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行来遇上的高手,无不注重风度仪态,绝无愿意自降身份跟他死缠烂打的,往往被横冲直闯的二爷一通乱拳打得手忙脚乱,落得个灰头土脸。
不想终日打雁,今日倒被雁啄了眼。
刘二爷恼羞成怒,眉心竖痕光芒流转、璀璨夺目,双臂和两脚同时发力,身躯舒展,毫不犹豫地迎头撞去。
只听砰地一声大响,仿佛龙相堂内的这片小天地都跟着晃了晃。
出乎姬天养和公西小白意料的是,两人一撞之后犹不肯相让,额头贴在一处,竟就保持着相互扑击的姿势静立不动了。
龙相堂内一片寂静,再无半点杂音。
汝南王姬天养见此情景,饶是他城府幽深、喜怒由心,亦禁不住错愕不已,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仿佛一记拳头打在了空处,原本勃发的怒气消解大半。
公西小白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于无可奈何之中又透着三分愉悦。
万籁俱寂时,只听他抚掌赞叹道“早就听闻宗师死斗乃是难得一遇的胜事,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刘二爷论刀,真真不同凡响!”
。
第一百零八章 死斗(上)()
夕阳西下,河水中泛着金黄的涟漪。
河岸边和远一些的山坡上,一群白羊散落在茂盛的野草中,在静静地地吃草饮水,一派田园牧歌的悠闲景象。
羊群之中,一只正埋头寻觅鲜嫩草叶的小羊忽地抬起头来,如婴儿般纯净的大眼中透出迷惘之色。
它扭转着脖颈四下看了一圈,眼神中又增添了几丝复杂的情绪,似惊慌,似愤怒,更多的则是思索和不解。
最后,它看向身侧,急切而又略显稚嫩地叫唤了一声“咩!”
小羊身旁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衣衫破旧,脸上脏兮兮的,手里握着一根小鞭子,显见得是一个放羊娃。
他听到小羊的叫声,瞪着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低头看了它一眼,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说道“快多吃些,太阳就要下山啦!”
小羊似乎听懂了,晃了晃脑袋,低下头继续和青草较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地面忽地隐隐震动起来。
小羊立刻抬起头,望向河水旁那条林荫掩映的官道,眼中再度泛起不安和疑惑之色。
远远的,北方似有数百黑甲骑士沿着官道策马而来,掀起一阵烟尘。
这些骑士面目模糊,哪怕愈来愈近,却总也看不清长相。
终于,就见打头的一人高高抬起手臂,整支马队很快就停了下来,与小羊和放牛娃只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小河。
只是即便这样的近,依旧看不清任何一位黑甲骑士的面容。
小羊眼中的不安渐渐消散,疑惑之色却是越发浓郁了。
它又看向放羊娃,这回却是不叫了。
放羊娃见状,脸上泛起笑容,弯下腰把小羊抱起来,捧在怀中,粗糙的手掌在小羊的脖颈上来回摩挲,柔声道“别怕!”
恰在此时,忽听一个大嗓门开口问道“二哥,咋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落入小羊耳中,字字如闷雷轰鸣。
它猛地仰起头,正好看见一张晦暗难明、鬼气森森的脸,那一双幽绿色的眸子里透着的,是无尽的狰狞残忍。
小羊恍惚间想起,这张脸、这双眸子的主人,似乎叫做羊泉子。
那么,自己又是谁呢?
小羊与羊泉子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看向对方头顶更加高远的天空。
原本晚霞漫天的静谧景色全然不见了,天空被一只遮天蔽日的幽绿色骨爪遮盖。
巨大的骨爪指节分明,爪身上是密密麻麻的赤红色的哀嚎鬼面,头生羊角,扭曲狰狞,瞧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那只骨爪正朝着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
那团如血的残阳已然维持不住形体,逸散成不规则的形状,宛如血红色的云气,又像是一道鲜血汇成的浪花。
浪花中,隐隐有天柱倒折、星河坠落,无量众生哭嚎哀求,时不时便有生灵被骨爪上的鬼面咬住,自浪花中扯出,成了血食。
小羊见了,没有恐惧,反而若有所思。
气质大变的放羊娃见了,不由得粲粲怪笑“果然是个有慧根的!这么短的时间就要勘破迷障。只可惜,境界差一丝,便是生死之别!你的神通种子,老夫这就笑纳了!”
他边说边将小羊举到头顶,双手抓住小羊柔软的肚腹,向两边狠狠一撕!
小羊的腹部瞬间被撕裂,其中却并无血液内脏一类的东西落下,甚至根本就是空无一物,小羊的身躯竟只是一个中空的皮囊。
羊泉子一怔,旋即大怒,将小羊破烂的皮囊狠狠扔在地上,狞笑道“有趣儿有趣儿,竟还是小瞧了你!”
