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苦昼短所化的黄龙其实就是一道剑气,他在空中咆哮,就要去撕扯那些五彩剑光。
明知道来人出剑的是一位剑仙,但是李昌谷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害怕,做了一个最为决绝的选择。
那就是还剑。
他是一位登楼境的剑士。
已经差一步就能走到最后的剑道高峰,但是这一步,说起来差一步,却是差的千万步。
他完全是没有胜过那人的机会。
那人是叶长亭都还好,但要是朝青秋亲至的话。
便真的是不管怎么都没办法了。
李扶摇本来这才离开摘星楼,走在街道上没多久,偏偏就看到这番两剑之争。
他咽下一口口水,感受着这道剑气其中蕴含着的无数剑意,试探道:“朝剑仙?”
叶笙歌对这道剑气无感,她知道自己与沧海差的还远,自然没有生出半点心思,不管那位是剑仙还是圣人,都和她无关。
李扶摇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这才看着李小雪说道:“你看得见吗?”
李小雪一怔,心想着这么一条黄龙和五彩斑斓的剑光,她怎么看不见?
李扶摇知道李小雪在想些什么,他皱眉说道:“我为什么看不到这一剑?”
朝青秋的那一剑,极其玄妙,人人都能看到那道剑光,但是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到那些剑光背后的剑意,那是朝青秋对世间的剑士的馈赠,但实际上,他这一剑,是为李昌谷而出的。
李昌谷有大才,能够从三教的那条坦荡大路上走下来,主动来到这条羊肠小道,便能说明很多问题。
这个世间很少有李昌谷这样的人,不仅能在三教的那条坦荡大路上走得很远,也能在剑道上走得很远。
只是这个世间的修行,除去天赋和意志之外,机缘很重要。
李扶摇便是出名的天赋不够,能够走到这么快,除去得益于这个大世之外,就是因为机缘两字了。
李昌谷没有什么机缘。
甚至还有些难。
他被人困于摘星楼上差不多百年,阻碍了他修行整整百年。
要没有这么百年时间,谁也不知道,这位昌谷先生,到底会不会在现在就已经跨过登楼,来到沧海了。
但不管如何,现在他正面临着他修行以来的最重要的机缘。
朝青秋借他一剑。
是的那一剑,是朝青秋专门给他的。
说是借是因为,剑递出来之后,上面是他朝青秋的剑意,是他朝青秋的剑道,所以是借。
要有朝一日,朝青秋的剑变成了李昌谷的剑,这才真正达到了这一剑的作用。
对的,他这一剑是借给李昌谷的,当然也顺便是能让所有看到这一剑的剑士们都得到些东西。
唯独李扶摇。
朝青秋不愿意他看到这一剑。
早在当年的北海,朝青秋遥遥看了李扶摇一眼。
他就说过,他不适合学他的剑。
是的,那个时候的李扶摇不适合。
现在也不适合。
他的剑道,没有他朝青秋的影子,这是最好的。
对于李昌谷,朝青秋的寄望是沧海。
但是对于李扶摇,朝青秋远不是如此想的。
沧海之上,到底还有什么。
朝青秋已经看到了些东西。
所以他比这世间任何人都知道,剑士一脉绝对不要第二个朝青秋,一定要许许多多的某某剑士。
递出那一剑之后,朝青秋坐在某处台阶上,轻声笑道:“你们给我的,我都还给你们。”
身旁那女子则是仰着头看着天际,笑着说道:“真美。”
——
剑山,剑气一日胜过一日。
自从重开剑山,吴山河坐上剑山掌教的位子之后,这些日子里,已经有很多人都想登上剑山学剑了。
只是剑山规矩不变,还是那个老规矩,天黑之前登上山顶便算是过了入门考。
这种考核,并不简单,所以这么些天来,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登上剑山。
寥寥几位而已。
黄昏时刻,在剑山脚下。
一老一少乘坐渡船渡过绿水湖,在那船夫爽朗的笑声中下船,老人背着一柄剑柄古旧的长剑,下船之后,给那船夫递过几颗铜板,那船夫也不细数,只是收尽怀里,看着老人和那个孩子,真诚说道:“刘远路祝愿两位能够上得山,成为真正的剑士!”
