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里空荡荡的,应该没有什么监听监视设备,老木啊,咱们就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好么?”叶途飞在点烟的过程中,手上一点多余动作也没有,利利索索,干干净净。点完烟后的第一句话却是提醒老木说这房间应该没有监听监视设备,实则是在对老木说,这房间不光有监听,而且还会有监视。
老木这种资深地下党,怎能不懂得叶途飞的话中之意。
“哎,都怪我多疑,害了自己也连累了你!”老木终于开了口。
叶途飞没想到老木竟然来了这么一句,他期望的是老木能明白他的话意,然后……
然后,又能怎么样呢?
叶途飞相信,就在不远处,影佐帧昭正在仔细的观察着他们两个的每一个动作,聆听着他们两个的每一句言辞。
指望着老木把他痛骂一顿汉奸走狗之类的么?那样又能有什么作用呢?
影佐帧昭到底掌握了什么才对他产生的怀疑,这一点没搞清楚之前,又如何能把控好和老木的谈话方向呢?
叶途飞苦笑了下,反正自己已经做出了听天由命的决定,那么就顺其自然吧!
“怎么说是连累了我呢?”叶途飞虽然决定了顺其自然,但是其中的分寸他还是要把握好,自己尽量少说甚至不说,让老木来说,这样的话,多少也能给自己留点空间。
老木一连深吸了几口烟,然后将烟屁股吐掉,笑了笑,回答道:“我怀疑你卖给我的药都是假药,所以取了一些样品来上海做检验,结果……”
“结果怎么了?”
老木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像是在平复内心的情绪波动:“结果还没来得及做检测,就被这帮汉奸特务给抓了。”
叶途飞笑了笑,喷了口烟,将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问道:“你被抓了那就被抓了,只能说你的多疑害了你自己,又怎么扯到我身上,说连累了我呢?”
老木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道:“其实,我知道,那批药的检测结果一定是真药!”
此刻,叶途飞已经知道了症结所在。
当初老木决定和他进行接触,那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像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向日本人或汉奸屈服的。再说,房间的灯光虽然昏暗,但叶途飞仍旧可以看得清楚老木的身上有没有被刑讯的痕迹。连刑讯都没有,老木又怎么会主动交代呢?
影佐帧昭产生怀疑的原因就在那批老木带来进行检测的药品上。
那批药肯定是真药,而叶途飞从苏北回来的时候,说的可是假药,这么一来,影佐帧昭产生怀疑实属正常,不产生怀疑才叫一个怪。
症结找到了,下面的事就是该如何把这个症结给解开,让影佐帧昭能理解为什么老木带来的不是假药而是真药。
这个目标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实在是艰难。至少叶途飞是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解开这个症结。
而现下也不允许叶途飞静下心来仔细思索对策,他必须要把这场和老木之间的审讯式的谈话进行下去,并且其中不能有明显的间断。
“嗯,当然是真药,怎么了?是真药就会连累我么?”
叶途飞的这句问话显然是不讲道理了,可是当时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来讲道理,唯一还算安全的谈话方式就是他不停的问下去。
“日本人会容许你卖真药给我们?叶途飞,只要那批药的检测结果一出来……你啊,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解脱你的罪证吧!”老木的面容流露出一种鄙夷之色,虽然光线昏暗,但叶途飞还是看清楚了。
老木的这种鄙夷之色有着明显的装作痕迹!
也就是说,老木的内心情感是和装出来的表象所相反的!
叶途飞迅速思考着,既然老木在内心中对他并非是一种鄙夷的情感,那么就说明老木实际上是懂得他的,既然老木懂得他的真心,那么老木就一定不会加害与他,而且还应该帮助他来解除目前的困境。
老木刚才的那句话也再明显不过了,他在提醒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自己的罪证解脱了。
叶途飞再一次将目光定格在老木的脸上,老木脸上的鄙夷之色更加浓烈,伪装的痕迹也更加明显,他忽然对着叶途飞眨了几下眼皮。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而叶途飞也在电光火石之间秒懂了老木的用意。
老木要坐实叶途飞通共的罪名!
