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里多苦涩。
朝青秋是世间无双的剑仙,在世人们看来,即便是肩膀上有个担子,但是也该过得潇洒,从这些年来看,不论是在妖土杀大妖,还是在某处剑开天幕,朝青秋都该是自在的人才是。
但要是知道了朝青秋这些话,才真的会知道,这位剑仙,从来不自在,片刻自在都没有。
一点自在都没有。
他是最苦的那个人。
朝青秋深吸一口气,好似彻底放松了,他看着柳巷,“今日之后,朝青秋真的便什么都不管了,朝青秋解脱了。”
柳巷默然无语,同朝青秋比起来,那位六千年前一心寻仙,从而导致之后的剑士衰败的柳巷柳大剑仙,要差去很多。
数也数不清。
朝青秋伸手揽了些雨水入口,然后自顾自笑道:“无长生也好,有长生也好,若是活得那么苦,为什么要一直活?”
像是在问柳巷,但柳巷知道,这不是在问他,甚至不是问这眼前的任何人。
而是问的整个剑士一脉,问的整个天地。
朝青秋仰头大笑,这对于朝青秋来说,便是难得出现的事情。
“但愿之后人间,有剑士练剑不为别的一切,只是为剑而已,但愿之后人间,世间剑士,不必为任何事情牵挂,但愿之后人间,有剑士能剑开天幕之时,便一剑开天幕,能一剑剑气纵横九万里之时,便纵横九万里,但愿之后世间,再无剑士,同我朝青秋一般,过得那般苦。”
说完这句话,朝青秋走入雨中,这一次不再用剑气驱散雨水,任凭雨水打湿衣袍,他站在雨中,平静不语。
柳巷忽然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
相问便是想着要替朝青秋解决。
朝青秋摇摇头。
像是他这般的人,如何会把事情假手于人?
站在雨幕当中。
朝青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位剑仙,自从练剑之后便一直被剑士两个字压在肩膀上,一刻都没有放下来过,直到今日,真的无牵无挂了。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一声。
然后小院里的雨水不再落下,它们悬停在半空,忽然静止。
与此同时,从这座院子开始,这种景象一直蔓延出去,然后整座洛阳城的大雨都停在了半空中,无数修士看到这幅景象,都怔怔出神。
然后朝青秋看着那个站在屋里的女子,平静说道:“我朝青秋最后一剑,便是今日了。”
那女子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不去说她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朝青秋喜欢过的女子,但今日她便是那个世间最爱朝青秋的女子。
她抱着剑,始终不愿意递给朝青秋。
朝青秋开口说道:“世间有分离,不必如此。”
女子泪流满面,靠在门旁,良久之后,这才缓缓起身,依旧是泪流满面,而她则是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把怀中的剑抛出。
朝青秋接住那柄古道,不言不语。
女子站直身子,不去看那些骇然景象,而是对着朝青秋施了一个万福,她对着朝青秋哭着笑道:“小女子三生有幸,竟然能够结识剑仙大人!”
见过剑仙大人!
朝青秋洒然一笑。
何其有幸。
我朝青秋能够在人间一游。
朝青秋手中古道出鞘,磅礴剑气在充斥在洛阳城的每一处地方。
然后这位剑仙看向那女子,微微一笑。
柳巷叹了口气。
这位剑仙,今日不管如何,都是在人间的最后一日了。
朝青秋深吸一口气,朝着天幕看了一眼。
那场磅礴大雨此刻竟然倒着往天幕而去。
朝青秋站在城中,对着这个世间,或许是要说上一番临别之言。
但是最后,却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朝青秋,今日便走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那一道给人间看的剑气()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这不知道是多少人心中坚信不疑的事情,但谁又想过,有一天那从天而降的磅礴大雨会在半空中悬停,然后倒灌而去,重新回到天际。
修士们到了一定境界,便可以改变很多普通人改变不了的东西,沧海修士们一怒,可以搬山,可以动辄便要一座城池从世间消失,但是从未有人听说过,这个世间有修士能够让一场磅礴大雨倒灌而回天幕。
可现在,这幅景象就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众人眼前。
之前落在洛阳城里的那场磅礴大雨,先是在半空悬停,之后便倒灌而去,没入云海,众人抬头一看,便好似自己身在一片湖底。
而那片湖,就是之前的那场磅礴大雨。
无数修士心中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朝青秋应当是要在今日离开人间了。
那位举世无双的剑仙,整个世间再无敌手的朝青秋,在今日真的要走了!
