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的神色怔怔,默然无语。
此时的他,犹如闯祸的孩子,听从长辈的教诲,一时惶惶然不知所措。
而他依然不明白。
苍起的魂飞魄散,祁散人的抱憾而终,钟玄子、钟尺,以及无数神洲修士的前赴后继,还有他无咎数十年来的艰难执着,难道都错了?
“无咎,你我虽然初次见面,却也渊源颇深。自你走出神洲的那日起,老夫便多有关注。而你也从一个浪荡子,成长为飞仙八层的高人。如今又看你浪子回头,老夫甚是安慰啊。来吧,老夫带你前往玉神界,一睹《无量天经》的真相,帮着你打开最后的心结!”
那慈和的话语声,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诱惑,使人无从质疑,更难以抗拒。
无咎的神色有些愧疚,慢慢站起身来。
而玉虚子则是端坐如旧,笑容期待。
“《无量天经》,仅有半篇,虽无占卜之法,却也道明元会量劫的运数。来吧,由你亲见分晓……”
无咎抬脚往前,一步踏入雾气之中。
那涟漪般的雾气,好像一汪春水,带着融融的暖意,从足底穿透而来,使他忍不住便想收起护体法力,就此沉浸在无边的温暖之中。而他又打了个冷战,一时裹足不前。
“修仙者,无非求长生、觅逍遥。却又为何打打杀杀,虚度光阴?回首千年人不老,红颜骷髅一场空。来吧,随老夫看破天运,踏破虚妄……”
无咎抬起脚步。
“红尘梦碎,魂归故里。老夫带你返回神洲,返回有熊都城。那儿不仅有你的故土家园,也有你的爹娘与亲朋好友……”
暖意浸入神魂,彷如春归西泠,湖光山色,轻舟泛波。
无咎往前走去,神色痴呆。
云雾涟漪尽头的玉虚子的面容,似乎清晰了许多,竟是那样慈和亲切。好像是位老道,坐在老树古宅的门前,等着他从远处归来。又像是太虚,举着烤肉,神色狡黠,冲着他含笑相望……
而不过瞬间,云雾变幻。玉虚子的身影,变成一位顶盔挂甲的壮汉,他的旁边依偎着两个女子,一个相貌端庄、神态善良,一个娇小玲珑、巧笑俏兮……
无咎的两眼微红,泪水夺眶而出。
“爹,娘,妹子,我回来了……”
随着他的步步往前,弥漫的云雾渐渐淹没了他的双脚与双腿。
这一刻他便如同踏入岁月的长河,只想就此融入其中而回归失去的自我。转瞬之间,云雾到了腰际。再有三、五步,他或将完全沉没、消失。而脸上的悲戚之色尚存,他却突然停下脚步,并抬手擎起一把白骨大弓,猛然拉动弓弦,“嘣”的射出一道火红的烈焰。
烈焰箭矢瞬间撕破翻涌的云雾,继而以闪电之势而直奔那模糊变幻的人影狠狠射去。
“这又何苦呢……”
熟悉的话语声,多了一丝抱怨。
却见玉虚子屈指一弹,弥漫的白色云雾顿时倒卷。势不可挡的烈焰箭矢,竟“砰”的崩溃殆尽。
而无咎看也不看,转身便走。曾经缥缈的云雾,忽然如同泥淖般的缠住了他的双脚。他却不敢止歇,一步一步奔着来处走去。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玉虚子不甘作罢,继续呼唤——
“无咎,回来吧……”
三丈之外,矗立着青龙石像。咫尺之隔,忽然变得极为遥远。无咎竭力挪动脚步,却步履沉重,彷如失足成恨,再也回不到原地。而随着呼唤声传来,弥漫的云雾已然失去了温暖,遂即变成冰冷的寒潮,只要将他吞噬淹没。
“孩子,你为何不听劝呢……”
话语声回荡耳边,震撼神魂,使人恐慌莫名,却又欲罢不能。
无咎再次举起大弓,转身“嘣”的又是一箭。
呼啸的烈焰,破碎云雾而去。而不过刹那,又彷如流星疾坠而消失无踪。
“呸!”
