每一个环节,都无懈可击。
不过,到底齐家的产业保住了。这件事,也就暂且搁置下来不再提。
江南的气候湿润,气温亦比北边的京都,回升的迅速些。
这一日,他正坐在湖心的小舟上吃茶。湖面上,杨柳依依,微风习习,是个很不错的消遣。
“上次王妃吩咐咱们办的事情,也都妥当了。如今,我们兄弟俩再没接受到传令,兴许是王妃他们自顾不暇。”
一个身着蓝布衫的男子,兀自看着粼粼的湖面,漫不经心的道。
齐敬诗顿时来了兴致,暗忖道,飞逸国王妃,不正是五妹的闺中密友,孟家的郡主。
她在数年之前,已远嫁高凉郡。高凉在东,江南在南,一东一南,相距颇远。
江南之地,倒还有她要办的事情么。
他猜测着,一边状若浑不在意的继续喝着茶,另一边支起耳朵,倾听着二人的对话。
另外一人,将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咀嚼着,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太子妃,兴许是恨毒了齐家,方才叫咱们在齐家的货物上,动了手脚。”
他的声音虽是含糊不清,齐敬诗却听了个透彻分明。他的心头一震,修长的手指落在青花的瓷杯上,有种冰凉的凉意,从指尖一点一点传了过来,身子陡然间僵在了原处。
竟是她动的手脚。
她与自家五妹的感情,一向甚笃。就算是说,姐妹情深,那也丝毫不为过的。
可偏生是她动的手脚。他蹙紧了眉头,掌心碰到了瓷杯。瓷杯翻到,茶水淌湿了整个桌面。
月白色的袖子上,吸了水,颜色顿时浓重了几分。
她贵为飞逸国的太子妃,派点人马过来江南,神不知过不觉的动动手脚,自然是容易的很。
可为什么,针对的偏偏是齐家。
他猜测着,突然想起那一年,在齐府中对弈的时候,她弯起的嘴角。
莫非,她欢喜的人,一直是他。所以,才会由爱生恨,不想让齐家好过么。
这般一想,无数的念头,飞跃进脑海。初初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然觉得她不会是个安宁的女子。
所以,从始至终,他从来没对她产生过旁的念头。只觉得,这般的女子,得远离了才好。
后来,他见自家五妹与她的感情,日渐增长。他便不好说什么,毕竟,闺阁女子间的情谊,不容人置喙。
谁曾想,她竟是这般的用心险恶。他沉思着,脸上的表情,愈发的难看起来。
隔壁坐着的二人,听见动静,以为是被齐敬诗察觉了。急忙换了一副虎视眈眈的神情,盯着他看。
这种绝密的事情,焉能被旁人听了去。动身之前,太子妃就千叮咛,万嘱咐,切勿叫旁人识破了身份。
但见他神情肃然,怔怔出神,只道他是在思念一个朝思暮想的姑娘,方才失了手。
俩人相视一笑,心中暗自嘲笑了一下。其中一人又继续说道:“飞逸国自从战败,经济便一直不景气。我听说皇宫里的吃穿用度,一再节俭。整个国家,倒是在走下坡路了。
他望着远处的吊脚楼,嘿嘿笑了两声,用手捂住嘴,一脸的神秘兮兮,“我们兄弟既领完了赏金,不如就留在陈朝。索性这点银子,也够我们兄弟吃喝一辈子了。”
“兄长说的是,做兄弟的正有此意。”另外一个男子,附和着,一张平庸的脸上,满是喜色。
齐敬诗听着,心头渐生起了厌恶之意,他匆忙结了账,就吩咐冬青去打听二人的来历。又派了更多的人手,分成几路,赶去追踪。
月黑风高的晚上,兄弟俩正喝的酩酊大醉。脖子上,却被架上了一把甑光发亮的匕首。
顿时,酒意全然醒了,灯火一照,眼前赫然出现齐敬诗的脸。
兄弟俩吓得瑟瑟发抖,方知是自己说多了话,忙不迭的跪拜下来,满脸的惊慌。
齐敬诗哪里肯轻饶得了二人,逼着他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分明。
果然是孟秀荷的手笔。齐敬诗冷笑了一声,看向巷弄的漆黑处,暗叹了一句,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将二人身上的银子,尽数没收了去,捐给了当地的祠堂。然后,命人五花大绑,又拿布封了二人的口鼻,送去了官府。
至此,齐家的产业一案,方始告了一段落。
待他归家的时候,已至盛夏。刚一走至城门前,就听说了皇上要立新后一事。
他侧头问冬青,可知要立的是,哪家的女儿。冬青摇晃着脑袋,一副你不知我怎会知的表情,呆呆的垂下了眼眸。
车帘外,街道两旁的树木,已然郁郁葱葱。明明离开京都的时候,还只光秃秃的,只发了嫩绿的新芽。
时间真是迅速。几个月,一晃便逝。
放下车帘,齐敬诗闭目靠倒坐着,吩咐了冬青,孟郡主的那件事,一定要瞒住了五妹。
有的事情,蒙在鼓里,断然要比知道详情,幸福的多。
才下马车,就看见阖府上下一片张灯结彩,不禁疑惑,莫不是府上那个姐儿,要嫁了。
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府上有喜事了,五小姐要入宫当皇后去了。
前来迎他的云妈妈,春风满面,忙不迭的开了口。
第二百八十七章 尾声(二)()
