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沉,那把弓箭沉了下来,仿若千斤钢铁沉重,让她难以举起来。
她……她竟是下不了手。
她明明知晓他的云淡风轻下掩盖着深深的陷阱,明明知晓那一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也是隐藏着让人猜不透的算计与狠心,可在相见时,看到这张她爱了十多年的容颜时,真的好难下手,即便她是他毫不犹豫的射杀,即便他杀了她不曾给留给她一眼,即便……
太多的爱恨在心中纠缠着,宛若藤蔓紧紧捆缚着她的心,让她迟疑,让她彷徨
师傅说对了,见着了,她未必真下得了手,到底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800)
可若不下手,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她活着……她活着不正是为了找他复仇吗?
如今他就在她的眼下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踟躇!
她曾经的果断,她曾经的雷厉风行呢?
怎都消失不见了?
边子期异常痛恨此刻的自己,为什么对一个自己明明恨了那么久的人下不了手,为什么对一个能够毫不犹豫杀她的人会下不了手,为什么……
心中激起排山倒海的怨恨,恨的是自己,恨的是她曾太过爱他,恨……
弓箭倏然举起,对准了下头站着的人,不杀他,难解心头怨恨,对他的恨,也是对自己的怨!
“梁上君子,可是需本殿邀你下来?”拓拔清渊淡淡似流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但才出声便是低低地咳嗽了起来,停顿小许后,才接着道,“深夜造访,想必是有重要之事,不妨下来好生一叙?”
一叙,她是有好些事儿要问他,可她完全问不出口,甚至……或许在他手松开箭袭来时,在他转身时,就彻底没有必要询问,一切该当是恩断义绝!
握着弓箭的手指微微一动,正欲松开时,却见他展开了那封信。
他低垂着眼眸,让她看不清他是怎样的神色,但她清晰的看到他那双瘦如枯柴的手轻轻抖动了下,就连那背脊也是僵了僵,不过这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又恢复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将信重新依着纹路折叠好,而后唇缓缓轻启:“梁上君子是送来了好东西,但往后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少送些,免得惹祸上身。”
言毕,他把信塞回衣袖里,仰首朝着她所呆着的房梁处看来。
有那么的一刹那,四目相对。
他发现了她,也发现了她手中的弓箭正对着他。
边子期心莫名的一惊,手轻抖了下,箭离弦而去,但因着刚才手抖,箭偏离了预计的轨道,只擦着他的脸划过,一丝血丝在他脸上溢出,伴随之的还有一缕青丝缓缓飘落。
拓拔清渊不怒反笑,病恹恹的容颜上溢出一抹淡若清风的笑容:“今夜之事本殿念在你送来这好东西的份上不做计较,你可以走了。”
念她送来好东西?
呵,这一封书写着他给她的情诗是好东西,他会这么认为?
她轻扯起嘴角,一丝讥讽的笑声轻流露。
而且就这么走,她会甘心,岂会甘心
她当下扔了手中的弓箭,抽出腰上的软剑,直朝他袭去,剑宛若游龙,快而凌冽。
可拓拔清渊却不曾闪开,那双平静的眼眸里有一丝愕然快速的划过,一丝低低的呢喃声似从他口中的溢出:“阿期……”
音未落,低咳声又起,似压制不住,那声音飘入她的耳里,让她的心揪着一痛。
手不自觉的一顿,剑尖刺破他的衣裳抵在他的肌肤上。
她看着他微动的唇,阴寒的眼眸里闪烁起一丝晦涩的光芒。
阿期,阿期……
这轻柔的声音里她竟是有听出些许情意,他……不,不,他怎还可能对她有情意,他若有情,那日又怎会那么狠心的杀了她,又怎会当着临死的她与旁的女子温柔相待,又……
手中的剑用力一分,一丝刺目的鲜血渗了出来,顺着剑锋滑落,滴落在地上,一点,一点……
而他却不曾还手,甚至——
“太子!”侍卫惊恐,执剑而来,将边子期围困在中央。
拓拔清渊却是淡淡的摇了摇头,对他们摆摆手,平静的目光又落回到她身上,凝视着她阴冷的眼眸,轻描淡写道:“本殿不知你与阿期是何关系,但只此一次,本殿看在阿期的面上饶你一回,你该走了!”
看在她的面上?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当初在杀她时,又怎不看在她的面上?
想想她为他做了什么,她可曾负了他,可曾伤了他……
没有。
在那一场她曾以为轰轰烈烈情深意浓的爱情里,她就是一被人哄得团团转的傻瓜,她就是他手中那一粒最听话的棋子!
