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了朝廷的大军,偌大的朝廷可是吃素的?他们梁山总是出这样的风头,难得长久啊!你也不看他们杀的是谁?高俅啊!那可是官家跟前的管军太尉啊,他们说杀就杀了,眼都不眨一下,简直太亡了!莫忘了出头的椽子总先烂!听叔的,先回去!俺把欠帐给你缓缓,这段时间不算利息,哈!”
说实话,自打梁山泊大败官军的消息传来后,庄上的佃户们就有些躁动了。此人不但是村里最大的地主,也是村上的保正,对这种动向很是警惕,他深知,人心一散,就不好管了。且不说朝廷,站在自己的角度,若是佃户跑光了,地谁来种?
家才低着头不说话,老东家以为他叫自己劝住了,哪知家才心里却是别有想法。
原来,数月之前梁山打破淄州城池的时候,也曾派人下到县城动员过,当时大家都听说朝廷已经点起十三万天兵,前来征讨梁山,以为梁山泊都抗不过这次大难,是以不少人都是畏祸不前,连梁山发下的朝廷库粮都不敢去领,生怕惹祸上身,更别提跟梁山走了。
就因为这事,搞得自认动员不利的孙安为此还专门在王伦面前请罪,毕竟这是他的头炮,哪知便成了哑炮。
不过谁能料到,这惊天动地的十几万大军说垮就垮,连祸国殃民的高俅都给杀了。而后有关梁山泊的各种消息,在这齐鲁大地上不胫而走,经过七嘴八舌的传播,最后颇具神话色彩,白衣秀士王伦成了老天爷不满赵氏玩物丧志而派下来的天罡星宿,身边有一百单七颗星宿和牙将相辅,等等等等。反正各式各样的说法传得是神乎其神。
在上回放弃了梁山派粮机会的百姓中,家才便算一个,后来听得消息时,恨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东家说他有见识,他就是毁在“山贼肯定打不过朝廷”“朝廷肯定会秋后算账”这个见识上面,他现在想起来,只觉当初应该把粮食领回来,好歹先把高利贷还了,毕竟人家又没说领了粮食便非得上山。
“东家,多谢恁的好意!俺如今走了。不光能让父母妻儿过上两天舒心的日子,也能给咱们村其他乡亲们腾挪些田地出来他们也好在东家这里多租种几亩……”年纪虽不老,却因过早便受到生活的压迫,以至于白发都已悄然爬上鬓角的中年佃户说到此处,直朝老东家拜了一拜,双手捧上自家房契:“还请恁老收好,!”
“东家,东家!家树他娘过来了。说是还债来了!”
东家闻言一愣,示意家才莫忙,当下往外迎了几步,果然见家人带着一位满面笑容的老妇走进内堂。老东家招呼道:“他婶子,先坐会儿!小四,给你婶子倒茶!”
“不忙了东家,俺是来销账的!”农人多厚道。这老妇还没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来,放到桌上。很有底气道:“俺跟东家借的是粮食,可是没粮食还,就拿银子抵吧。眼下市面上甚么价儿,东家你直接扣下!”
老东家眼尖,一看就心里有数,暗道这可是官制五两重的足银,当下也不忙算账,只是吃惊道:“他婶子,你们家发大财了?!”
大伙都一个村里住着,谁家穷谁家富谁心里没数?这赤贫之家突然拿出一锭五两重的白银,反常,太反常了!
家才心里一动,上前道:“婶子,家树听说前几月走亲戚去了,也不见回,怎么这么快便捎回这么大锭银子?恁这亲戚,莫不是个财主!”家才和家树是一辈人,说来还要大他好几岁,可这家树从小便胆子粗,家才为人谨慎,不大玩得到一堆去。
这老妇打进来便一直笑呵呵的,听到家才这话脸色都变了,支吾道:“也算不上大财主,家里还行吧!只是青州人大方,他看俺树儿实诚,就把他留下了帮工,这是预付的工钱!东家,恁看还是给俺把银子化开,俺还有事儿!”
高利贷是地主兼并土地、积累财富的手段,有人还钱自然是好的,虽然心存疑惑,东家还是亲自下去取了碎银,回头一厘一毫的跟三婶把帐算清了,又当着借贷者的面,把借条给烧了,三婶接过碎银,收入怀里,道:“东家俺还是信得过的!”又跟家才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
家才此时也没心思久留,把房契放在桌上,道:“东家,俺这便走了,恁多保重!”
东家见劝不转他,心中暗叹一声大势变了,道:“孩啊,到了那里,若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还回来,你家祖屋,叔还留给你!”