老人抱拳回礼,言语里满是谦逊,这一看便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有些年头了,所以说话,滴水不漏。
刘远路哈哈大笑,与这老人说了些闲话,然后便撑船离开。
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小剑修站在自家师父的身侧,时不时的伸头去看了看山道那边。
如今的门尘山,早已经不是当年李扶摇登山之时那么荒凉破败了。
当然也不会有那缕剑气在山上守着了。
那个孩子看着渡船渐渐离去,这才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衣袖,不确定的问道:“师父,咱们真的要拜入剑山吗?”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为师一身所学,实在是都已经教给你了,你跟着师父我,这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呢,顶天不过有日走到太清境而已,即便为师也很是舍不得你,但你这个小子,总归是要去寻条更好的路才行。”
那孩子有些不理解的说道:“师父,朝剑仙不是说过吗,我以后有一天能够成为剑仙啊!”
老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正是如此,你才更要入剑山,要成为剑仙,就凭朝剑仙那句话,肯定是不行的,你到了剑山,刻苦修行,再加上有明师教导,怎么也要比师父强得多,再说了,即便是有一日你没能成为剑仙,就算是成为一位登楼剑士,也比跟着师父要好得多。”
那孩子听到明师这两个字,很明显整个人便一颤,他低声问道:“师父,要是上了剑山,是不是就不能叫你师父了,就要叫别人师父了?”
那孩子眼里带着泪水,说到后面,更是开始哽咽。
老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破天荒的喊了那孩子的名字,“赵大宝!”
叫做赵大宝的孩子看着自己师父,眼泪汪汪。
本来已经狠下心的老人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上了剑山,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学剑而已,就算是要拜别人当师父,也没事,你只要心里当师父还是你师父,你叫旁人的师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了,你要是真叫了别人师父就要认真对他了,别敷衍,要不然别人可不见得会好好教你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这个道理,师父给你讲过不止一次了。”
老人说着话,摸着赵大宝的脑袋,往门尘山道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好练剑,不要辜负师父,也不要辜负朝剑仙,以后你我师徒要是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你要成为朝剑仙那样的人了才行。”
老人平日里便喜欢唠叨,今日或许是觉得这就是最后一次师徒相见了,说得格外多。
说到后来,更是絮絮叨叨,眼里有了些泪花。
老人转过头去,用衣袖把自己的泪水抹过。
不然让自己徒弟看到自己老泪纵横的样子。
赵大宝心情很差,他往山上走着,完全没有半点兴奋。
他惨兮兮的看着自己师父,“师父。”
老人不作理会,带着他就径直上山。
门尘山的山道不长,再怎么磨蹭,也一定会走到剑山脚下,到了那剑山脚下,就一定会碰到剑山弟子,到时候便真要去登山了。
赵大宝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越哭声音越大。
老人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这要是搁在平日里,他指不定就给赵大宝一顿打了。
可是今日大概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老人硬是没有狠下心去。
他就是这样固执的牵着赵大宝往山上走去。
赵大宝一边哭,一边大声说着,“师父,我不要练剑了,我不要当剑仙了!”
“真的,师父,我不练剑了,我不当剑仙了!”
“师父,朝剑仙肯定是骗我的,我当不了剑仙,我不行的!你让我跟你一辈子好不好?”
赵大宝拉着自己的师父,不断央求道。
老人狠着心,往山上缓步走去。
赵大宝痛哭流涕,就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难受的事情。
老人只当没有听见。
很快远处某颗树上就传来了个懒洋洋的声音。
“哪里来的混小子,哭个什么东西?”
老人抬头一看。
就在山道一旁的一颗大树上,有个邋遢的中年男人躺在树杈上揉着眼睛,他的腰间悬着一柄剑,看着不像是凡品。
老人停下脚步。
他本来就是谨小慎微的一个人,看着这突兀出现的一个人,他不敢有半点轻视。
这在其他地方他都是如此,更何况现在还是剑山。
那个看着邋遢的中年男人坐起身来,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这才讥笑道:“你这个样子,朝青秋还说过你能成为剑仙?”
赵大宝之前是不愿意上山,这才说了那些话,但是真要当旁人诋毁那位剑仙的时候,他就很是生气的开口反驳道:“朝剑仙就是这么说的!”
