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净吃吃一笑,道:“算了,还是早些告诉你吧。你午休的时候观音家里来人了,是个很有身份的丫鬟,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前天我租房子就是找的她,她今天对观音小姐说了我的情况,你猜结果如何?观音要将这所院子送给咱们,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苏沐莞尔一笑,道:“这姑娘做事着实让人舒服。”
玉净道:“苏沐。以后你就在外挣钱养家。我在家洗衣做饭。”
苏沐道:“我大好男儿岂能过早恋家。还没在外面闯荡一番呢,这院子是你买的,以后就是你的。”
玉净道:“外面有什么好,有个自己的家才是最重要的。”
苏沐不想沦落到和一个十岁屁孩讨论未来,道:“你接着收拾吧,我去湖边走走。要是我一直不回来,你也不用找我,要是我一直不回来。你就出去找我。”
玉净哭笑不得,道:“那我该不该找你?”
苏沐是打算出去挨雷劈的,狠狠心道:“明早我还没回来你再去湖边找我。”
玉净是个比苏沐还单纯的孩子,她觉得他是个好人,她信任他,所以并不多问什么,只是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从墙角拿出一副鱼竿与一个鱼篓。
“这是新买的,反正你也没事,不如在湖边钓钓鱼。有收成了明天我们炖鱼吃。”
苏沐背了鱼篓,拎着鱼竿从后门走了。
如意湖有很多人工痕迹。那满地的香花,湖边栽的垂柳,垂柳下的木椅,木椅前的石桌,石桌周围的石墩,石墩前的青石路,青石路上险要路段的护栏,包括湖中定期撒入的鱼苗,都是观音家一力开发,却是完全对外开放,供人春日赏花,夏日消暑,秋日垂钓,冬日爱干嘛干嘛。
黑暗的天空不知何时落下蒙蒙细雨,苏沐这种粗枝大叶是等到眉毛湿了才察觉出下雨了。
他不想走的太远,怕玉净找不着他。
他不想钓鱼,但无所事事,便挂上了一块鱼饵,寻找着平坦的驻足处,正好不远处有一方凹地,左右圆拢,瞧地势也算陡峭,不像它处的湖边,水浅的盖不住脚,正适合钓鱼。
然而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是个白衣白裙的女孩,无任何粉饰,衣着简单素净。
苏沐知道这湖边住着不少人家,少女应该就住在左近。
他不想与人分享安静,可是这一带就属这里最佳,放弃了可惜。反正他是决定要做恶人的,既然看上了这块地方,那么离开的就应该是她而不是他。
这样幽深的夜,不见人迹,一个姑娘家家的下雨天坐在湖边伤春悲秋,忽然见到一个陌生男人坐在身边,还不吓得赶快避开?
想到这里他一阵暗爽。
他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大咧咧跳进只有丈许宽的凹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也不看少女一眼,将鱼线抛入湖中。
这一屁股坐下去他忽然觉得矮了少女半头,低头一看才发现人家屁股下面坐着小板凳呢。地面铺着青石,淤泥倒没有,可是湿嗒嗒的到底不舒服。但是碍于面子,他绝不会起来。
让他难堪的是,少女非但没有害羞而去,反而异常平静,主动与他说话:“人们说,下雨天闷,鱼儿会出水透气,争相上游,看到一颗鱼饵会有两只鱼来咬,但我没想到一个凹地也会两个人来抢。其实我并不喜欢下雨天钓鱼,也不喜欢夜里钓鱼,看起来好傻。”
她似乎是在对他说话,似乎是在自说自话,苏沐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不过我每次钓鱼只能选择这两个时候,湖边才没有人打扰。”
苏沐觉得自己更多余了。
但他就是来打扰她的,还是要将她逼走。
“你若嫌闹可以换个地方。”
少女淡淡的回道:“我不嫌闹,闹让我更珍惜静。而且有些人遇不到也等不到,若遇到便不必等,镜台映菩提,两心不仪。”
苏沐真心听不懂,于是他提了个无理要求:“你的小板凳让我坐坐。”
少女缓缓摇头:“我愿入地狱,只因我愿。”
苏沐再次没听懂,干咳道:“什么地狱,我在跟你说板凳呢。”
少女恬淡一笑,道:“好一个远方客。我将板凳给你,你会觉得我善良吗?”
苏沐嘿嘿笑道:“会啊,给我吧。”
夜色愈加深沉,湖面像一面墨色的镜子,反衬着黝黑的天幕,人间一片怅茫。
在这连鱼竿吊在哪都看不清的湖边。少女的鱼竿忽然一阵轻颤。她轻轻一提。一条巴掌大的鲤鱼露出水面,在半空拼命挣扎。
她将鱼摘下,随又抛入湖中道:
“善念是慈悲,慈悲不是施舍。”
这种云里雾里的话对苏沐来说有些吃力,
但他是有慧根的人,她这话似有禅机,颇似佛门偈语,使他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他觉得少女就是那个三天前还极力寻找。而今却想回避的人,观音。
他掩饰着紧张,洒然一笑,试探着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施舍的院子,玉净很开心。”
少女将鱼竿放下,转过身看着他,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
苏沐微怔,道:“是你那爱读书的奴婢告诉你的吧,那是当然。房东自然要了解租客的情况。”
观音有些讶异,道:“我有些低估你了。你不在乎别人知道你是谁?”
