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拍了拍父皇的肩膀,他的眼中闪动着一抹坚毅,俯在父皇的肩头,低声了说了话。
然后,圣旨打开,雪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的落了些黑色的字体。
他盯着那些字,愣愣的出着神。想不到自己的手足兄弟,最后却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相见。
那太监亦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边研着墨,一边侧身,瞧着纸上的字。影子被烛火拉长,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有了圣旨,进宫勤王,便有其合理性。当然,这同时也宣告,与二皇子彻底的决裂。
待纸上的墨迹微干,孟君浩就简单交代了几句,将圣旨一把揣进怀中,急急的夺门而出。
皇上的神情索然,望着案头一卷画,那画上画着花纹繁复的牡丹,各种颜色,堆积在一起,浓厚浓厚的,像是此刻他心中的万般心事。
亲生儿子谋反,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吧。
他的眉头紧锁,咬了咬唇角,眼前忽然浮现起二皇子幼时微微笑的模样。
其实,二皇子长的极像他,一样冷峻的眉,一样深邃的眼睛。只是,他确是不大喜欢他的。每每看见他。总难免想起自己年轻时犯的糊涂账。
二皇子的母妃,原先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小小宫女,容色倒也不差。但后宫中的粉黛,姿态万千。一个小宫女,何至于能入了他的眼。
那一日,因着朝堂的事情,他喝的酩酊大醉。醉眼朦胧的时候。二皇子的母妃正俯身给他沏茶。
然后。他一时兴起,忽然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醒来后,对自己的行为。他只有满心的懊悔。
当然,除了懊悔,亦有骨子里的几分厌恶。打那之后,他再也未曾召见过他的母妃。甚至于二皇子出世的时候。他只象征性的去看了一眼,心中尽是烦恶。
不过。二皇子对他,一向是依赖。在他尚小的时候,每每见着自己,二皇子总是挥舞着小手。满脸愉悦的跑过来。抓着他的衣衫,甜甜的一声跟着一声,喊道。父皇。软软的童音,听的整个人就要化了。
他听后。却是不以为然,只冷冷的拂去了他的手,蹙眉道,长的这般大了,仔细着学业。他倒忘记了,二皇子那时不过是个四岁的孩童。
记不清是从那一日开始,二皇子见他的时候,目光里总是透露出一股怯怯来。只恭恭敬敬的拘礼,连带着那声父皇,喊在嘴里,也成了冷然的味道。不过,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心知肚明,这个儿子,因着出身的缘故,日后,至多不过是个亲王。所以,他也未曾想过要仔细培养。只按照一贯的规矩,给他请来了教书先生。至于学成如何,他倒是浑不在意。
但这个儿子,天资却甚是聪颖,天生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四书五经,礼学兵书,早已背的滚瓜烂熟。
这让他颇感惊异,原本的厌恶,便减少了一分。后来,瞧见他对孟清秋极好,心中喜爱更又多了几分。
皇室的手足兄弟间有亲厚的感情,太也难得。后来,便忍不住产生这般的念头,日后孟清秋登基,有他辅佐,倒也不是件坏事。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那样一个晴朗的午后,自己最疼爱的六皇子,突然间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悲愤交加,派了大批的人手到京城各处寻找,却无一斩获。
一天是如此,两天如此,等时间渐渐有了念头,他心中残存的那一分希冀,就渐渐的淡下来。像是枯井中被枝叶遮盖的天空,在阴天雾重的时候,成片的苍茫,让人心生绝望。
虽然几年之内,他再也没放弃过寻找,却是抱着大海捞针的想法,算是给心灵上的一点宽慰。
这样一回忆,他难免有些伤感,算来算去,终是自己欠了二皇子该有的父爱。
星光点点,微光从窗棂中,透进来,兀自有一种冰凉感。
守在大殿门口的两名侍卫,俯在青石的台阶上,沉沉睡去。几番修炼之下,孟君浩的点穴功夫,日渐精深。寻常的练武之人,一旦昏迷,少说也得个把时辰才能醒来。
孟君浩蹑手蹑脚的穿梭在宫中,脚步轻微,混杂着深夜风吹树动的声音,竟是分毫也分辨不出。
宫中穿梭的小宫女,手中提着灯火,面容平静,从表面上看,皇宫中一切如常。
二皇子早命人封锁了消息,所以,眼下宫中知道皇上被软禁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人,仍然以为皇上龙体欠安,至今养在殿中。
几个妃子,更是以泪洗面,整日在佛祖面前,虔诚的烧上一炷一炷的香,祈祷皇上的龙体能早日康复起来。
毕竟,一旦皇上驾崩,除却膝下生有子女的几个妃子,可以继续颐养天年。余下的大多数,不是陪葬,便是被贬入冷宫。