洛阳城此刻至少聚集了上万名修士,看着这幅难以用人力造就的景象,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尽相同。
有一位正好是来自荆南,境界高深,已经到了春秋境,在野修中算是声名不错的中年野修,看着这场磅礴大雨往天幕而去的骇然景象,口中喃喃自语,“此等景象,此生能有一观,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他多年的好友,也是一位野修,境界虽然并没有他高,但也是个朝暮境的修士,听着自己的老友开口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位在荆南有着真君称号的修士笑道:“六千年来,才出了一位朝青秋啊!”
是啊,自从六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这个世间,哪里还出过第二位剑仙,哪里还有任何一位剑仙能够像是朝青秋这样,尚未有离开人间的念头前,便一人一剑,让圣人也要避其锋芒,现在有了要离开人间的念头,便造就出来这种景象。
这哪里是一位普通的沧海修士能够做到的事情?!
有人感叹道:“恐怕就连六千年前的那位剑仙柳巷,也没有这份能耐吧?”
随着此人出声,很快便有熟知六千年前那场大战的另外一位修士开口讥讽道:“柳巷何德何能,能够和朝青秋相提并论?当年那场大战,可见柳巷斩杀过半个沧海大妖?”
柳巷当年一分为二,去寻那成仙契机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世上的许多修士,只当当年柳巷的名声,不过是以讹传讹,吹捧出来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全然都怪在他们身上,毕竟他们不过是些野修,算是这个修行世界里,生活在最底层的修士,能知道一些事情便已经算是不错,要说能够洞悉这个修行世界里的诸多秘密,那不太可能。
随着这两人争论,很快便吸引来很多人的注意,另外一边,站在长街一头的一个野修仰着头,看着那副壮阔景象,转过头看着自己师父,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柳巷到底是谁?”
这对师徒,之前入过雾山,现在又到了洛阳城里,可以说是很有缘分了。
那个中年野修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不是想要练剑吗?怎么连六千年前最厉害的那位剑仙是柳巷都不知道?”
那个年纪不大的野修一怔,随即张大嘴巴问道:“师父,能有朝剑仙厉害?”
中年野修揉了揉额头,看向天幕,平静说道:“有没有这位剑仙厉害我不知道,反正朝青秋成为剑仙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们都说他可以比肩柳巷。”
听着这话,那个野修更是被吓了一跳,“这样岂不是说这位叫做柳巷的剑仙比朝剑仙还厉害?”
中年野修笑道:“也不见得,现在朝青秋不就被说成,更胜当年柳巷了吗?”
年轻人砸了砸嘴,看着天幕,心神摇曳,他很快说道:“反正柳巷我没见过,朝剑仙就是最厉害的!”
中年野修点头感叹道:“可不是吗,世间还有千万剑,人间再无朝青秋。这位剑仙啊,要真离开了人间,咱们这个人间,真的要暗淡许多了。”
过往的那些年,不管三教圣人如何忌惮,不管三教修士如何惧怕,不管世间如何厌恶,朝青秋一直都是世间最闪亮的那颗星辰。
他是世间最耀眼的光。
他是世间最锋利的剑。
他是世间最骄傲的人。
他是世间最苦的人。
……
……
在过往不管朝青秋是什么,在今日之后,那都一定会变成过去。
因为他真的要走了。
洛阳城里传来一声声叹息。
有人想着,像是朝青秋这样的人,离开人间之后,也会在另外一个世间成为一道明亮的光吧?
是啊,他毕竟是朝青秋啊。
洛阳城里有很多剑士。
不止是那座小院里的那几位登楼而已。
此刻许多剑士看着那副骇然景象,心中都无比难受,前些日子雾山里出现了一位剑仙,有剑士大哭,觉得世间终于多出那么又一位剑仙了。
有了那位剑仙,剑士一脉终于有机会回到当年的那个辉煌年代了。
可谁都没有想过,就在那位剑仙出现在人间不久,朝青秋就要选择离开人间了。
若换做旁人,一定会变成自私的代名词。
可这个人是朝青秋。
他在过往那些年里,便为剑士做了很多。
他可以继续为剑士做更多事情。
他也可以不再为剑士做事。
没有人有资格能评判他,没有人可以怪他。
没有人!