无咎趁机加快脚步,不忘恨恨啐道:“传说上古有种法术,名为诛心,与驱灵炼魄相仿,杀人于无形之中。前辈,你要我死,尽管动手,何必这般的虚伪、龌龊……”
“唉……”
玉虚子发出一声叹息,道:“老夫施展的并非诛心之术,只想帮你走出苦海……”
“帮我,便放我走——”
无咎的脸色苍白,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咬牙大吼一声,继续艰难的挪动双脚。
青龙石兽,近在眼前。再有一丈,便可返回原地。而云雾不仅如同泥淖,更像是重重枷锁,不仅束缚了他的脚步,也在吞噬着他的护体法力。
“老夫若是放了你,便是害了你……”
玉虚子的话语无奈,缓缓站起身来。
无咎身边的云雾,再次缠绕腰际,他沉重的双脚,已不听使唤。他举起神弓,转身欲射,又眼角抽搐而稍作迟疑,旋即果断拉动弓弦而“嘣”的烈焰呼啸。
烈焰箭矢并未射向玉虚子,而是击中了近在眼前的青龙石兽。
“轰——”
一声闷响,丈余高的石兽顿作粉碎。难以想象的威力,与崩碎石屑横扫四方。
无咎忍不住便要后退躲避,却见弥漫缠绕的云雾倏然散去。他急忙抬脚往前,身子顿然一轻。他趁势拍打袖中的化禁符,抬脚踏空而起。
与此同时,诛心噬魂般的话语声再一次响起——
“你这孩子,你又闯祸了……”
飞仙八层的高人,被称作孩子,也只有玉虚子,一位天下至尊,有着这般超然万物的口吻。却不知是亲切的昵称,还是他操纵生死的随意?
无咎刚刚飞至半空,尚未来得及远去,已被无形的杀机所笼罩,竟逼得他去势渐缓而摇摇欲坠。
他不禁心生绝望。
面对玉真人,或月仙子的时候,即使他修为不济,也能够勉强周旋一二。而如今面对玉虚子,根本不见他出手,便已无从招架,且毫无还手之力。
莫非劫数注定,生死便在此时?
死则死矣!
而既然闯祸,又何妨临死折腾一回……
无咎咬紧牙关,猛然转身。
玉虚子已踏空而来,缓缓逼近。而他淡然慈和的神态,却令人更加恐惧。
无咎猛然举起神弓,“嘣”的弓弦炸响。
却见玉虚子微微一笑,挥袖一甩。怒射而至的烈焰箭矢,“砰”的崩溃而化作星火散去。
撼天神弓啊,曾攻无不克,所向披靡,乃是赖以保命的手段,如今却变得不堪一击?
而无咎却似乎早有所料,趁着玉虚子来势停顿,他举起神弓、拉动弓弦,竟“嘣、嘣”连射不断。十余道烈焰箭矢,直奔四周的石柱射去。
眨眼之间,位于青龙方位的十二根高大的石柱,已被烈焰箭矢击中,顿时巨响轰鸣而石屑纷飞。
“轰、轰、轰……”
轰鸣声中,十二根石柱尽数崩塌。
玉虚子没想到某人这般疯狂,意外道:“四时循环,恰逢东宫黄道吉时。而天关尽碎,生路已现。他竟懂得天理命数,莫非能够逃出此地……”
而话音未落,他又连连摇头——
“无咎啊,你闯大祸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闯大祸了()
半空之中,无咎微微气喘。
一口气射出了了十二箭,再加上之前的三箭,如此施展神弓,如此的拼命,可谓前所未有。
而他抬脚往前,去势缓慢。无形的禁制,依然难以挣脱。
玉虚子已踏空而来,彷如闲庭信步。只不过他的话语中,似乎多了一丝怨气。
闯祸,又闯祸,闯大祸了……
他所言何意?
却见十二根倒塌的石柱,溅起冲天的雾气。隆隆的轰鸣声,犹在震彻回荡四方。而不过转眼之间,或失去平衡,或阵法受损,巨大的高台突然慢慢的倾斜。紧接着余下的二十多根石柱随之折断倾塌,顿时又是轰鸣阵阵、烟雾翻腾。继而整个倒悬之山,缓缓坠下高空……
与此同时,束缚的禁制没了?
无咎察觉四肢恢复自如,意外不已,而他未及侥幸,当机立断的抬手祭出一枚玉符。
沸腾的烟尘之中,冒出一位老者的身影,已到了三十丈外,恰逢玉符到了面前,他轻轻挥舞大袖。
无咎却转身便跑,顺势又祭出一把灵石。
“轰——”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随之风云怒卷。
他祭出的灵石,凭空炸开一股光芒,而他尚未踏入其中,光芒已被狂烈的风云击碎。随即迅猛的力道轰然而至,他禁不住一头往下栽去。
雷玉符啊!
硕果仅存的一枚雷玉符,留作保命之用。谁料那枚来自丰家的雷玉符,威力过于猛烈,仓促出手,竟摧毁了搬运法阵而殃及自身?
却不知能否挡住玉虚子……
风声呼啸,银光闪烁。
“砰——”
随着大地震动,泥土飞溅。荒原之上,多了一个大坑。
丈余深的土坑中,趴着一道人影,虽然裹着银甲,却还是忍不住惨哼了一声。从千丈高空,这般砸在地上,若非银甲护体,后果不堪设想。而即便如此,他还是筋骨酸痛,两眼发黑,心神战栗。尤其那轰鸣声,犹在耳边回荡,且伴随着大地颤抖不绝,使人余悸难消。
不对啊……
无咎尚未翻身,已震动离地,继而土石俱下,随时都要将他深埋。他收起银甲爬出土坑,有玉屑从袖中抖落。
是化禁符,已变得粉碎。
而那是……
无咎踉跄站稳,抬起头来。银盔上的血迹与泥土挡住是
只见一座巨大的倒悬之山,砸在荒原之上,溅起漫天的烟尘。而紧接着一座又一座倒悬之山,缓缓坠落……
莫非日宫被毁,致使四方星宫坠落。昆仑之虚的阵法,也就此崩溃?