单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最让这些人担忧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自皇上患病以来,二皇子便封锁了养心殿,说是皇上养病期间,不愿意外人来叨扰。
就连皇后,拢共只去过两次。第一次的时候,是皇上发病的头一日。的的确确是憔悴的面容,眼眶深陷,嘴唇苍白没有半分的血色。他的眼睛紧闭,口中喃喃自语,似是梦呓。
皇后当场就拿帕子抹了眼泪,急忙询问负责诊治的御医,皇上的情况如何。御医的面如土色,支支吾吾了好久,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见皇后的神情严肃,沉吟了良久,他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意思是皇上的病,来势汹汹,不仅要予以针石治疗,而且要看天意。
看见太医沮丧的神情,皇后再难支持,一急之下,竟然昏倒了。再醒来已是在坤宁殿中,一个小丫鬟正拿着湿了温水的手帕,一下一下的擦在她的脸上。
一醒来,她便什么也顾不上,命人再次去养心殿打听了情况。等了许久,养心殿人却传来回话,说皇上龙体欠安,需要静养,谁也不见。
圣旨大于天,她虽心存疑惑,却不得不谨遵皇上的口谕。
第二次,大约是在三四天后。皇上的神智稍稍的有些恢复,只是四肢依然毫无力气。眉宇间一抹黑沉沉的东西,似乎是体内淤积的气血所致。
虽说母仪天下的人,无时无刻需要端庄。但皇上毕竟是她的一片天,如今天塌了,她如何能独身扛住。于是,一个不自禁。握着皇上的手,哭哭啼啼了许久。
二皇子冷眼旁观着一切,目光里带着一抹暴戾。
在这个冷寂的深宫中,从来就没人将他放在眼中,他虽贵为皇子,但皇宫里的人,大多是貌合神离。
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句二皇子,背地里,却窃窃私语,说他出身低微,日后定然成不了大气候。
皇宫之中,攀龙附凤的人占大多,狗仗人势的人亦是不少。但他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粒沙子,极其微不足道。
在后宫中生活的几年,他只学会了一个字,忍。这是他母妃教给她的,那个从未真正享受过荣华富贵的女子,在宫中备受排挤,被人冷眼相对,但怨言都不曾吐露一句。
他不一样,他也坚忍,却心存仇恨。所以,一旦得了机会,他便不愿再放过。
他不顾一切的报复着,恶狠狠,变本加厉。
夜色渐浓,伸手看不清五指。树木的身躯,隐在幽幽的黑暗中,陡然有了几分神秘。
孟君浩轻车熟路的出了皇宫,一路小心闪避,沿着东边的小路,径直出了城外。
郎祺祥的军队,原地不动的等待着他的消息,见他回来,不禁喜上眉梢。
他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大致说了父皇日前的处境。为首的几个主将闻话,纷纷怒气冲冲,气上心头。信誓旦旦的发着誓,要解除皇上现下的困境,驱逐二皇子的虎狼之师。
淡然的抿了抿嘴角,孟君浩拉过郎祺祥的袖子,往不远处的丛林中走过去。
毕竟,进宫勤王这件事,涉及重大,着实不能掉以轻心。
两个人低声一番商议,郎祺祥望向孟君浩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佩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眼前的这个皇子,明明就是打仗的奇才。
有这样的人在,何愁蛮夷不收复。
他赞许的深深点点头,眼睛穿越过蒙蒙的夜色,往正东边张望过去。那里是蛮夷的领土,接连二十多年,从未消停过的地方。
或许,从此以后,清河的战局,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了。他的心神激荡,轻轻上扬了嘴角。
等到内忧一解,蛮夷的安宁日子,估计也走会至了尽头。
冷风轻轻的吹拂过来,带着种刺骨感。(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准备()
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与郎祺祥简单制定了一下作战方案之后,孟君浩又折身回了趟师门。
师门静悄悄一片,暗黑黑的大院中,不见灯火。
因为事情涉及重大,顾不得尊重师徒之间的礼仪,孟君浩急匆匆的敲开了师父的房门。
门外的竹林在风中摆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宁静的夜晚中,格外的动听。只是,此刻听在孟君浩耳中,却更让他乱了心神。
屋内灯亮起,师父披衣而出,手上持着一盏灯火。孟君浩的脸庞,在灯火的映照之下,渐渐的清晰起来。
瞧见是孟君浩,师父的眼睛中盈盈的闪动着亮晶晶的泪珠,一晃神,就要掉落下来。
他连忙伸手在眼角轻轻的擦拭了一下,抚平了下情绪,张口询问,他何时回来的。
今晚刚到的凤翔城。孟君浩沉吟着回答道,心头涌动着漫漫的感激。