这个想法看上去是想置叶途飞与死地,而事实上,老木的目的也是如此,就是要给影佐帧昭造成这样的印象。
一旦影佐帧昭形成了老木想把叶途飞置于死地的概念,那么老木在陈述理由的过程中的漏洞就会被放大,这些放大了的漏洞将会使影佐帧昭认定是老木在撒谎。
老木撒谎的目的是置叶途飞于死地,那么反过来思维,就可以说明叶途飞是没问题的。
叶途飞明白了,老木这是准备牺牲自己来解救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叶途飞一句简单的问话却包含着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影佐帧昭所理解的,老木为什么要陷害叶途飞,而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老木才能理解的,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来解救叶途飞。
老木冷哼一声,笑了。
老木的笑声充满了嘲讽的味道,但面容上透露着一种从容。
生命是如此可贵,老木又怎么甘愿牺牲?
他是愧疚与叶途飞!
当初,在黄浦江边的那间仓库中,他发现了叶途飞掉包药品的行迹,从而武断地断定叶途飞是死心塌地地投靠了汉奸政府投靠了日本人,他暗中将药品重新掉包回来,并在上面做了只有自己才能看出来的记号。
到了苏北,他和负责接应的朱队长接上了头,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了,准备把叶途飞留在苏北这块人民掌控的土地上,杀一儆百。
然而没想到的是,叶途飞跑了。
好在药品还在。老木仔细检查了那批药,每一件药品的外包装上都有自己做出的记号,他仍旧不放心,又随机抽查了其中的几件药品,最后断定,这一批药品是真的。
这个功劳,在潜意识中,老木记在了自己的头上,因为若不是他足够警觉,就真的上了叶途飞的掉包之计。
既然叶途飞是存心陷害,那么就没必要按照他曾经吩咐的,做出被假药害死了不少伤员的假象。
叶途飞跑掉后的第四天,苏北方面破获了一起敌特案件,从特务的交代中,老木得知,日本人一直对叶途飞没有完全的信任,要求这个潜伏在自己队伍中的特务团伙时刻监控着这批药运抵之后的最后结果。
那几个特务被抓之时,已经把药品是真药的结果发了回去。
老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犯错了。
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重新来了上海,找到了聂恒资。他可以不相信叶途飞,但他却可以信任聂恒资。毕竟这个聂恒资是他亲自负责,考察了两年多,准备发展为自己同志的一个人。
聂恒资把真相告诉了他,并带着老木找到了纪筱海,看到了那批假药。
老木这才明白,在江边仓库,叶途飞用来掉包的药品同样也是真药。
那一天,刚好是叶途飞陪同赵铭前往东京的日子。
老木和聂恒资商量了整整一夜,也没能商量出什么好办法来弥补这件事。
第二天,老木和聂恒资一块去找他曾经的领导来商议这件事,老木的这个领导是上海一家医院的医生,专业是做检验专业的。
老木来找他有两个目的,一是告诉这个老领导,前些日子委托他做的药品检测可以不做了。二是想跟这个老地下党商量一下,该如何帮助叶途飞度过这个关口。
老木要找的这个老领导虽然是做检验专业的医生,由他来检测药品的真假绝对是权威,可惜的是,他所处的医院是一家被日军控制了的医院,在大批日本及汉奸特务的眼皮子下进行药品检测,困难极大。
但那位老领导还是把任务接了下来,把老木送来的检测样本藏在了自己家里,说是等待到一个好时机,会很快做出检测结果的。
老木万万没想到,这个老领导,比自己经验丰富得多得多的老地下党,竟然已经被76号的特务给盯上了。
聂恒资当然不方便去见老木的那个老领导,他只是开着车把老木送到了接头地点的附近,老木说他会很快回来,让聂恒资在原处等他一会。
这一会变成了二会,二会变成了三会,待聂恒资快要等不及的时候,看到了一队特务押着老木走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送行()
老木被捕了之后,自知已是难逃一死。
死,他倒不怕,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是面临着死亡的危险,但是,就这么死了,他觉得对不住叶途飞。
令老木感到蹊跷的是,那帮狗特务抓了他却不审讯他,把他隔离了起来,一日三餐,不光管饱而且还有荤腥。
老木以为这是敌人瓦解自己的伎俩,不禁在心中嘲笑这帮狗特务,该吃吃,该喝喝,想让他老木交代出一句话那都是痴心妄想。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直到十分钟之前,他看见了叶途飞。
那一刻,老木顿时明白了。
当老木告诉那位老领导取消检测药品的任务的时候,那老领导立即把样品药拿给了老木,特务们是有备而来,突然袭击的各种准备做得很充分,他和那名老领导根本没有反抗的时间,只能束手就擒。
那药品的样品也自然被特务们给缴获了。
让叶途飞来审讯自己,一定是小日本的奸计,他们是通过那批药品的样品追查出了自己的身份。
叶途飞一开口,就暗示了老木,别看这审讯室光秃秃的很简单,但一定是安装监视监听设备的,便是这句话,令老木想到了帮助叶途飞的办法:努力去坐实叶途飞通共的事实,而坐实的过程中留下不易觉察的一两个漏洞,这个漏洞足以令小日本断定是他老木故意栽赃叶途飞。
只要能达到了这个目的,叶途飞也就安全了。
当叶途飞问到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老木叹了口气,哀怨地回答道:“叶途飞,我是必死无疑了,只希望你能活下来,继续帮助我们新四军。”
叶途飞配合着发了怒火:“你这是在捏造事实,是在造谣!”