齐敬诗闻话,一怔愣在原处。五妹。入宫。当皇后。他默默念叨着,三个毫无关联的字眼,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
云妈妈瞧出他的疑惑,弯了眉眼,又解释道,大少爷您没有听错。正是府上的,五小姐就要入宫当皇后了。皇上亲自下的圣旨,这月初六就要行册封礼。眼下,没几天了。
他站在天光底下,广袖被微风吹得猎猎作响。这等大事,之前倒是毫无一点征兆。
不。他摇着头,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一年,太子光临齐府之时,就表现出对自家五妹的一片心意。
随着时日过去,他竟然将这件事情,忘了一干二净。勉强添了一抹笑意在面上,回问云妈妈,五妹可在府上。
方一听到肯定的答案,便匆匆迈开了脚步,带着身上的风尘之色,径直往玲珑阁去了。
冬青提着两手的东西,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心头无比疑惑,路上听人说皇上要立后,想不到立的竟然是自家五小姐。
这可真真让人匪夷所思!
齐文鸢正在院落里荡着秋千,远远瞧见兄长的身影,忙不迭的唤了小满,拉了一把绳子。
秋千缓缓的静止下来,脚一着地,她就兴冲冲的一路小满了过去。
“听闻皇上要立你为后了,可还好?”齐敬诗直接了当,问了一句。
觑着眼前的少女。玉色的面容一点点变的红起来,双手不安的绞着衣角。她已知事情成了定局。在心中兀自叹了一口气。
后宫凶险,但若五妹执意要去。那亦是谁也阻拦不了的。
“恩,很好。”齐文鸢轻启朱唇,语气难得的柔情似水。
那封信送进宫没几日,师兄就派人邀了她入宫。偌大的后宫之中,徐初雪被赶了出去,太后又封了谥号,送去甘露寺清修。
如今,连耳目也是不用避着的。
谈及两人的婚事,齐文鸢浅笑着。语气说的云淡风轻,不愿陈朝失了一位明君,她愿意入宫陪伴。
孟君浩闻话,不禁侧目看她。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若你入宫,朕同你保证,后宫只你一人足矣。
说话间,御花园中满眼的葱绿,被风吹拂起来。像是层层的绿浪。
齐文鸢心头一动,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温厚的手脏。掌心是滚烫的,带着微薄的湿意,叫人心头安宁。
不管以后。后宫有没有后宫佳丽三千,有这一句话,一切便是值当的。
数日之后。立她为后的圣旨,就下达下来。京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局面。重新震荡起来。
齐府,那么不起眼的府邸。竟然也能出一个皇后来么。
朝野中的百官,亦是提了反对之意,说是皇后应当母仪天下,合该找个家世背景好的。
孟君浩却是不依,道,选妃的事情,劳民伤财着实不用再进行了。朕的皇后,由朕自己做主。
这句话一落地,百官们便不敢再随意置喙。再怎么不济,那齐府的五小姐,亦是在兰香会上得过花魁的。才艺,姿色,定然没什么问题。
事情就此尘埃落定。
等到册封的圣旨,到达齐府的时候。老祖宗乐开了花,一把搂住齐文鸢,泪眼婆娑。
鸢姐儿,你真是为家门争光。
齐府汲汲营营许多年,府中的几位公子,娶的门第最高的,也不过是莫将军的女儿,莫如雪。
府中的女子,嫁的也无非是大富大贵之家,同权利没半分的关系。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齐家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定当兴旺发达。
总归是没辜负老太爷临终时的心愿,老祖宗抹着眼泪,心头生出些涩然来。她辛苦操持家业许多年,为的也就是有这么一天。
齐仲梁的身形愈发单薄,飞絮小筑里的时光,缓慢的叫人心烦。底下的人,来同他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一开始倒是不信。
齐家的女子,别说是当皇后了,就是入宫当妃嫔,那也是难上加难。但见下人们说的真切,也就容不得他不信。
他的眉眼之间,隐隐带着几分喜色,忙起身,迈着缓慢的步子,往玲珑阁去。
女儿既然厌他厌的厉害,只远远的瞧上一眼那也是好的。毕竟,入了宫。从此之后,想见女儿的面,更是难上加难。
走至半途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大女儿刚从成州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副痴傻的模样。
那时候,他的心头除了厌恶,只有一星半点儿的慈爱。
这便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么,他咬着唇角,抬眸看向天空。蓝天白日,又是极晴好的天气。