若不是师父出手援助,父皇的情况会糟糕到何种地步,谁也不敢想象。
师父拉了他的衣袖,往里间走去,外面风大,免不了有几分冷意。
孟君浩垂头,跟在师父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跟进去。房间里布置,多年来从未变化过。
一张竹床,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几乎无别的物什。
那一年,他被师父救起,再醒来的时候,身处的就是这件木屋。努力吸吸鼻子,闻得见竹子的清香。
也是因着这片清香,才让觉得人生不至于到惨绝人寰的地步,甚至有一种温暖在心头滚动。
如今,再次身处其中,孟君浩只觉百感交集,依稀仍能想起,那些年的往事。
欢笑,难过,伤痛,隐忍,每一样,都刻骨铭心。
简单的一番寒暄后,师父的目光中深有忧色,将这二十多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车夫的身子,早已经大好,如今住在他从前住的居所内。
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他的眉心稍稍的舒展开,车夫一向忠心耿耿,对自己也算是舍尽了生命。
因为宫中不容乐观的形势,高凉那边师父并没亲自前去,只派了门中的几个弟子,往蓬莱山打听消息。
只是,一来许多日,并无消息传来。师父为这事,没少费脑筋。
孟君浩面色苍茫,望着窗外的竹林,轻轻的叹了口气。翠绿色的竹林,在暗黑的夜色中,周身倒也漆黑一片,黑压压的,让人心中发怵。良久,他轻声的说道,鸢儿此刻身在王府,具体是什么原因,没人知道。
师父的眉头微皱,伸手捋了胡须,反复思量了一番,也始终找寻不出,齐文鸢与高凉郡王之间的关系。
两人相视了一下,只好将齐文鸢的事情暂时作罢。毕竟,眼下最紧迫,最重要是凤翔城中的大事。
此事一出,京城必然动荡许多时日。若是有人趁此大乱之际,举兵起事,又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波。凤翔城的四周,虎视眈眈,除却二皇子,另有几股势力,蠢蠢欲动,不能不防。
孟君浩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蹙成深深的“川”字型,显是担忧太多。
自小到大,他处理过各种棘手的事情。但困难程度,比之现在,都是小巫见大巫。
师父亦是满脸忧色,手中的动作始终未曾停过,似乎要将胡须整个捋下来,方才罢休。
一声接连一声的长叹,响彻在寂静的竹屋之中,莫名增添了几抹萧然。
君浩,为师告诉过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师父颊边的愁意更深,语气中带着几抹语重心长。纵然是谋划的再精细,也不一定会成功。到时候,成者王,败者寇。命运一目了然。
皇室的事情,他原是不愿意插手的,不过,因着孟君浩,他忽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那一年,救起重伤的孟君浩,他已知他来历不凡。只不过是小小孩童,却要命丧勾心斗角的权利斗争中。他于心难忍,便将他留在自己身侧,传他武功,教他做人。
不过,长到十几岁,孟君浩处处就透露出自己的不凡。单是修炼方面,就比其他的弟子迅速了许多。
见孟君浩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他就假装不知,不愿拆穿了他。
他甚至起过这样的念头,若是可以,他想把孟君浩一直留在师门,继承自己的衣钵,将云雾宗发扬光大。
不过,只是个奢望而已。这一点,他深深明白。孟君浩的身世,太过复杂,惯不会隐姓埋名,聊度此生。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心中的担心也一天多过一天。所以,很多时候,他看着孟君浩的眼睛里,都带着一种父亲般的依依不舍。
这件事情,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水扶苏。
对水扶苏,他只说孟君浩的心中抑郁,让她好生照看着。余下的,什么也没交待。
所以,他明明知道水扶苏的情感,却不戳破,亦是这个道理。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伤了哪里,最后疼的都是自己的心。
想到此处,他看向孟君浩的眼睛里,有种复杂的情绪。饶是他一贯清修,总是往风轻云淡的了上去,遇上任何事情,无论大小,他心中都有数,甚至连眉头也不会眨一下。
但这次,他也乱了神。进宫勤王,这件事的成败,关系重大,不能出一丁点儿的差错。不然,孟君浩必定万劫不复。
正相顾无言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用打开门看,便知是水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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