“我和玉净逃荒至此,一穷二白,有什么好在乎的。”
观音摇头笑道:“我有些高估你了。我已经说过你是远方客,远方指的自然便是巫族。”
苏沐眼睛一眯,爆出一丝凶狠,冷笑道:“怪不得跑到我家门前钓鱼,敢情是钓我来了。”
观音道:“巫术是魔宗功法的起源,很难分辨哪个邪恶,你可知道佛道两宗为何只诛杀巫族?”
苏沐不以为然道:“邪恶是他人强加的,巫族在我心中永远是圣洁的。你们道佛两宗窥破天机,逆天修行,难道就不邪恶?魔宗大肆血祭,难道不邪恶?说起来这世间人人都邪恶,所以人人都不邪恶,一切罪恶斗争皆是私利。不过是因我师父得罪了佛宗老祖,鲲鹏那匹夫刻意寻衅罢了。”
雨下的大了,观音撑起一把绣着翠绿花瓣的小伞,轻笑道:“你说的对,这场历时百余年的诛巫之战,的确是由私人恩怨引起,你不用这样警惕的看我,这件事我没有立场,我们不是敌人。”
苏沐看了看天色,心里有些焦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观音坦诚道:“西海龙王之子熬塘告诉我的。”
苏沐眉头一拧,道:“他是何方鸟人?”
观音道:“你那晚所卸的货物,所有珍珠彩贝全部产自西海。他借押送之机,前来中原游玩。你用巫术杀死工头,他就在另一艘船上看着,所以他很快就通知了我,我也很快就找到了你,不然你以为一个十岁的孩子能租到如意湖的独院吗?我师父说他亲眼看到女巫带着一个少年离开丛林,想必就是你了,我很好奇你这个巫族独苗的巫术有多强。”
苏沐洒然道:“自不用说,这里到处布满了你的人,既然如此,何必多说,动手吧。”
观音道:“我是修佛之人,善恶在我心,我的立场不以他人为转移。”
苏沐反退为进,道:“你到底打不打?”
观音平静的道:“不打。”
苏沐眉尾一扬,道:“那你好奇我的巫术是何居心?”
观音有些犹豫,咬了咬嘴唇,道:“巫术中有一种治疗术,我对比过道门的治愈术,与佛宗的梵音咒,只有它的效果是最好的,如果能推广开来,在民间施用,可以造福万千百姓。要是你会的话,可不可以教教我?”
苏沐肯定的道;“巫术从不外传。”
观音有些辩解的意思,道:“或许这就是你们灭亡的原因,你们太注重血统,这会让你们越发展越狭隘。”
无垠的夜空传来几声悠远的雷鸣,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奇怪的是,雷声之后,乌云乍开,竟露出一轮圆月,顿时清光满地,落满两人一身。
苏沐紧闭嘴唇,眉头深皱,朝着湖堤另一个方向走去。
观音打着伞,将小板凳挂在臂弯,拿上她的鱼竿一路小跑追上他。
“我五岁那年救过一个昏倒的婆婆,了解到她家里的情况,又托我父亲救了他们全族的人。同年,我还收留了三只流浪狗和十二只野猫,六岁那年……”
她开始如数家珍的在他背后回忆着一生所做过的好事,一直说到今年的二十岁,中间还省略了许多零碎,反正都是她光荣的慈善事迹。
“我学巫术只是想帮助那些平凡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有能力普济众生,何不为之?”
“佛门最讲究好生之德,可是如来和你的好师祖杀了我们全族。”(未完待续。。)
434 情劫
这本是他心中呼之欲出的话,可还是忍住了,他不想做无谓的争吵。他似乎都能预感到观音说什么,一定又是那句我立场坚定,与他们不同。确实,这短短的接触他发现观音和他们真的不同,她只在乎普渡众生。
这样好的女子偏偏身在佛门。可是这样好的女子或许只会身在佛门。
“你不要再跟着我,我有急事。”
观音忙道:“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我内急。”
“我知道哪里有公厕。”
“我喜欢野外。”
“那你不要在草地上,要更远些,明天有书院的孩子来郊游。”
苏沐没好气的干笑一声,临走之前忽然问了一句:“你和熬塘什么关系?”