玉虚子呢?
远远可见,一位老者的身影,盘旋在云雾之间,他似乎想要阻止星宫的坠落。而另有十余道人影,奔着这边飞来。
无咎急忙掷出一把灵石,瞬间失去踪影……
一群人影,从天而降。
为首的正是玉真人,他看着地上的土坑,又回头看向天上的混乱,恨恨道:“我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料他竟敢毁了星宫。此番尊者不会罢休,且去天
门阻截……”
……
山林间,光芒闪烁。
无咎落地未稳,“扑通”摔倒。而他狼狈坐起,身子犹在震动摇晃。
不,震动摇晃乃是所在的山林。
无咎凝神张望。
数十里外,一座接着一座倒悬之山坠下半空。猛烈的冲击之力,震动着山林大地。
毁坏的不仅是日宫,还有二十八宿的星宫。
而倘若星宫尽毁,阵法崩溃,昆仑之虚,又将怎样?
莫非便如所说,闯大祸了?
此行见到了玉虚子,也确认了浩劫的存在,以及最后的大限之日,虽然诸事尚无着落,却已不宜久留。
无咎想到此处,直奔山林的高处跑去。
居高远望,四方尽收眼底。
原本空寂荒凉的所在,已被翻滚的烟尘所笼罩。而星宫仍在坠落,大地颤抖。隆隆的轰鸣,依然响彻不绝。
想要离开此地,唯有原路返回。而此时此刻,根本辨不清方向……
无咎尚自焦急,猛然闪了个趔趄。
所在的石山,再次猛烈抖动,继而左右倾斜,阵阵摇晃。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远处的荒原竟然从中折断,随即崩塌碎裂,溅起冲天的烟尘,然后缓缓往下沉降……
无咎瞪大双眼,惊愕难耐。
记得昆仑之虚,便是以阵法支撑着悬在半空。如今阵法崩溃,偌大的秘境亦将失去凭借而坠落深渊?
远处的荒原,继续折断、崩裂。彷如巨龙翻身,将大地撕开一道道裂缝。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中,那延伸的裂缝更像是巨龙之口吞噬四方……
惊愕之际,无咎又是一怔。
所在的山林,发出“喀喀”巨响,随即出现裂缝,并不断的折断拱起,转而又瞬即坠落、崩碎。
而他也身不由己,晃动不定,随时都将被山林撕碎,被裂缝吞噬。怎奈远近四方,尽为绝地。正当他无措之际,身子一轻……
无咎不敢怠慢,踏空而起。
许是阵法崩溃,禁制不再,禁锢的法力修为,已恢复了自如。
而飞在半空,脚下的情景更加的惊人。
山林、丘陵、荒原,在撕裂、撞击中,缓缓往下坠去。神识可见,不断有人影消失。而幸存的原界修士,拼命逃窜……
嗯,闯了好大的祸。
而恰逢混乱之际,正当脱身之时。
无咎顾不得辨别方向,掐动法诀,身形闪烁,顿作一道淡淡的星芒而穿云破雾远去……
而不消片刻,他去势一顿。
脚下的大地,崩开无数的豁口,多半的山林、荒原已不复存在。而头顶的天穹,也变得愈发低矮,并有裂缝闪现,几近崩溃破碎。
此外,远处有成群的原界修士,齐齐涌向一个方向,或为天门所在,乃是逃离昆仑虚的唯一去路……
无咎缓了口气。
是否调转方向,趁乱冲出昆仑虚?而天门必有戒备,此去定然遭殃……
而正当迟疑之际,那低矮的天
穹,突然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猛然冲着他头顶砸来。脚下碎裂的大地,也加快坠落。
与此同时,另有一群人影愈来愈近……
无咎不作迟疑,也不作躲避,举起他的撼天神弓,“嘣”的一道烈焰箭矢冲天而去。
“轰——”
随着轰鸣巨响,倾塌的天穹炸开一道豁口。
无咎趁势收起神弓而飞遁直上,转瞬间已置身于空旷的天地之间。而回首俯瞰,数万里方圆的昆仑虚缓缓坠向深渊,随之轰鸣隆隆、烟尘弥漫、声势惊人。还有一道道人影,惊慌四散……
“嘿,狗屎运气!”
遇见玉虚子,能够全身而退,又不失时机逃出昆仑虚,堪称狗屎运气冲天了。
无咎抬头看了眼天色,转身便走。
恰是午后时分,一轮红日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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