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明突然站起来说:“我会证明的。”说完就走。
两个电工背着工具箱向天桥下面的一盏路灯走去,年长的说:“昨天晚上这灯总是一闪一闪的,我过来看过,换了灯泡,怎么还这样?”
年青的说:“哥,这里刚出过大事,是不是那些魂儿在作怪?”
年长的叹道“也许,我今晚带了些香过来,等你会点上,这样或许会好些。”
正说着,那路灯闪了一下,“噗——”地灭了。年青的电工吓得躲在年长电工的身后,年长的安慰说:“你别怕,魂有头债有主,不是咱们害的,不会来找咱们?你等会只管烧香就好。”
智明立住脚听他们说完,心里道:“是呀,魂有头债有主,这次动车事件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怎么莫名其妙起火爆炸?事情总会有个交待吧?”
他走了几步,回身看看那盏熄灭的灯,心里道:“芳林,你肯定不喜欢跟这么多魂儿挤在一起,我会带你走,你等我!”
智明跳回自己的小车,向城市的另一端北郊区驶去,郊区的一家农家小院,很大的院子,他的车一停下,院子里两条狗发出沉闷狂燥的警告声,叫了两声变成轻哼,身材清瘦的女主人拍拍狗的头,越过院子打开门,智明一迈进去,就闻到院子中间荷池里的袅袅清香,一丛丛夹竹桃在篱边沐着月光,这里是世外之源,花花草草各得其所,不理会人世种种。
林师母四十多岁,清爽自然,脚步轻盈,借着灯光看见智明,吓了一跳:“智明,你怎么这副模样?”
智明这几日天天守在出事地点,饿了就吃志愿者递过来的饭菜,食不知味,没有回家洗漱,下巴须发丛生,凌乱不堪,衣服更是又脏又臭,走近去闻有一股垂暮的死气。
“师母,老师在不在?动车出事了,我的未婚妻子就在那节车箱里。”智明的嗓子暗哑,被叫做师母的虽然半隐居在郊区,但是动车事件太大了,只是没有想到这种厄运会落到自己相识人的头上,她拍拍智明的肩膀,无言地安慰他。
六十五岁的林一天教授在书房打坐入静,智明随师母去冲了个澡,洗干净脏臭,但脸上全是倦容颓唐,悲戚盖都盖不住。
智明进了老师的书房,书房布置得像禅室,很大一间,书籍放在左边的几个书架上,有很多线装的古籍,占了书房的一半。中间有很古的屏风隔开,右边很空旷,放了矮的木桌木椅,中间是树桩做成的棋台,林一天坐在蒲团上面打坐,书房的正中是条帘子,上面是巨大的太仪八卦图,林一天是南大历史研究系教授,精通周易老庄,智明是他的得意门生,修研博士时,也是林一天带的,智明博士读完就留校当了林一天的助教,后来成为讲师,老师也退休了,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003 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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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明盘腿坐在林一天的身后,没有说话。静静地过了十分钟,林一天开口说:“智明,你的心不静,悲苦心太重,为什么还要进到我的禅室?”
“老师,你没有看到我,怎么知道我的悲苦心太重?”
“悲苦太深,怨念之气占满了我的禅室。”
“老师,活着的人有怨念之气,那死了的人呢,无辜而死了的人会有怨念之气吗?”
“死了的人?”林一天转过身子,看向泪光闪闪的学生,看他整个人形容憔悴,瘦得只剩下骨头,语气放缓,叹道:“人如花木,有生就有死,人死不能复活,就如潮来潮往,日起日落!你看开些吧!”
“那总会留下些什么吧?一个人怎么会平空消失呢?连尸首也没有?”
“死得干干净净,好,死得干干净净。”
“老师,请你指一条路,我只是不甘心,一句话没有就走,我不甘心!”
林一天悲悯地看着他,缓缓说:“死是人生一种常态,庄子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拥有生命并没有多么可喜,死亡来临也没有可怕。因为生和死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形态的变化,由不得你甘心不甘心,死的人自己就不知道甘不甘心,你何必执着呢?”