他抬头看向那道愈发萎缩的血浪“待老夫将你的心湖灵台全部占据,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幽绿色骨爪一改先前蚕食之态,向着血浪一把抓下,五指合拢,狠狠地一攥。
噗!
血浪应声而灭,被骨爪上的鬼面尽数吞噬。
羊泉子畅快地大笑了几声,自语道“此子果真魔性深重,心湖竟是一片血海,于我大有裨益。”
他说罢猛地转头,看向河水对岸的官道。
原本几百人的黑甲马队只剩下一个孤零零骑在马上的身影。
羊泉子抬手一抹,将那道沉默的身影打散,随即环顾四周,见再无异样,不由得皱起眉头。
“咩!”
羊泉子悚然而惊,连忙低头,就见脚下立着一只小羊,正用一双如婴儿般纯净的眼睛看着他。
看到如此奇诡的一幕,羊泉子吃惊之余又有些欣喜“不愧是神通种子,已有炼假成真的迹象,若非遇上老夫,还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他一把拎起小羊,甩手掷向空中的骨爪。
骨爪上数不尽的羊角鬼面迫不及待地透爪而出,在半空中便将小羊密密麻麻地包裹住,一眨眼就争抢分食了个干净。
只是,所谓的神通种子依旧不见踪影。
“咩!”
他猛地低下头,这回却不见小羊。
羊泉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只因他已经意识到,这声羊叫并非出自脚下,而是回荡在这片小天地之间,如雷声、如洪钟,竟是极为浩大。
这片小天地,本就是他的灵感心湖所化,忽然生此异状,绝非什么好兆头。
他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就见比骨爪更高的天穹的之上,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外的黑暗之中,隐隐可见一株流光溢彩的灵根。
灵根不知其大小,明明看上去巨大无比,不知其高几千万丈,却又偏偏能看清全貌。
灵根上只生了一片叶子,叶片之上似乎还托举着什么东西。
心湖之内,大小、远近都并无意义。
羊泉子凝聚心神望去,待看清了叶片上的东西,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只因那叶片之上,赫然盘坐了一尊被锁链缠身的大佛,大佛同样不知其高几千万丈,佛掌中同样托了一物。
他深吸一口气,穷尽了目力,终于看见那佛掌之中,竟是一方极为熟悉的小天地。
小天地中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坡,坡上有草,一个小小的放羊娃站在草中,正在仰头望天。
他与那个小放羊娃对视一眼,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随即,无穷恐惧涌上心头,羊泉子目眦欲裂,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惨然道“好一个镇狱侯!好一个刘屠狗!”
。
第一百零九章 死斗(下)贺堂主孤独剧毒()
羊泉子万没料到,心湖识海这等关系生死的所在,刘屠狗竟有如此魄力,肯让镇狱侯的神通真意入主。
更没料到,镇狱侯如此看重这个后生小子,不管其本意是为了控制麾下大将,还是纯粹地要磨砺后辈,都称得上是下足了血本。
毕竟这宗师灵感、神通真意,都是修者道途的最终体现,涉及修行大秘,即便至亲,都未必肯分享。
更别提这些时日,他动用汝南王府的人手时刻盯着刘屠狗,并未见他去拜见过镇狱侯,甚至连诏狱的衙门都没去过,又是从何处得来吴碍的神通真意?
他一时间怒极攻心、逆血上涌,自家近乎神通真意威能的灵感之中,那个小放牛娃便也跟着吐血。
只不过羊泉子毕竟是积年的老魔头,一口逆血喷出,心中已然恢复清明。
“是了,大朝会!也只有在宫中,才能让那些王府的鹰犬也鞭长莫及!好好好!不想老夫竟得如此看重,这般处心积虑……不对,老夫虽然自负,却也有自知之明,莫非是冲着汝南王来的,要借老夫的性命敲山震虎?抑或老夫只是恰逢其会、替他人挡了刀?”
他于刹那间转过无数念头,又将这些纷乱念头尽数压下,无论真相如何,此刻自家已然身陷平生最为凶险的境地,堪比两百年前那场几乎让他身死道消的惨败。
“嘿嘿,一点真意而已,又不是吴碍亲至,就妄想拿捏老夫?老夫这条命就搁在这儿,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拿走了!”
放羊娃连同他存身的小天地瞬间化作一点璀璨的灵光,融入那只巨大的骨爪之中。
骨爪上幽绿色的光焰立时大盛,猛地一挣,便自大佛的掌心里飞出,一个眨眼的工夫就与大佛一般大小,魔焰汹汹,照亮了黑暗的虚空。
“老夫一时不察,险些就着了道。只可惜神兵虽利,也要看握在何人手中。小小灵感,挥得动神通之重吗?”
