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岗哨密连,箭光如雨,怕是一只苍蝇都难飞过去。
几名小厮小心翼翼的绕开各处机关,走到一处别致的三层朱楼前,再无先前慵懒的模样,反而各个精神抖擞,神色焦急的隔空喊话。
云毅心知这话自然是说给朱楼附近的暗哨听的。果不其然,短短几息的功夫,朱楼漆红的大门无声自动,几名小厮如履薄冰的走了进去。
“这里住的是何人?好大的排场!”
云毅正惊疑之际,忽然身后冷风陡起,他心生警兆,来不及回身挡招,急忙绕着石柱向前横转,却听“啪”的一声,左肩已然被人拍中。
他心中凛然,来人能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打中自己,修为比他强上何止一筹?正待他欲取出青梅定魂旗准备搏命时,却徒然发现自己的左臂竟安然无事,连一丝酸麻疼痛也未曾有。
他情知来人手下留情并无恶心,于是念到嘴边的真言戛然而止,转身向身后看去,一道人影倏然映入眼眸。
这人模样年逾古稀,容貌苍老,满头花白的发丝乱糟糟的披散在头顶,却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若非枯瘦的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金缕蚕衣,云毅也以为这老头是哪处跑来的乞丐。
这老头穿着邋遢,浑身泥泞又足下无履,连身上的衣服扣子也胡乱扣错,吊儿郎当的肩膀露出黑黢黢肌肤。
云毅这才发现,他整条臂膀乃至于锁骨、脸颊、甚至脖颈各处,皆有细如银发的长针刺穴。这些倒也罢了,他身上竟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苦涩药味,整张脸被毒的青红枯黄各据一隅,模样甚是古怪。
老头伸出一根手指递到嘴边,瞪大眼睛看着云毅,小声道:“嘘!不要进去,里面有坏人!”他似是对这朱楼畏惧忐忑,说完也不理会云毅,转身往后跑去。
云毅听他的口气,似是对拜日山庄的事情颇然于心,或许会晓得些内情也未可知,反正总比自己漫无目的四处乱撞要强不少。
“前辈……”云毅轻声细语,唯恐怕惊动了四周守卫。他见这老头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却不报警鸣示遣人捉拿自己,显然不是拜日山庄的人,不由放下心来御风追赶。
那老头似有警觉,一双浑浊的眼眸里射出精光朝云毅望了几眼,忽的咧嘴一笑,摇头晃脑的朝着南边的庭院跑去。
云毅跟着这老头数段距离,身若飞絮如影随形,也亏得这二人修为皆实属上乘,所行的地方又恰巧守卫不严,一路行来,竟出奇的顺畅无阻,连路边的野草也未曾惊动。
云毅心中却越来越惊疑,这老头似是对拜日山庄的地势了如指掌,有意无意中竟接二连三的避开各院落的守卫暗哨,直奔一处僻静深幽的庭院停下。
这庭院背靠山腹,一排排、一列列斧凿的石洞如百目蜘蛛狰狞恐怖,下首的化缘灌木如林,绿光闪耀,风吹浮动间冷光乍然,寒风簌簌。
那老头在院墙下的阴影处蛰伏观察片刻,稍后身形如风、平地掠起借着灌木草丛如壁虎游墙,在月色暗影中匿踪潜行,穿花绕柳般扶摇直上。
云毅大感惊异,他早已察觉出附近周围十数丈内没有半个守卫人影,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诺大的拜日山庄,哪处院落不是戒备森严?可唯独此地渺无人烟,可见拜日山庄对其机关暗道的厉害似是胸有成竹、
饶是如此,这老头禹步直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所走的路线也恰恰避开各处的隐匿机关,在森罗密布的暗网内,毫无声息的直跨过灌木林海,在山壁间飞纵往来。
云毅怔了怔道:“这老头到底是谁,竟然会知道拜日山庄的暗道密径?”他心中愈发对这老头怀疑起来,脚下御风又起,便依样画葫芦的跟了过去。
他目光不由朝下望去,见脚下灌木从生红光闪烁,几乎每半截手指的空隙,就有一枚血浣砂涂抹的箭矢寒光凛冽,却被参天灌木遮挡,不易察觉。
云毅心知他踏错一步,就会引发这血矢机关,介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万箭齐发下,恐怕想留个全尸都是奢望。
他不敢大意,脚下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学着老头所走的路线缓缓跟上,可如此一来,他速度较之对方竟差了一大截,待他走完灌木丛刚松了口气时,就见老头的身影早消失在山腹的一处石洞中。
云毅紧忙纵身赶上,待他飞掠到石洞门口时,早已不见了老头的身影,眼前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入口处刚好可容一人钻进去,他踌躇片刻,猛下决心,决定还是要跟着进去看看。
当下身躯微缩,如长蛇匍匐般迈进石洞,只觉得洞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条狭窄幽深的暗道朝下倾斜直入地底。
云毅凝神倾听片刻,前方死寂无声,想必那人早已走远。他沿着暗道缓缓前行,地势越走越低,最后这条暗道直入山腹当腰,冷风呼啸。
他心中奇怪,这暗道应是拜日山庄紧急情况下逃生开凿的,以作不时之需而用。怕被人知晓,这才在石洞附近的灌木丛中布下天罗地网的血矢,又开凿数十个假洞穴故布疑阵,可谓环环相扣。
这洞内少有机关暗道,可见云毅走的并无差错,他心中却愈加奇怪,这老头又是如何知晓的?他若真是拜日山庄的人,刚才又为何不拿下自己?