中年男人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屑的说道:“即便是朝青秋真这么说过,你这个样子,连剑山都不敢上,哪里会是要成为剑仙的人?”
“再说了,你要成为剑仙,你以为你是吴山河还是李扶摇?”
说着话,中年男人又喝了好几口酒,然后从树上跳下来,看了一眼在他身旁的老人,然后说道:“你这个傻小子,你就算是想要上山,也不一定能成,要知道当年那个傻小子也不一样没能在天黑之前走到山顶?”
说着这话的时候,中年男人想起了自己那个傻徒弟,等到以后,这件事就要被世间的修士念叨很多年了。
要是他真能成为剑仙。
这个世间的修士都要说这天底下有一位剑仙,竟然是当初在拜入剑山的时候,都没能走到山顶。
赵大宝听着这个中年男人说了这些话,不管不顾的说道:“我肯定能走上剑山去,朝剑仙都说过我真的能成剑仙!”
中年男人冷笑道:“别这么多废话,要是真有本事走上剑山,给我走上去看看。”
赵大宝看了自己师父一眼,老人微微点头,很像是鼓励。
赵大宝哼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好像是想到什么,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中年男人,问道:“我要是真的走到了山上,怎么说?”
那个中年男人笑道:“那我陈嵊就吃点亏,收你这个傻小子做徒弟。”
赵大宝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中年男人怒道:“老子陈嵊啊。”
赵大宝呸了一嘴,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老人站在原地,满是欣慰。
等到赵大宝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之后,这才转身对着陈嵊感谢道:“多谢前辈。”
陈嵊摆摆手,随口问道:“那小子真的被朝青秋说过这么些话?”
老人看着这个十有八九就是剑山上的前辈的中年男人,认真说道:“不假。”
陈嵊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这他么个傻孩子,真的还被朝青秋说过这些话。
他看着老人,看着他的样子不像是做假。
陈嵊揉了揉脑袋,皱眉道:“完了,多半要多出一个傻徒弟了。”
老人微微一笑,然后认真恳求道:“前辈若是真收了这个孩子做徒弟,请一定要好好教导。”
陈嵊喝了口酒,闷闷道:“我可没有什么经验。”
老人没有说话,还是很认真的看着陈嵊。
他没有什么亲人,只有这么个孩子算是他的亲人了,现在与这个孩子都要分别了,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也要离开这个人间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就是这个了。
陈嵊转头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不忍,他低声道:“我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我的徒弟好像还不错,你别担心。”
老人有些不安,低声问道:“敢问前辈的徒弟是谁?”
陈嵊听着这话,暗暗一笑,然后装作不在意的说道:“他啊,叫李扶摇。”
李扶摇!
老人一时间身体忽然变得有些不稳。
这个世间的年轻剑士中,最出名的不就是那位剑山掌教和那位李扶摇吗。
吴山河要是把剑山掌教的名头摘去,指不定还比不上李扶摇。
老人当即就老泪纵横。
这位可是李扶摇的师父。
有他教大宝练剑,这真是最好不过了!
陈嵊喝了口酒,忽然想起这么一档子事,这他娘的一个好苗子要上山了,别的人肯定要抢。
这怎么能行?
他当即把白鱼剑一拍,长剑掠去剑山之上!
这徒弟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陈嵊就差笑出声来了。
老人则是早就泪流满面。
——
赵大宝登山,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就像是普通的剑士登山一样。
没有人注意。
但是有个穿着一身青袍的男人去从那座破庙后面落到了山崖下。
他落到崖底的同时,便有无数剑鸣声响起了。
他走在崖下。
微微招手。
那些剑鸣声里,有些是老朋友,那些剑他都认识。
有些不是。
但他都是它们的老朋友。
故人。
这里的剑大多都是六千年前便滚落下山崖的剑,它们认识的人,都该是六千年前的那个人。
这个男人走了几步。
来到那条小溪前,来到那座竹楼前。
这个穿着青袍的男人站定不语。
眼里满是缅怀。
多年以前,多年以后了。
很快竹楼里走出两个人。
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衣,那是一个女子。
另外一个人一身灰袍,那是一个男子。
两个人看着站在小溪旁的那个男人。
白衣女子惊喜出声,“柳大人!”
白衣女子是柳巷花费四两银子买来的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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