这位东家很有人情味的做法,很叫家才感动,当下又拜了一拜,这才转身走了。
等他一回家,家里浑家孩子和爹娘已经收拾好了,家里但凡一点值钱的东西,都带在了身上,家才也没说甚么,上前取了最重的铺盖,背在身上,这一家五口人,就这般依依不舍的告别了故土,心怀忐忑的踏上背井离乡的路途。
除了嗷嗷待哺的孩儿,大人们心中都是不停祈祷,只求梁山上那位天星下凡的大王,莫要哄骗他们这些已经一无的农民才好。
“爹,那不是家树他们一家子?”
说来也巧,出村后家才一眼就看到刚才在东家庄上还钱的三婶一家人,只见他们也是大包小包,往东面小路上走去。
“他三婶,你们这是去哪里?”家才的母亲大声喊道,虽然她才五十出头,皱纹却爬满了额头。
那三婶回头一看,发现是家才一家,脸上虽有些尴尬,还是实话实说道:“是他婶子啊?俺们投奔儿子去,他现在混好了,接俺们一家过去哩!”又道:“婶子,你们却是往哪里去?”
“三婶,俺们去青州,也是投亲戚,不如一道走?”家才道。
“也好,这兵荒马乱的,一路作个伴儿!”那边一个老汉答应一声,他们一家便停了下来,等家才一家赶上,一边逗弄家才的女儿,一边往青州赶去。
眼看这两家人一起走了大半日,太阳都快落山了,这九个人走到一条岔道边上,忽听三婶道:“家才他娘,俺们两家要在这里分别了,俺们要打南边走了!”
家才娘见说,忙上前从三婶两个闺女身上接下自家的包裹,谢道:“你看俺们两个老的都不中用了,还得你家妮儿帮着背俺家的包袱!”
“莫事儿,大家乡里乡亲的,这点事算得了甚么!”三婶听来直率的言语中夹杂着一丝不舍。
家才娘也是心里有话,却苦于不能明说,眼看就要和老邻居分别了,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眼泪就滴了下来。
家才怕坏了事,上前好不容易劝开,两家人就此分别了。见家才一家走远了,三婶的大闺女道:“娘,俺们跟他们是一条道啊,恁怎么要岔开走?”
“傻闺女,你娘做得对,俺们是去投二龙山,掉脑袋的事儿,你非得见人就喊?”做爹的开口了,道:“就走小道!这条路俺走过,虽是绕了点,但走得快的话,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二龙山!到时候见了你哥,可不许纠缠,他们山寨有个甚么甚么……反正不能乱来耽误他事儿,他现在混得好着哩!”
“啥‘甚么甚么’的,那叫纪律!傻样!”三婶不屑道,一想起儿子,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娘,你说俺哥托人带话回来,山上真有那么好吗?可以发牛发钱,又白给俺们家一百亩地种?”大女儿问道。
“别人可能哄俺们,你哥能哄俺们?他是俺生的,敢哄俺,叫你爹打断他的腿!”三婶话说得重,可是神色间却很是自豪。
“可咱们的地会分在哪里呢?要是能在咱们村就好了!”小女儿有些不舍道。
“哪里有了田,哪里就是家!一百亩地啊,做梦都不敢想!”孩子爹开口就是感叹。
“刚刚不是说了,带话的后生说了,这个有纪律,不让乱说!反正俺信咱树儿不会哄俺们!妮啊,只要咱们有了地,咱们就招上门女婿你两个都守在爹娘跟前!”
三婶这回没有反驳自家男人,脸上笑呵呵的,就这般一家四口人一路笑闹,带着对好日子的憧憬,加快了赶路的步履。
心情好,路途就显得短了。等他们赶到二龙山跟前时,发现这个叫法果然是有出处的,只见两下里大山环绕过来,包住一座高大城楼。城楼上旌旗飘扬,军士雄壮,庄户人家也不懂甚么军事术语,只觉这山寨险峻得紧,打心里感觉震撼无比。
“好多人啊!爹,娘,这些人都和俺们一样来投梁山的么?哎呀,这么多人,梁山哪来那么多地分给俺们,俺们赶快先上去跟他们说好了!”小女儿天真乱漫,说出来的话让父母觉得好笑。
“有你哥哥在,还怕没俺们的地?这根来早来晚没关系,来得再晚,架不住俺们在山上有人呐!”三婶胸有成竹道。
小女儿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这时忽然看到关门口几个熟悉的人影,吃惊道:“家才哥!?看看看,那不是家才哥一家人?他们不是投亲戚去了麽!”(……)R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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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二章 民心向背 二()
“啪”的一声,家才只觉有人在肩膀上猛拍了一下,原本看着雄壮关隘便心中突突的,一直不敢上前,这一下更不得了,直接往地上一跪,头也不敢回就结结巴巴道:“大……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人是淄、淄州百姓,拖家带口来投奔梁山泊王星主的啊!”