那位曾在雾山里大哭的年迈剑士眼眶湿润,他站在一处湖畔,泪流满面。
他看着天上,跪下之后,认真磕着头,他无比认真的说道:“剑士吴叶,恭送朝剑仙!”
声音不大,并未传出多远。
但在洛阳城里,很快便起了很多声音。
在洛阳城动的一座牌楼里,有个原本喝的大醉的剑士,忽然睁开眼睛,从窗口看出去,看到了这幅景象之后,当即跌跌撞撞的跑出牌楼,当然是没有忘记他手里的那柄剑。
他跑到长街上,又哭又笑,状若疯癫,沿着长街一直往前跑去,一直跑,嘴里一直都念念有词。
他跑了好几条街道,最后跑到了很多修士眼前,他在长街上当街跪倒,声嘶力竭的喊道:“剑士周某,恭送朝剑仙!”
声音之大,传遍长街。
让无数修士都心底一颤。
喊出那句话的周某,很快便泣不成声,就好像是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他趴在街道上,泪流满面。
他低声哽咽,“朝剑仙,朝剑仙,您要走,可这个世间不能没您啊!”
声音不大,因为这些话,只能让他自己知道,绝不能让朝剑仙知道。
是啊,朝剑仙已经为剑士们做得够多了,谁能忍心说出让他留下的话来?
朝剑仙,可您要走,真的要走了?
我们怎么办啊。
……
……
洛阳城里没有了雨,但是谁都能听到那些话。
或许在楼上,或许在街角,或许在某处湖畔,总有声音传出来。
那些话汇聚成一句,就是恭送朝剑仙!
这个世间的剑士有多少,这个洛阳城里的剑士有多少?
不知道有多少。
李扶摇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在屋檐下。
雨停了。
想来要不了多久,那位剑仙就要递出一剑,撕开天幕,然后就这样潇洒离去。
朝青秋离开之后,属于他的时代便要终结了。
到时候又将开启谁的时代呢?
都说不清楚。
李扶摇按住腰间青丝,轻声感叹道:“天地再大,对朝剑仙来说,也就是一方池塘而已。”
叶笙歌没有说话,只是扭着头,看着那副壮阔景象。
这世间,再无另外一人能够有如此大手笔了。
想到这里,叶笙歌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了一眼李扶摇。
李扶摇感叹之后,缓步走到了小院里。
却在院墙上看到了那个白袍飘飘的朝青秋。
他腰间悬剑,看着就像是一尊雕像。
李扶摇没来由的想起了那座柳巷的雕像。
朝青秋看着李扶摇,轻声问道:“没有了朝青秋的人间,还有谁呢?”
叶笙歌下意识想起了另外的那位剑仙,但没有说话。
李扶摇沉默着不说话。
朝青秋看向李扶摇,微笑不语。
李扶摇泛起一丝苦笑。
朝青秋继续说道:“六千年的小年里,才出了一个朝青秋,那如今的这个大年,一定会出很多剑仙,但是谁会是最夺目的一位?”
李扶摇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那我想试试,朝剑仙您看行不行?”
朝青秋开怀大笑,笑声传遍洛阳城。
朝青秋为何发笑,恐怕会是很多修士要去猜测的事情。
朝青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说道:“当年在北海,青天君让我看看能不能传你一剑,我说你我剑道不同,不要强求,现在我还有一剑,要传给世间剑士,你看看能不能学。”
李扶摇对着朝青秋认真行礼,“恭送朝剑仙。”
声音也不大,只是小院里三个人能听见而已。
朝青秋点点头,腰间古道被他缓缓拔出鞘。
动作很慢。
因为这一剑,会是他这数百年里,出过最认真的一剑。
……
……
朝青秋这辈子共有两次出剑斩天幕,但两次的目的都不是真要斩开天幕,离开人间。
第一次他在青天城斩开天幕,是因为想看看天外是个什么光景。
第二次在白鱼镇出剑斩天幕,则是为了让那些圣人们知道,他朝青秋想离开人间,那便能离开人间,你们这些不想死,也没办法离开人间的沧海,都要靠我朝青秋!
这位剑仙很早便告诉过这个世间,有我朝青秋在,有我朝青秋的剑在,这个世间就什么都有可能。
我要做的事情,以前我便能做到,但只是时机不到而已,现在我要去那件事了,所有人都只能看着。
朝青秋一直都是个异类,他与众不同不在于他天生便如此强大,而是在于他每日都比昨日更强大,如此便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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