走了大约七百多步,暗道到了尽头,云毅前方出现了一条笔直向前、九尺见方的铁板暗门,只见方才那老头匍匐在铁板暗门一侧,耳朵紧紧贴在铁板上,似是在听着什么。
云毅跟在老头身后,学着他在另一侧功聚双耳,就听一道声音隔门传来。
“天宗的观海游心指!阁下究竟是谁?”
第六章 花枝叶下犹藏刺()
云毅听这声音来源粗声粗气,却中气十足,声音透过暗门传来,竟震的自己耳膜嗡嗡直响,显是这人功力颇有火候。
他揉了揉耳朵,瞥见刚才那老头凝神贯注的趴在自己前面三寸处,模样专注的好像在听人家的房事,竟连身后的云毅也没察觉到,自顾自的竖耳静闻。
这时铁板外又有一道声音冷笑道:“段大庄主,你邀请咱们兄弟前来的时候,可未说还有天宗的人插手四神云气图的事,是不是应该给我们魔教一个交代啊?”
云毅心头一惊,这段珪竟然胆大到勾结魔教的地步!要知道朝廷对待西域三十六国,自丝绸之路开始,或分或和,总是留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可与极北魔教则不同,自桓灵二帝继位后,东汉与极北魔教势早已势同水火,干戈不休,朝廷亦三令五申,凡是勾结极北魔教或知情不报者,皆满门抄斩。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一应如实。
只是云毅不知这段珪是在朝廷的授意下勾结串联魔教,还是身后另外有人指使,借以兴风作浪?
忽听恨苍生嘿嘿笑道:“厉兄要交代,还不如滚回长北魔教的实在!免得在灼焚之日丢了性命,怕是给你收尸的人也没有。”
先前那道声音勃然怒道:“恨老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毅见这两人话不到三句,竟就吵了起来,不由暗暗皱眉,不晓得段珪为何要请这帮煞星聚在一起叙事?且据他所知,极北魔教在天陆就此一家,别无分,何时又出来个“长北魔教”?
其实他不知道,数百年前汉武帝与北方匈奴大战,当时的魔教教主云不归于长白山天池斗剑,惨死于儒门一代奇人董仲舒手上,自此魔教四分五裂,这才有了如今的魔教九门使。
魔教分崩离析后,北方匈奴族也就此一蹶不振,以漠北、云中郡、雁南郡为分界线,遂有了如今匈奴、鲜卑、与乌桓这三大北方强族。
与之相对应的三族立三教,分别是匈奴族的长北魔教、鲜卑族的古北魔教、与乌桓族的天北魔教,这三大极北魔教的分支。
匈奴族地处雍州以北,并州以西,为长城所阻,是以称为长北魔教。鲜卑族则地处蒙古草原,于是称为古北魔教。至于乌桓族则是因为常年居住在长白山以西的辽东,以“天池”为界,于是称为天北魔教。
这三大魔教分支颇类似于儒门的四大世家,平日里虽共进同退,可又各成体系,互相牵制。长北魔教地处的匈奴族与西域三十六国素有战事,双方仇怨极深。
恨苍生冷声道:“厉兄莫非是傻子不成?天宗的五丈原距离咸阳可不过才八百多里的脚程。你们厉氏兄弟都敢一入中原窥觑四神云气图,天宗又怎么会对此事置身事外?事已至此,厉兄还要什么交代?”
又一道声音不阴不阳道:“恨老鬼,你算哪门子货色。人家主人还没说话,你倒争着抢着坐起看门狗来了,我家兄弟又没问你,用得着你在这嚼舌根子?”
云毅心中豁然,原来这二人就是漠北匈奴族的厉氏兄弟!相传这二人修为高深,精通魔教绝学“大搜魂手”,隐然与生死湖的“三魂令”齐名,在漠北一代凶名顽盛。
这话刚说完,就听最开始那个声若洪钟的人摇头晃脑道:“恨兄,话可不是这样讲的!咱们这些人千里迢迢的奔赴咸阳,不就是能凭各自本事抢夺那天道残卷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这次四神云气图出世,咱们外域宗门虽然收到的消息晚了,可也不至于就来这么几个高手。”
他嘿嘿一笑,环视众人道:“恕孟某直言,我想在座的各位孤身前来,怕是不少至亲好友也没打招呼吧?担心走漏风声徒增强敌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未尝没有独吞神卷的意思!”
