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曼眼珠子暗地里一转,转身寻了一块儿搬来的小箱子,打箱子底寻摸出几个荷包,走到几位宫女面前,声音更是软和了一些:“这是我们楼兰宫里的香包,孔雀河的水浸着海娜花儿,拿到日头下面晒得干透,才缝了进去的。说起来定是不如几位姐姐平日用的精细,但胜在这是咱楼兰特有的。”
她说着,将几个荷包塞进了几位宫女手里。几位宫女虽说是宫里出来的,但毕竟原本在宫里时,她们的身份也不算高,甚至也不算是顶顶聪明的。毕竟,若是真有能耐,又怎么会沦落到被排挤来这远离皇宫的行宫里来受闲?
她们个个犹犹豫豫地将荷包拿了,凑在鼻子下头闻了一遭,确实觉着异香阵阵,倒是新奇。
晓曼见几人面上都缓和下来,便又说道:“不过几个荷包,也算不得是咱们公主赏,只是妹妹初来乍到,拿来与几位姐姐凑个趣罢了。我们公主来时便身子不太好,这舟车劳顿的,如今是有点儿头疼。公主身边本就不喜人多,请几位姐姐行个方便,叫我们公主好生歇个一日,待明日起了便与几位姐姐认识。”
几个宫女拿人手短,又听了晓曼几句便宜话,心里自然舒缓了些。
“那我们姐妹可就不客气啦。”为首的一个瞧上去年纪稍大的宫女率先笑开了,她暗暗将荷包拢进袖子里,开口道:“公主自然身子精贵,前头伺候的人多了反而不清净。几位伺候着公主稍歇一歇,待用膳时我们在过来?”
晓曼连连摇头:“公主有些水土不服,得先换换水土。不麻烦几位姐姐了,公主晚上若是真饿了,我们便自个儿去借厨房。”
几个宫女乐得清闲,便也应下了。她们各个手里带着海娜花的香气,自房门外退了出去。
这几个宫女虽然按规矩必须随身伺候着这行宫里的客人,但毕竟那楼兰是个丁点儿大的小国,且这位公主来了京里,又不是送去宫里当贵人的,算起来,这身份甚至不如京里那些深养在家里的贵女……
而她们,一个个虽然放到宫里算是下人,可越过宫墙到了宫外头,可个顶个都是能拿上乔的人。再者说了,宫里又没下旨意说是要见这个公主,谁又会晓得她们这边躲懒来着?
玄薇躲在屏风后头,听得那些宫女走了,才松了口气。晓曼合拢房门,绕到屏风后头,才对着玄薇笑道:“公主,人都走了。”
玄薇苦笑一声,走到床边坐下:“可别喊我公主,我本就是个冒牌货,你多喊一句,我便多心虚一分……”
晓曼听玄薇这么一说,也干脆卸了规矩。她走到床边,脸上终于换上了本该她这个年纪姑娘所有的笑容:“季姑娘,你可别这么说。将句真话,您这说话走路,吃饭睡觉的姿态,比咱们公主其实还好上不少呢。你可不知咱们公主那个性子,她可是最不耐这些规矩的了。”
晓曼这句话,玄薇倒是信的。
毕竟,若不是明月胆大又向往自由,她又怎么会想方设法离开孔雀宫,又想方设法逃了去呢?
再看这个晓曼,她本就是明月公主身边伺候得最得力的人了,可就连她都敢背着主子说自己主子没规矩,可见明月公主也不曾给她上过规矩。
可虽说如此,玄薇却觉着晓曼这人并不简单。平日里看她傻里傻气,乐呵呵地见谁都一副笑模样,可就光说刚才她应付那些宫女的架势吧,就绝对不是一个脑袋真简单的人。
不过,这些思量也只是在玄薇脑子里过了一圈,却并不显在面上。现下玄薇还没必要防着晓曼,毕竟她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说东窗事发之后,她玄薇还有个天大的靠山——皇上的话,这晓曼,可是真正的没了根,怎么看都得靠着她玄薇了。
“小姐累了吧?我去打水给小姐洗澡?”
玄薇摇了摇头,对晓曼说:“你且借一身你们的衣裳给我,我换上出去一趟。今日你也别伺候着了,大约我晚上不会回来,你们好好歇一歇,待到明日,估计礼官便会将牒文给办下来。”
晓曼眨了眨眼:“小姐这就出去?”