“芳林没有走,她不是寿终正寝,因此她一定也不甘心。老师,你只要指一条路。”
“美国有一个教授专门研究灵魂,他曾用钱收买一个死囚,让死囚受刑死后,他的灵魂在他指定的东边的窗口出来,他架起了一个高科技的摄像机的等待,拍摄出来的结果是:果然是一个影子,那就死后的信息图像,那图像从窗口出来后就飘散,唉,那也只是个影子。一个影子的图像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们相信的灵魂到底是没有太多的意识的。唉,你还太年轻,二十年前,你的前师母去世,我也很舍不得,我按道经布了个阵……你只需……”
智明回到家里,几天没有回来,倒在床上狠狠地睡了一觉,睡得很沉,什么都没有梦到。
早上十点,他开始在床上一点点仔细搜索,在枕头旁边找到三根很长的头发,发丝长而柔软,闪着有质感的黑亮,智明把头发团在一起,放进可以密封的透明瓶子里。又在沙发椅边找到芳林的一件内衣,她身体里的香盈盈地裹住智明,那晚缠绵,芳林脸上的粉红一直漫到后背前胸,他拱进芳林的胸怀里,含情脉脉用牙齿咬开的她的内衣,叹道:“这也是我的……”
内衣有一股淡淡的汗香,是芳林的味道,智明迷恋地闻着,他动手在衣服的腋下位置剪下一小块布,放进瓶子里,然后密密盖上,这里面是芳林留下来的最后最贴身的记忆
。
下午智明开车到化学系,向化学老师讨要了一个称量很精密的量器带到事故地点静等。
他用芳林的内衣包裹着瓶子,每晚十二点钟前把密封瓶的盖子打开,把内衣放在瓶子旁边,盘腿坐在旁边,轻念老师教的招魂咒,过了子时,就把瓶子密封好,回到车里用精密的量器称,第一天,瓶子里的头发和布块加起来是两克三钱。
第二天晚上,临十二点时又如法炮制,回到车里称,密封瓶子又重了,是两克八钱,芳林进来了,智明忍受着狂喜。
第三天动车出事的第七天,是死者的头七回魂日,很多死者家属都来了,各自按着自己的风俗习惯送魂。
前半夜,智明盘坐着,念着回魂咒,仔细感受,最后在天桥下面找了个最佳的位置,盘坐好,等到十一点五十分,打开盖子,把瓶子和芳林的内衣护在胸前,他闭上眼睛,屏掉所有的杂念,一心一意念着回魂咒,外面世界一切都变空了,他于千万条信息中找寻过滤芳林的信息,把她招唤回来,十一点五十九分差两秒钟,他迅速关起密封的盖子,用密封袋一层层包裹,再用内衣包裹好放进怀里。
十二点,不约而同的,四面哭声大作起来,有些家属请来道士作法超度,有的是和尚,仔仔和爷爷奶奶也来了,小家伙昏昏欲睡,突然被大家的哭声吵醒,抓抓头,看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跟着哭,爷爷则强忍悲痛,用两个盘子咚咚敲着,一边敲一边说:“阿伟、淑婷,你们走吧,不要回来找仔仔,不要吓着他,你们放心,我们会把他带大,你们走吧,走吧!散了吧!”
智明知道这里冤死的魂太多,大家在头七这天要把冤魂赶走,以免影响活着的人,这是民间的送别的方式,各地有不同,人们认为当人死于非命之时,而又未请有道行者超度的亡魂,死后由于怨气太大,是进入不了六道轮回投胎的,怨气拉扯着灵魂在其死亡的地方徘徊;直到等到下一个替身下去,消除怨气才能顺利投胎!所以民间的头七回魂日,大家都用各种方法赶着魂儿离开。
只有智明,用密封的瓶子把芳林带走了,他不要她去投胎,他不能忍受她投胎到他不能触及的地方,他要留下她,哪怕是气息也好,信息也好,灵魂也好,她是他的,包括这仅存的最后的……
智明抱着瓶子迅速离开,他一边开着车子,一边对着瓶子说话,等回到他住的小区,上了六楼他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所有的窗帘门户都关起来,进了卧室,那里有林一天老师教的,他早就画好的回魂道阵,他把密封瓶子和芳林的内衣放下来,把瓶子拿到精密仪器上称了称,很好,瓶子比早上称的时候重了五钱,现在是三克三钱,芳林在里面了,她跟着我回家了!
智明盘腿静坐在回魂道阵之中,慢慢地打开密封瓶的盖子,轻轻说:“芳林,不要怕,咱们回家了。”
朦胧中,智明看见芳林穿着那一晚的内衣,脸上依稀带着欢好后的潮红,但脸上有泪,虚虚地说了一句:“哥哥,我舍不得你,但是我们无缘!”
智明怀着一颗热热的心爬过去抱她的身子,就是那一股熟悉而迷人的气息,她光滑的手臂凉凉的,腰肢纤细柔软,智明幻入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似有似无,这样悬在惊涛海浪里,愉悦快感置于凉滋滋的刀锋间,真的交缠,虚的包融,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欢愉的极致到了顶点,智明大叫一声惊醒!他大汗淋漓,全身虚脱,他坐起身子,手上拿的是芳林的那件内衣,糊着他的汗,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昏暗,目灼灼似鬼火在燃。
004 磁场()
这时,就听见“怦怦”的敲门声,智明手脚绵软,一脚高一脚低走去开了门,门一打开,竟是白天了,阳光从楼道的玻璃射过来,明晃晃地刺目,智明好一会睁不开眼,只得闭上眼睛适应一下,外面是另外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昨晚他在阴阳界里游荡了一晚,现在要回来了吗?