“阿期?”她出声了,清泠泠的嗓音里溢满戾气,“阿期要不起太子殿下你给的面子,阿期也配不起太子殿下你这样的称呼!”
拓拔清渊一怔,平静似水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讶。
“你……”他唇微动,缓若流水的声音悠悠从口中溢出,“你是阿期……”
话未说完,边子期手腕一转,那寒光闪烁的利剑轻转,一道极深的口子出现在他的胸膛上。
“太子!”
侍卫们的剑齐齐向她而来,眼见只离她一寸的距离,拓拔清渊沉声一喝:“住手,没有本殿的命令,谁也不得上前!”
“太子,她会杀了你!”
他眸色淡淡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无形中自有一丝让人望而生畏的气息散发出来。
最后,他的目光落定在边子期的身上:“你不是阿期,你是谁?”
第153章 你妄图假扮阿期有何用意()
夜色氤氲,月色朦胧,和鸣宫万籁俱静。( 800)
边子期被一干侍卫围困在中间,却镇定自若,不显一丝慌乱,手中的剑依旧直指拓拔清渊,若他稍有妄动,她便是能够轻而易举的要了他的命。
可当听着他一声声温柔的嗓音时,她的心仿若刀绞,疼痛难挨。
下不了手,她下不了重手了
为何如此,他为何还是这般温柔,他若是狠心一点,她一定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可眼下这般……她抬眸看着他的眼,平静的眼眸里似蕴着一丝丝浅浅的情意,看着她,更像是透过她看着曾经的她。
“你不是阿期,你便不要掺和进来,阿期注定是要死亡的,与其死在旁人手中,倒不如死在我手上。”
他是那么平静的诉说着他杀她的理由,他说她注定是要死亡的,呵……这借口她真是无言反驳,是啊,人生在世,谁能逃过一死,不过是早死晚死,死的好和坏之区别。
她的死于他来说一定是好的,这不都有可能生长出了七心草。
“你走吧,死在这儿并不划算。”他见她不语,见她眸间满是讥讽的笑意,平静的目光微微一闪,但依旧还是淡而缓的声音。
不划算?
那么她原先的死就是划算了?
她笑出了声音,清冷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甚是阴寒,而那双似覆着寒霜的眼眸里仿佛泛起些许氤氲来:“划算?我当日的死对你而言看来是划算了!”
清泠泠的嗓音里满是阴晦的嘲讽,那眼眸里迸射出来的光芒也如利剑一样,森冷诡谲。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拓拔清渊一怔,眼里终是溢出难以置信,久久散不去。
半晌,他开口了,声色依旧,却多了一分凝重:“你到底是谁?妄图假扮阿期有何用意?”
假扮?他倒是说的确定。
也是,她原来就是真实的死在他的手中,这于他来说,再蹦达出一个边子期来,当然是为假!
可惜——
她福分太好,死而复生,她不必假扮,她便是边子期!
“有何用意?”她冷笑了声,“你下去问阎王你就知道了!”
言毕,她手中的剑直刺他的胸膛,可就在这刹那,腹中传来一阵疼痛,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刹那间冷汗如雨,柳眉紧蹙起,布满阴霾的眼眸里也是溢出一丝担忧来,她……
手一松,剑落地。
周遭的侍卫当下蜂拥而上,但意外的都让拓拔清渊喝止了。
“是谁借你们的胆子,竟是违抗本殿的命令?”
侍卫脚步一顿,齐齐不敢再上前:“属下不敢!”
拓拔清渊眸色淡淡地扫视了他们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额上布满冷汗的边子期身上:“你……可还好?”
好,岂会好!
真不知是她运气太差,还是他运气太好,当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了他命的时候,身体竟是出现了问题,甚至……她迈开步子试图走着离开,不想双脚虚软,踉跄了下,若非他伸手急急抓住她的手臂,险些摔在地上。
她努力的稳住身子,伸手扶住扶栏后,便是甩开了他的手,冷嘲热讽:“太子殿下,是不是见着女人都这般温柔?现在我已无力反抗,你若不杀我,他日我定是会杀了你
!”
“你对我还下不了手。”他轻描淡写道,“若要杀,刚才早可以杀了。”
边子期听闻,身子轻颤了下,一丝晦涩的笑在嘴角快速的划过,他观察的仔细,真够仔细啊!
“来人,去传太医。”拓拔清渊淡淡道,“不得有耽搁!”