“在外这么些日子了,我想去给师父上柱香。”玄薇轻叹一声:“还有二师兄……也不知他被葬到哪儿了。”
第415章 再见故人()
玄薇话说得真一半假一半,可晓曼却并不深究。她点了点头,出了门去寻她们的行李箱子去了。
当玄薇换了身楼兰侍女的衣裳,偷偷离开行宫之后,已经是下晌时分了。
行宫鼓楼以北,地方倒并不算偏,只是离着贺白卿家还是有些距离的。玄薇摸了摸身上空空的荷包,有心想要租个马车,却又没钱付账,心里一叹,拢了拢略有些宽大的衣裳,便下步走了起来。
好在京城繁华,这大周又是素来开放,街上穿啥衣裳的都有,玄薇一身略显眼的楼兰女子服侍,倒也不算特别显眼。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西边走着,一直走到了太阳将落山了,才瞧见了熟悉的街景。
那家烧饼铺子,便是曾经玄薇经常去的。这家烧饼做得好吃,就连向来挑嘴的贺白卿都赞不绝口,玄薇时常买了些当早点,便记得清楚。见着这家烧饼铺子,玄薇便知离着贺白卿家不远了,她心里激动,下脚也快了不少。
拐过巷子,玄薇打大老远便瞧见了巷子里,独门独户的贺白卿家小院子门口,蹲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玄薇脚下微微一顿,眯着眼瞧了过去,竟是觉着那两个身影甚是眼熟。
走得再近了些,便听得一个万分熟悉的女孩子声音,正说着:“……今日若是再等不到,咱们盘缠可就用尽了。姨,咱怎么办啊?”
玄薇听了这句,顿时浑身一震。她眼睛不由自主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方向。
“……莫怕,姨手里还有个粗银簪子,便是当了去,也够咱们再等上两日了。”
玄薇立刻提步,飞快地往贺白卿小院门口走去。她边走着,便大声喊了一嗓子:“马姐,红枣?!”
那相依的两人忽然一顿,而后齐齐往玄薇这里瞧过来。其中那个矮个子登时跳了起来,朝着玄薇连连挥手:“我的玄薇姐,我们可等到你了!”
不错,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便是玄薇曾经借住的那个小院子里的马氏和红枣。
红枣一阵风似的跑到了玄薇跟前,抬头看着玄薇,还未等再说什么,眼泪便先滚落下来。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一把扑进了玄薇怀里,一时间,压抑地哭声自玄薇怀里传了出来,让人心里跟着难过。
马氏手里抱着个破旧的包袱,后知后觉站起身来时,身子竟是有些摇摇晃晃地。她先是仿若做梦一般看着玄薇半晌,而后张开嘴,眼泪即刻掉进了口里。她拖着步子走了过来,扯了袖子拭了腮边的泪,而后咧开嘴朝着玄薇笑:“可算是找着你了,若再迟两日,我们娘俩儿可不知活路在哪儿了!”
玄薇心里惊讶万分,伸手摸着怀里红枣的肩膀,却摸着了一把骨头。明明珠圆玉润的小丫头,如今瘦成了这副模样,玄薇心里一阵发酸。
再瞧马氏,她也是一副沧桑了许多的模样,可见两人受了多少的苦。
“你们怎么……来京城了?”
“唉……”马氏先是长长一叹,这一声里有着道不尽的千言万语。
倒是此时红枣终于哭得够了,她抽搭着自玄薇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玄薇,嘴里一叠声地叫着玄薇姐姐。
“姐姐,姐姐,我的亲姐姐……我们可算是找着你了。我爷爷没了,娘也没了,无论是乌坝城里的家,还是屯儿里的院子,都没了……姐姐,我们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玄薇听着红枣这不明不白的话,却也是知道两人这是遭了难了,她心里咯噔一跳,顿时嗓子眼里开始发胀:“……什么?柳家姐姐没了?怎么会这样?是发生了什么事?”
马氏兀自低头抹着泪,却也知道轻声与玄薇说道:“本不想来打扰妹子的,可我带着小小姐,实在是没法子了。一开始,我是打算带着小小姐来找小小姐的爹,老爷在京城的宅子,我还是依稀记得的。可是谁想这千里迢迢一路颠簸过来了,去了那地儿,院子却换了主家。打听了一圈,谁都不晓得老爷一家去了哪里……我离开京城算起来也十几年了,这儿的亲戚也早就断了来往,左右是真真没了法子,这才想起妹子来。”
“我记着红藤馆里那位老大夫,也就是妹子你那位师父,不曾是京里的大名医么?还有那位贺公子,也该是有头有脸的人。便存了一点儿希望,四处打听了去,也终是寻到了这里,可却不想,这儿宅子里竟是没人的。”
“我与小小姐在这外头等了小半月了……眼看着就要绝了盼头,却终是菩萨保佑,妹子你终是来了!”