羊泉子怨毒中透着得意的声音响彻虚空“今日,终究要把你这小贼剥皮抽筋、敲骨吸髓,尽化作老夫死灰复燃的血食资粮!”
这老魔头原本凭借境界上的优势,在交锋的一瞬间便将刘屠狗的大部分心神困在自己的灵感小天地之内,令他灵感蒙尘,浑浑噩噩间忘却前身,只以为自己便是·一只小羊。
如此一来,自然是轻而易举地便将对方毫不设防的心湖血海蚕食殆尽,接下来,自是要将小羊腹中属于刘屠狗的心意灵感精华一并吞下,以少年人朝气蓬勃的神通种子逆天改命,真正重回巅峰,甚至更上一层楼。
到那时,未必没有机会一窥那天人至境!
食鬼喂羊、吞羊以自肥,这便是他羊泉子的通天魔道!作为曾经的神通大能,胸中手段又岂是区区一个灵感宗师、见识短浅的后学晚辈可以揣度的?
他方才一时大意,被吴碍藏于刘屠狗灵感之中的神通真意反击,反被所迷,殊为可笑!
然而一旦勘破迷障,以羊老魔眼界之高,立刻就看透刘屠狗的虚实。
镇狱侯确是留了一点真意在刘屠狗的灵感之中,但其意本在镇压,并不能为刘屠狗所用,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几乎可以看做是无害。
再下一个瞬间,就见那只魔焰滔天的骨爪轻而易举挣脱了托举着大佛的叶片,轻轻一晃,大小便已与刘屠狗的灵根比肩。
直至此刻,方才是堂堂之阵,来不得半点花巧的灵感死斗之始。只需将这小贼的灵感心根捣毁吞噬大半,此消彼长之下,吴碍的神通真意便是无源之水、笼中困兽。
翻掌可破!
“你这老贼苟延残喘活到今天,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只能勉强跟俺这等野狐禅争锋,还有脸胡吹大气?”
虚空中,刘屠狗嗤笑一声,灵感心根也随之扭动起来,仿佛在跟着发笑。
只见那灵根扭到极处,忽然就一下子崩散,绽放出看似透明无色实则暗蕴七彩的璀璨光华。
耀眼的光华之中,一头斑斓猛虎猛地跃出,虎头昂扬,一头撞向羊泉子灵感所化的白骨鬼爪。
羊泉子见状,不由得吃了一惊。
将灵感从根本上转换形态,对一点真意可通玄的神通大宗师来说自非难事,如他一般化生一方几可乱真的小天地也是等闲。
独独想不到这刘屠狗尚未领悟神通之妙,灵感竟就能有如此玄妙变化。
遍数周天,哪家哪派在宗师阶段,不是将自家的灵感珍之重之,恨不得千锤百炼,成就那唯真唯纯、万劫不磨的一片混元?谁会吃饱了没事干研究这等变化之术,既不增添半分威力,更会牵扯精力、延误进境,对道途有害无益?
可偏偏这刘屠狗非但修成了,灵感还如此的晶莹夺目、纯粹无瑕,羞煞多少平庸之辈。
野狐禅?什么样的野狐禅能教出这等天赋高绝、惊才艳艳的弟子?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近乎透明的猛虎头颅之中,赫然端坐着一尊大佛,无穷锁链既锁着大佛,同时也如筋脉一般通达于猛虎周身,这等比万箭穿心、千刀万剐还要残酷百倍的痛苦,看一眼都觉头皮发麻,也不知这刘屠狗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是了,身负如此之重、如此之痛,这小贼的灵感真形怕是绝难放出体外了,即便侥幸用出,也定是运转不灵,遇到旁人还好,在老夫面前就是不堪一击,片刻间就能将其斩杀了!好一个扬长避短,嘿,算人不成、反为所算!当真可恨!殊为可恨!”
灵感交锋,距离和时间并无意义。
下一刻,刘屠狗的灵感猛虎便狠很地一头撞在那白骨鬼爪之上。
砰!
猛虎的头颅撞了个稀烂,其状极为凄惨。
与此同时,白骨鬼爪首当其冲的几根手指被撞得弯曲向掌心,指骨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缝,显见得也是吃了个小亏。
呼吸之间,猛虎的头颅重新凝聚成型,立即伏身蹬腿,毫不犹豫地再次迎头撞向白骨鬼爪。
刘屠狗畅快的笑声在虚空中回荡“如何?二爷借来的这把刀,可还锋利否?”
砰!
又是一声大响,白骨鬼爪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愈合的裂缝再次开裂,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本质愈坚,受创后恢复起来也愈难。
刘屠狗的猛虎自然无此威能,靠的便是虎头中裹挟的那尊大佛。
只见猛虎经此一撞,连同头颅在内的小半个身躯都是糜烂,化作一团璀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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