老木笑了笑:“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你就别装了,叶途飞,等日本人审讯我的时候,我会帮你解脱罪责的,你就放心吧!”
叶途飞‘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来,准备动手惩戒老木,但过程中又犹豫了一下,最终气鼓鼓地走到了那扇窄窄的铁门旁,用力地砸起了门来。
门是从外面关上的,从里面并不能打开。
外面很快跑过来一个小喽啰:“怎么了?叶大哥?”
叶途飞手指老木,仍在气头上,骂道:“这是个什么玩意?他是临死前非得拉个垫背的,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嘛!”
那喽罗陪笑道:“别生气,叶大哥,这**一项狡猾,咱们是知道的。”
从那间审讯室出来后,叶途飞见到了影佐帧昭,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对着影佐帧昭苦笑了两声。
影佐帧昭还要装着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怎么样?问出来什么没有?”
叶途飞叹了口气,道:“**都是些铁嘴钢牙巧舌如簧的货色,影佐先生,我恐怕是惹上麻烦了,那个老木一口咬定我跟他是一伙的。”
影佐帧昭大笑起来:“你跟他是一伙的?你叶途飞要是跟他们是一伙的,那赵先生早就不在人世了,那东京之行也不会满载而归了。”
叶途飞摇了摇头,回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现实却是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影佐先生,那老木带来做检测的药品可能都是真的,就凭这一条,我又如何能解释清楚呢?”
影佐帧昭笑了笑,拍了拍叶途飞的肩膀,道:“事情总会有一个真相的,叶先生,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身正不怕影子斜么?放心吧,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转而,影佐帧昭招了招手,叫来了76号的负责审讯的特务,“好了,是该你们出场的时候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我要的只是结果。”
正如叶途飞所预料,影佐帧昭在另一间房间中将叶途飞和老木之间的交流谈话看的是一清二楚听的是真真切切,只是为了掩盖这些监视监听的设备,审讯室中的灯光故意被弄的有些昏暗,使得影佐帧昭在监视他们的时候,根本看不清这二人面容表情。
可以说,老木的计策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至少令影佐帧昭的判断思维更加混乱了。
对影佐帧昭来说,最为难的并不是判断叶途飞是否有问题,他为难的是如何平衡赵铭的关系问题。
就在叶途飞被迫进入他指定的休息室休息的时候,影佐帧昭专门为此事和赵铭通了电话。对影佐帧昭提出来的问题,赵铭非常敏感。
赵铭的敏感可不是叶途飞有没有问题,而是一再叮嘱影佐帧昭不要曲解了叶途飞,不要把他的这位得力干将给得罪了。
赵铭的口气和态度是影佐帧昭从来没见到过的,以往的赵铭跟他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一种请示的口吻来商量,但这一次,赵铭的口吻分明有了责备的意思。
“叶途飞对你们日本人持什么样的态度我不敢妄下定语,但是,他对我赵铭确实是忠心耿耿,没有他,我早就死在军统的手里了!这段时间,叶途飞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他要是**派来的间隙,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不遗余力地来帮助我呢?影佐先生,你是知道的,**的那帮人比起重庆方面的人,更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啊!这件事你一定要慎重,我的新政府的将来,离不开叶途飞的帮助。”
赵铭的这段话,时时刻刻地萦绕在影佐帧昭的耳旁。
继续追查下去,那么势必会惹怒了叶途飞,若是叶途飞真有问题还好说,万一查到最后却证明叶途飞是清白的,那么,赵铭对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