玄薇听到这里,差点儿也是掉下泪来。她知道,贺白卿常年不在自己宅子里住,宅子里自然也没个下人。原本还有个老仆的,但贺白卿又不忍那老仆独个儿守着这院子,便允了他,在贺白卿不在京城的时候,自去儿子家住。
恰巧之前贺白卿得了圣旨,去蔷薇镇接她,自然这宅子里便空了下来。
玄薇红着眼圈,拉着红枣来到贺白卿的院子门口。她记得贺白卿门边一块砖里头藏了把钥匙,于是便试探着摸去,果然摸到了。她开了院子门上挂着的锁,一推门拉着红枣与马氏走了进去。
院子里空空的,一副许久不曾有人住过的模样,玄薇也不知师兄去了哪里,不过瞧这模样,小师兄大约自回京与她们分手之后,还未来得及回一趟家。
玄薇想到,自己与小师兄说的是晚上过来,大约小师兄也正是因着如此,此刻才不急着回来的吧。
屋里两三个月没有开窗,闷得很。玄薇进去拖了张平日吃饭的小桌出来,放在院子里的树下头,又自院子角落找了三张小凳,放到了桌边:“来,坐下。马姐,好好与我说说,柳家姐姐怎么会没了的?还有乌坝里的院子,我走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听得玄薇的问,马氏原本刚歇下来的泪,又眼瞧着要涌了出来。她伸手将红枣搂进怀里,声音凄凉地将事情一一道来。
第416章 家破人亡()
马氏虽强忍着泪意,却还是将一番话说得凄凄凉凉。玄薇细细听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自乌坝被鲜卑人占了之后,城里的百姓便没了好日子过。原本由着百姓出入乌坝城的西门,如今紧紧关了起来,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座城,不出一个月,便如同被铁水浇过一般,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更是进不来。
好在出事时,柳家一家子都在屯儿里头,还算齐齐整整地没出什么事,可毕竟红枣她娘在乌坝城里还有个小院子,起初为着逃命,一家人带的行李又不多,大半家什都在那小院子里,这又怎么叫人舍得下。
柳家老爷子最先呆不住了,他撺掇着村里一些同样在乌坝城里有些产业的人家,一块儿出了银子,想着塞与守门的兵爷,好叫他们抬抬眼,放他们进城去收拾东西。
只是,没曾想到,当初因着被蛇毒了的金家老三却心里恨着,私下寻了乌坝里的鲜卑人,将一众前来收拾家什的村民污做细作,开了城门当着百姓的面儿,齐齐砍了脑袋。
十几个脑袋滚了一地,确实将百姓骇得缩着脑袋更不敢有甚动作。红枣她娘本是在家等着,可等了两日却等不回自家老父亲,这才遣了马氏匆匆去寻。
可寻到的,却只有那悬在乌坝西城门高墙外的一颗用来示众的血淋淋的脑袋……
得了这消息,红枣她娘当时便不好了。她本就是个病弱的身子,玄薇在时,又是劝又是养地好了些许,可却实在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场边厥了过去。
柳氏这一回倒下,可再没人来救她了。
拖拖拉拉两三个月,红枣与马氏急得四处奔波。城里算是不敢去了,可往东边去寻,说不准还能找着大夫。可她们的银子本就大多给柳大爷带走了,又请了几个赤脚大夫,抓了十几付药后,便再也挤不出一枚铜钱了。
一碗接一碗的汤药灌下去,柳氏的病情却毫无起色。眼瞧着柳氏一日瘦过一日,渐渐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马氏与红枣只能眼巴巴瞧着,再去想什么法子,也终是没能救得回柳氏的病。
去岁过年时,柳氏听了村里的炮竹声,精神竟是略好了一些。她拉着红枣与马氏,在冰冷冷的屋里说了半晌的话,一再让她们万万不能像她这辈子一般活着。马氏本觉着这过了年,待天儿一日暖和过一日,柳氏便能渐渐好起来,瞧着她当时的精神,也当她这是熬过来了。
可她们却不曾想到,柳氏这是回光返照,大年初三都没过去,柳氏便在那冷硬的床上咽了气。
红枣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拿额头去撞了墙,随她娘一块去了。马氏也是心里绝望得很,但眼里瞧着红枣,心里却实在不忍。
若没红枣,马氏说不准也没了活头,可红枣这过了年才九岁出头,若连她都走了,她该怎么好!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齐齐抹着泪,守着柳氏的尸身过了头七,而后找肩客变卖了家里的地和几口屋,换了些银子将柳氏给葬下了。出了年,过了正月十五,两人便攥紧了身上最后的银子,收拾好必要的细软,踏上了上京的路。
“妹子你可不知,咱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初时,我带着小小姐还搭了几回人家的牛车,行了不足一个月,我又不争气,病了一回,待身子稍好些了,钱却去了大半。后来的一路上,马车是租不起的,想走水路又没钱,一路风餐露宿,连客栈都舍不得住,两只脚走来了这京城,本想着找到了小小姐他爹,就算是老爷再不是东西,左右几两银子也能给出来,到时候小小姐能回了本家则是最好,若回不去本家,我带着小小姐找处地方也能活下来……可谁层想到……”
马氏说着,一眨眼泪珠子便落了下来。实在是苦到了极处,心里仿若莲心拌黄连,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