家才虽上有二老,却是这一家子的主心骨,他都这般模样,一家老小谁敢回头,均是跟着跪倒在地,口称饶命,唯独他浑家怀里抱着的婴孩,反而望着来人吃吃的笑”。
“噗嗤”一声,三婶的两个女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家才哥,你看俺们是谁?”
家才一听这声音,立觉不对劲,赶忙回头一看,果然是三婶一家人,当即哭笑不得道:“人吓人,吓死个人!三叔你这你这……唉!”
这对老夫妻哪里知道会把这一家子给吓成这样,连忙上前帮扶,家才的娘纳闷道:“他三婶,你不是投儿子去了?”
“家才娘,你们不也是投亲戚去了?”三婶反问道,两家人这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情绪到了,不由忘情的大笑起来。
不料这边动静,引起三重关外的守卒主意,便见一个小头目带着两个手下,过来查探。
笑声戛然而止,只见家才一家人正眼都不敢瞧人,都是手捏衣角,不由的低了头,不过三婶夫妇却是抬头挺胸,满面笑容道:“大王!俺们是来投靠俺儿子的,这不,你们二龙山的大王昨日还给俺们送了银子哩!”
那小头目上下打量了一回这对老夫妻,出言道:“老乡,你儿子是做甚么的?”
“俺儿就在梁山,俺儿上山几个月了,先前在甚么……啊对。梁山新兵营里头,后来分到了这二龙山。他现在好像在甚么守备军第七营还是第一营的,是他叫人带话,要俺们上山,来投王星主的!”三叔前面倒还说得顺畅,哪知说到后来有些结结巴巴,面前这些人一个个精神抖擞,穿得比朝廷的官军还要光线,顿时叫他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原来是咱军属啊!”
那小头目刚才还是一副很客气的模样,听到来人自表后。神态中不由多了一丝亲切,直叫三叔顿时安心不少,却听这头目道:“大叔恁不知道,我们这里一个营下面辖有五百人咧!恁再想想,恁那儿子到底是在第一营还是第七营?我们也好帮恁去找儿子!”
三婶一听,连忙指责起自己男人来:“当家的,儿子在哪里你都能记不住,你说你能干什么用!昨儿还不让俺见大王,不然……”
三叔此时也急了。就因为自己记差了,没来由的给人添麻烦人家从千百人里面帮自己找孩儿,当下很不好意思。可人也是怪。这越是却越急越记不起来,燥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道,“大王。你们昨天送钱的那位大王说的时候,俺着实没听清,当时又不敢问。这……”
那头目见他们实在想不起来,便道:“不急,想不起来也不打紧!我派弟兄们给你去问问!对了老乡,恁儿子叫甚么?”
“王大胆……啊不,大名王家树,大胆是村里喊的诨名,这小子从小就不安生!”三叔不好意思的解释一句道。
“老三,记住了?去第一营和第七营都去问问!五子,给叔婶们倒点热水来,天怪冷的!”头目回头吩咐道,身后两个喽啰当即便去了。三叔忙对着头目谢道:“有劳大王了!”
“恁儿子在我们山寨,恁便是我们的父母长辈,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说不定哪天恁家家树站岗,遇上我们的家人来投,他也会这般的!”头目笑道。
“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俺看到你们,就跟看到自家儿子一般!”三叔见杀官造反的强人居然对自己这般尊重,简直心花怒放,受宠若惊,心里直夸儿子会找地方。
“当家的,瞎说个么?俺们儿子要是能有人家一半出息,那就要拜菩萨还愿了!”三婶就自家男人得意忘形,不满道。随即换着笑脸对那头目赔礼道:“俺当家的没见过世面,说话不中听,大王担待则个!”
“婶子,都是自家人,叫甚么大王?太生分了?我姓黄,济州人,恁叫俺黄贵便是!”头目自称一声“俺”,直让在场几人听起来好生亲切。
“看黄大哥不似等闲之人,肯定在这山寨当大官吧?”三叔好奇道。有了浑家刚才的警示,他再不敢以长辈自居。
“瞧叔说得,甚么大官不大官的,只是蒙寨主提携,杜头领赏识,小子在二龙守备军第二营,做个管军提辖使!”
黄贵是刚荣升的提辖,之前是宛子城第二关守军的正牌军。邓飞组建二龙山守备军时,杜迁替他说了一句话,便有了他此时的升迁。当然了,二龙山守备军跟野战军那是没得比,但作为一个农家子,年纪轻轻能做到提辖官,无疑是祖坟冒青烟了,要知道当年鲁智深那般英雄,也不过做到了这个官衔哩。
老两口一辈子在田里刨食,不知道管军提辖使是个甚么头衔,但是看到这谦和的后生说起来时,言语中透着一丝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