他却只觉得冷,透心的冷,几欲让人窒息。
这般一想,脚步便又折了回去。他有什么资格去见她,就单凭她的身上流着一半自个儿的血。
当真是可笑。他摇了摇头,苦涩的牵动了下嘴角。脚步愈发的沉重,连脊背也跟着伛偻起来。
什么叫孤家寡人,今时今日,他终于深刻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消息传进药王谷的时候,莫如雪只觉五味杂陈,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同皇甫英提起的时候。她的双眉亦是紧紧蹙着的。那样凶险的地方,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皇甫英温润的笑着。只道,既然鸢姐儿倾心于皇上。入主后宫,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如雪,你该开心才是。
莫如雪听他这般一说,也觉有理,蹙着的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眉眼弯弯,仿似月牙。
在药王谷养病期间,她与皇甫英愈发的熟稔起来。毕竟是旧相识。说起从前的事来,俩人十分的有共鸣。
时日一长,她便听不得皇甫英,夫人,夫人的叫她了。她现下连夫君也无,哪里还能称作夫人。
于是,下一次,皇甫英再叫她夫人的时候。她就故意板起了脸,让他改口叫她的小字。
皇甫英一听。心中无比的忐忑。觑着她的神色,声音略显颤抖的喊了那个,他心中朝思暮想的名字。
如雪。他早就想改口,只是。怕她不同意。
莫如雪听见,答应着。浅浅一笑,明媚如花。像极了数年前。她坐在马背上,枣红的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来。该是极危险的场面,她却自若的笑着。眉间英气勃勃。
少年时的他,正跟在师父身后,从莫府中出来,刚刚好瞥见这一幕。
只一眼便成了永恒。
念之。给鸢姐儿缝的嫁衣,已经完工了,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你且遣人,送回齐府中去。
莫如雪拿起一团红色的东西,在榻上展开铺平。细密的针脚,繁密的花纹,比得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绣娘。
念之,是他的字。从她嘴里喊出来,虽则已听了无数次,每每听到,心头仍会一悸。
他佯装平静的应了声,侧过头去,唤了谷中的人进来。
小心翼翼的将嫁衣,重新包裹在柔软的丝绸中,莫如雪轻手轻脚的递了过去,低声嘱托一句,要快些。
师兄,我去送。
说话的是皇甫弦,他不知何时已候在门口。他的眼圈通红,声音沙哑,似是极难过。
被他唤作师兄的人闻话,身形一怔。将包裹塞在他手中,劝慰了一句,师弟,节哀。
他的心思,药王谷中,尽人皆知。所以,消息传进来的时候,大家心照不宣的对他做了隐瞒。
可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他还是知道了。
手中柔软的料子,触之光滑细腻,偏生装的是她的嫁衣。而她要嫁的人,亦不是他。
他吸了吸鼻子,垂眸盯着那一角露出来的红色看,只觉触目惊心,刺眼的紧。
敛了心神,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出去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车帘的缝隙中,吹进来细密的微风,吹在他额前细碎的发上,黑发飞舞,犹如水草。
心中的苦涩,一点一点涌上来,就连舌根后,也尽然是苦的发涩。
父亲常说,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可明明苦了这样久,到最后,却没尝到丁点儿的甜意。
他无初次的想象过,她穿嫁衣的样子。红彤彤的一袭轻纱,穿在她身上,定当美若天仙。
只是,眼下手中捧着她的嫁衣,新郎却不是他。
他咬着唇角,拼命止住即将掉下的眼泪,眼睛里射出几道冷冷的光来。不禁轻叹,从始至终,她到底是不曾喜欢过自己的吧。
从药王谷到齐府的路,其实,也并不算很长。但今时今日,他却觉得漫长的像是一年,十年,数十年。
连下巴上的青须,也长出了寸余,马车才到了地方。
一路轻车熟路,直奔她的住处,脚步却特意放的极缓。似乎,只要不将嫁衣送予她手上。
她就是依然会是当年在天光地上,轻轻浅笑的少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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