她愣了愣,眼眸里的嘲讽更浓,他的温柔可真够致命的,若不是……若不是她早识得他,就算是一女刺客遇到这样的他也极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沦陷在这温柔之中。
“太子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扶着栏杆一步步地走动着,腹中抽痛还在持续着,这让她莫名的惶恐,她怕……原来她是那么的舍不得它,她在害怕它会离去,她……今日她或许真是冲动了,早该离开和鸣宫的。
拓拔清渊看着她虚浮的脚步,声音如山间清溪缓缓流动:“你这样子是走不出皇宫,还不如乖乖在和鸣宫呆着,本殿答应过今日之事不会做计较,你且还是等着身体好了,再离开也不迟。”
留在和鸣宫?
留在这儿,她会无时无刻不怨恨着自己,恨自己当初的傻,恨今时的无能,甚至难保他所言的好意下可又是埋藏着怎样的陷阱,她怕到时无力抵抗。
可若离开……
她抬眸眺望了眼森森重重的皇宫,一丝苦涩的光芒在眸间闪烁了下,她真的可能离不开,甚至还有可能会搭上它的命。
她停下了脚步,身子无力的靠在扶栏上,她感觉腹中的孩子在无言的哭泣着,也在忍受着疼痛,它……她可能伤着它了。
边子期抬手轻抚了下微凸的腹部,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今日我便是信太子殿下一回。”
柔软的床铺,浓郁的药香,熟悉而又陌生。
一边是忍受着腹中剧烈的抽痛,一边是纠缠于爱恨情仇之中,她从未想到有一天回来后,会是以如此复杂的心情躺在他的床上等待着太医的诊断。
她……微眯着眼眸看着纱幔外那单薄瘦弱的身影,心也跟着一阵阵疼痛,如果……如果他没有杀她,如果她还是曾经的她,会不会……她不敢想,每深想一分,心间的疼就如同刀绞,就连腹中的孩子也似乎在抗议她那毫无意义的假设。
拓拔清渊,拓拔清渊……
她恨啊,恨不知该如何为之,恨他曾对她所做的一切,恨她的无力,恨他对待一个陌生女人都能如此温柔,而偏偏她就是这个陌生女人……
“太医,她的身子?”
“回禀殿下,这位夫人是心思郁结,心浮气躁,且多日劳顿导致有滑胎迹象,好生休憩辅以药物便能安然无恙。”太医松开那红丝线,不急不慢的回道,但回禀完事后,也还是不忘八卦一下,“殿下,不知这位夫人是何人,竟是会休憩在殿下的宫殿里?”
“故人。”
第154章 他无声的好让她想回去()
太医离开时,拓拔清渊也一起离开了,边子期拧着柳眉透过纱幔看着他微偻着身子走出寝殿,正欲闭眼时,却见他回眸,只见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掠起一缕让人猜不透的情意,而又意外地丝丝缕缕的扣动着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她看不懂了;他,他在算计着什么?
柳眉蹙得越紧,目光幽幽地盯着他,还欲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时,却见他侧过身子吩咐下人掩上门扉莫要打扰她……
门缓缓阖上,一阵低闷的咳嗽声从他掩着的口中溢出,一声接着一声,敲击着她的心扉,让她心思再次浮沉,恍若大海上的一叶轻舟
清渊啊清渊,你……这样的你让她如何真正的狠心杀害?
可若是不狠心,她无法放过自己的心!
她……
澄清似水的眼眸里流溢出一丝痛苦纠结的神色,好久,好久才又恢复平静。
只一次,就只一次,这次她不杀他了,她就只从他身上探出她的尸体究竟在哪儿,然后前去取得七心草后立刻回到燕雀国,剩下的,便是等着它出世,而后再寻他做最后了断……
这大抵是最美好的念想,给自己一个杀不了他的借口。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眸,静静地躺着,鼻尖充斥着熟悉的药味,很浓,不似燕陌琛那淡淡泛着清香的味道,燕陌琛,他,他可还好?
那双冰寒的手她还记得,那薄唇间的冷她也还记得……等住,他一定要等着她带着七心草回去!
她不想……不想欠他的情,那一粒药是素心不顾生死为他而取,而他却又那么傻的丢给她……这情断然是要还的,还有她也不想这孩子若有机会出世,问她爹爹在哪儿,她无法告知——她不想它成为第二个子归。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他死,她舍不得他死……
忽然,一道极低的唤声在窗外响起:“子期……”
月色来了?
月色竟是跟着来了!
边子期倏然坐起身子,腹中又是一阵轻轻的抽痛,她微皱了下眉头,小心翼翼的下床,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轻轻的打开窗户,当下一阵风掠过,一抹黑色身影落在她的身旁。
她偏首看了月色一眼,又往窗外探头看了眼,而后将窗户阖上,轻声道:“你怎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