门外是头发依然浓黑,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的妈妈廖平,身后还有衣着齐整、一脸严肃的舅舅廖言。
廖平看儿子形容憔悴,胡子拉杂,面无人色,心痛得不行了,上前抱住儿子说:“智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妈妈?”
前几天,儿子还打电话回来,兴奋地向她报告说:“妈妈,妈妈,你快找个最好的黄道吉日,你就准备当婆婆吧,儿子给你找到儿媳妇了,这回是真的!珍珠都没那么真!”
儿子长相英俊,身材欣长高大,学历高是大学讲师,多少女孩子打破头要嫁,智明也是交过几个女朋友的,都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知道儿子眼角高,条件好是其次,须得是他真心想要的。这个儿媳妇她没来得及见,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如果不是智明的师母打电话告诉她出事了,她怎么会晓得自己的儿子只短短几天内就失去至爱?
林一天把方法、阵法教给智明后,回想起自己在怀念第一任过世的妻子时,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每日施阵法与妻子在房里欢会,连遗下的儿女也不顾了,越想越不对劲,就对现任妻子和盘托出,要她告知智明的母亲,生死关头,最需要亲情扶持。
舅舅廖言一言不发,看见智明手上还拿着件女人的内衣,抬脚直接进到智明的屋里,把所有的窗帘、房门都打开,阳光适时地全部窜进来,占据所有阴暗,屋里明亮起来。
廖言看见智明卧室里的道阵,神色大变,拿拖把将回魂道阵一一擦去,他在房内四处看,那个密封的瓶子歪在一边,里面隐隐有东西,又看不清是什么,伸手拿过来细看,几根长的头发丝,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还有一小块布,跟智明手上的衣服颜色一样,他大喝一声:“糊涂呀,智明,这是什么?”
智明大惊,连忙去抢,一边叫:“芳林!这是芳林,舅舅给我!”
廖言退后一步大声说:“荒谬!你是读过书有文化的人,怎么还用这种阴术招魂?你难道永远都跟这阴魂生活在一起吗?”
智明要去抢,妈妈廖平死死拖住他,廖言把瓶子拿到阳台上,“叭——”地打碎。智明脚一软,跪倒在阳台上,他的心跟着玻璃瓶子一起碎了一地,这几天来,他一直没哭,是因为他坚信芳林还在,但玻璃瓶子散在太阳底下,他觉得他的芳林真的去了,心一酸,流下两行热热的泪。
妈妈安抚他说:“智明,你还有妈妈,死者已矣,不能活在阴影里!你跟妈妈回家住,一切都会好的。”
妈妈和舅舅一左一右拖着智明离开,智明手脚绵软,这几天心力交瘁,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廖平的小区是比较老旧的小区,原先是单位住房,后来买到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物业管理,小区的人见缝插针地在可以看得见的地方扩大自己的地盘,把阳台扩大一点的占领空间,在楼道上用砖砌一个小房子的,占领地间
。廖平住一楼,就在一楼阳台间围了一小块地种些花草、姜葱,智明最不喜欢回妈妈的小区,感觉乱七八糟难民营一样,要妈妈搬去跟他住,妈妈却不愿意搬,她说:“乱是乱些,但很生活呀,不像你那个小区,白天都看不到个人影,有什么意思?”廖平退休了,父亲又去逝,需要有人气的地方可以跟人交流勾通,智明就没有再勉强妈妈。
舅舅廖言在廖平的阳台上放一张长的躺椅,叫智明坐在躺椅上休息,他对智明说:“你需要多晒晒太阳,你看你现在的脸色,像鬼一样!”
智明苦笑:“做人不快活,莫若做鬼呢?”
“智明!照你这么说,你爸五年前去逝,我也应该留着他下来,是吗?”廖平问。
五年前,智明爸爸癌症晚期,化疗使他骨瘦如柴、痛不欲生,最后恳求智明放弃给他治疗,让他舒服一点地去世,最后一段时间把爸爸接回家,看他生命一点点消逝,咽下最后一口气,智明甚至觉得得到了解脱,爸爸的肉身再不用受苦了,可以去一个他们不知道的世界,也许更平静安逸。
可是,爸爸的情况和芳林的情况一样吗?
智明坐在躺椅上,问:“妈妈,人是有灵魂的,是吗?芳林昨晚来看我了!”
廖言是个医生,他看看时间,说:“人死了,当然会留下一种磁场,这种磁场有时候会干扰到人,是因为有些人的感觉更灵敏一些,民间的说法是更通灵一些。我们肿瘤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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