观音眼中显出惊讶神色,随即恢复平静,扬扬下巴,道:“他来了,你自己问他。”
果然从一株柳树下走来一个翩翩公子,一脸英气,眉眼之间却有些轻佻。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熬汤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沐道。
苏沐眼色询问观音,观音下巴微垂,在他身旁轻若蚊蝇的道:“放心吧,他不认识你,你在场应该更清楚,两船相距百米,他只是觉察到有人施用巫术罢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西海龙王之子,听着来头就不简单,他可不想再次施展巫术对付这种人。
他打量熬塘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正在阴狠的盯着他。显然他们耳语的亲昵摸样惹恼了他。
苏沐回瞪他一眼。心中骂道:“幼稚。我跟观音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这来回的几眼他已经明白他和观音的关系,瞧观音不甚在意的态度,断定他还是属于悲情的那种。
却听观音道:“熬塘公子,归程延期了吗?”
熬塘恋恋不舍的收回怒视苏沐的目光,看着观音柔声道:“恩,我不放心观音妹妹,那人很可能就是巫族的人,佛门与巫族仇深似海。我担心他会伤害你。”
观音和颜悦色,目光越过苏沐,望了一眼月光笼罩的如意湖,笑道:“多谢熬塘公子关心。只是这深更半夜的,礼数上多有不周,无法款待公子了,我这就叫杨柳过来,将你带回客房早些休息。”
熬塘妒火中烧,醋意在胸腹间被妒火烘烤的来回荡漾,酸溜溜的道:“你也知道三更半夜了。孤男寡女在这月下湖边,究竟是何意思。”
观音道:“我两个恰好同在湖边钓鱼。说开了竟是邻居,无事便闲聊了几句。还未给你介绍,这是北方来的苏公子。”
苏沐对他展颜一笑。
熬塘怎么看他都带着一股无耻的得意,冷哼一声,甩给他一个下巴看。
苏沐有心气弄他,道:“前面有个近水楼台,不如咱们同去赏月,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熬塘岂能听不出话中含义,恨不得明天也搬到观音家旁边做邻居。只是他那龙王爹上个月在道门托了关系,得到了天一阁的准许,这几日就要拜入其门下。
苏沐脚步轻快地在前领路,猛觉心中一滞,暗道不好,还未等有何动作,天空骤然出现一个霹雳,咔嚓一声巨响,当头劈在他脑门上!
瞬间不省人事。
观音惊得脸色煞白,赶紧抱住他一阵诊治。
熬塘也受了不小的刺激,那条恐怖的闪电就在他眼前,要是偏上那么一点,挨劈的不就是他了?他后怕的瞅了瞅天空,挪着脚后退几步。
待到情绪稍感平复,又说起了风凉话:“你瞧瞧,你瞧瞧,这得做多少好事才有这种运气啊,这就是你的好邻居。”
观音大感疑惑,遭此横祸,苏沐身体却完好无损,而且以她行医多年的道行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瞧他脉息虚弱不堪的摸样又确实受了伤,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熬塘又在那里煽风点火,不住的奚落苏沐人品。
她皱了皱眉,缓缓将苏沐抱起,往家中走去。
熬塘一看了不得,她素闻观音好善乐施,对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不甚看重,可终究是他的心上人,岂能怀抱其他男子?
“观音妹妹,我来抱他,你只管走路。”
观音不答,脚下一点,身子轻飘飘的飞起,动作轻柔,速度却迅捷无比。
熬塘自问追赶不及,慌不及的拿出一颗瑰丽的明珠,轻轻一吹,湛蓝色的光芒如吐丝般将他缠绕,带着他依着观音的遁迹飞行过去。
三人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落身观音院中,那个爱看书的丫鬟杨柳正在凉亭中背诵,见天空落下一团金蓝色光芒,忙纵身迎去。
一个照面,就听观音吩咐道:“杨柳,快去拿寒玉和风露膏。”
杨柳看出她怀中所抱之人便是那夜走前轻薄她的少年,虽感诧异,却也明白不是她多问的时候,将书放下,长袖一摆,消失在原地。
熬塘寸步不离的跟着观音,观察她的神色,她难掩焦急,那一缕发自内心的担心是他从未获得过的,这让他最初的担忧渐渐成真,单纯的邻居关系岂会将他直接抱到闺房外的厅堂?
杨柳拿来了风露膏,将那块尺许长的寒玉放在地床上,有些委屈的道:“小姐,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观音道:“知道啊,你不是今天才去过他家吗,玉净就是他的妹妹。”
杨柳道:“对,可我不知道玉净的哥哥原来就是他,咱们的门房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就是他打的。”
观音道:“那门房我早想换了,欺善怕恶,教化了这么久仍是劣性不改。等他伤势好转给些银钱送回老家吧。”
杨柳听出观音的维护意味。不敢再多嘴。帮着她将苏沐外衣扒下。抠出许多风露膏涂抹在他前胸后背。
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子,但是救治伤患多了,并不在意这个。
杨柳道:“小姐,这人被雷劈了怎么没一点伤痕?”
观音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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