“说白了,这旷世神著的残卷谁都想要,这对手自然也是越少越好!”
“段大庄主,咱们来咸阳可不是游山玩水的,此行哪个不是把老命都系在裤腰带上。天宗与咱们可是敌非友,所以你必须给大家伙一个合理的解释。”
段珪在旁原本抱着看戏的心思,可没想到这大汉话里话外竟将矛头又转向了自己。
他不动声色的呵呵笑道:“诸位都是段某旧识,如今同仇敌忾,大家何必些小事同室操戈?这位文公子的确出身天宗不假,不过他来此的缘由,却还要这位公子自己向诸位言明!”
“不过段某可以保证,他说的事情确确实实对诸位有莫大的好处。否则借段某十个胆子,也不敢将久负盛名的各位白白请到拜日山庄来!”
云毅心头一颤,他猜测的果然不假,朝廷与天宗早已在雍州布下阴谋诡计。可心中亦愈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事,竟要让他们甘冒风险的请来这帮牛鬼蛇神助阵?
那名天宗的文公子手持折扇,悠悠道:“花枝叶下犹藏刺,怎保人心不怀毒?各位前辈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粗浅的道理!”
“文某是不是天宗之人不要紧,咱们是敌是友也无关紧要,最的是文某能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良机。难道诸位前辈相互之间就都信得过吗?”
云毅暗道这位文公子好心机。这些人虽是彼此各有私怨,可在拜日山庄的地头上,唯有宾主之分和利害之别,毫无疑问这些人在段珪和天宗之间,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位文公子话不过几句,就能悄无声息的挑拨离间,进而瓦解这层关系,其心机之深委实令云毅咋舌不已。
久久不语的时幽冥忽然道:“咱们这些老怪物虽谈不上推心置腹,但彼此间知根知底,心里总是妥当的。恕时某冒昧,还未请教公子师出何人?”
文公子笑道:“后学失礼,竟忘了自报师门,还请国师和诸位前辈海涵!至于家师么……他老人家的薄名诸位前辈也许应听过一二。”
“天宗史神游。”
第七章 腹中百气如过江()
云毅心神震惊,这名字他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旋即想起当日貂闭月曾言史神游乃天宗六神之一,是何皇后独子刘辨的授业恩师,名震天陆百多年,一身玄功堪称惊天地泣鬼神。
“这文公子原来是刘辨的同门师兄弟!”
云毅心中瞬间理清头绪。“五帝之首”的灵帝有意立史侯刘辨为太子,其亲舅父何进又是金印紫绶的当朝大将军,麾下统领百战地血卫,堪称权倾朝野,与董太师称一文一武两大朝廷泰斗。
现如今何进御下“十常侍”之一的段珪与史神游的嫡系门徒文公子双双现身拜日山庄,偏巧这二人都与刘辨关系匪浅,这其中隐晦含义可谓不言而喻。
暗门之后死寂沉声,针落可闻,这层关系云毅想得出来,这些精于世故的老怪物们自然也不会想不到,只是要一番利弊权衡后,才决定要不要趟这滩浑水。
良久之后,恨苍生徐徐问道:“文公子与段大庄主邀咱们过来,想也不是叙旧论交这么简单。二位坐拥数万血卫与天宗后援,在咸阳长安可谓占尽地利之便,恕老夫斗胆,二位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找咱们这帮老怪物帮忙的?”
他甚有自知之明,心知文公子和段珪请来的皆是外域高手,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利益勾当,是以直言挑明。
云毅敛息凝神,就听文公子悠悠道:“诸位都是天陆久负盛名的前辈高人,文某也不绕弯子。在下与段庄主不过是想请诸位前辈帮忙杀个人而已!”
云毅心感好奇,天宗要杀什么人杀不了,怎么还需要大费周章的找这些异族的高手帮忙?
时幽冥把玩着手中的玉杖,思虑许久,忽然双眸寒光乍现,半开玩笑道:“文公子不会是让咱们这些老怪物弑君灭帝吧!”
文公子身形僵住,旋即哈哈笑道:“时国师倒是敢想!不过帝尊他老人家活的好好的,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咱们还是少说为妙。”
这话在东汉的确大逆不道,可若放到这些外族的心中可就未必然了!
厉氏兄弟的老大厉阎嘿嘿笑道:“咱们厉氏兄弟素来先看能得到什么,再去讨论要付出什么!文公子如果真的有诚意,就应该先把好处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看看是否能让咱们满意,否则一切都是空话。”
老二厉屠随声附和道:“文公子只要能付得起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