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一次呢?
他们,真的能像刚才所说的那样,轻轻松松地“京城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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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历隆运九年十月二十七,尚未入冬,大雪已至。
京城里的老人们回忆道,已经有几十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寒冬了,今年的冬入得如此之早,怕是天有异数之故。穿着旧棉袄,手里捧着热乎乎饼子的孩童们围在老人身边,眼神懵懂地望过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倒并非老人随口胡诌——这些日子里,只要是京城里有些见识的人,都看得出来,要出大事。
京城被称为天下第一城,自然不会是浪得虚名。城池里外被那城墙为了三层,最外层那城墙上,竟是开了十八个城门,更不要说内城城墙之上,那些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城门了。
这些城门往日里,来往的百姓和达官贵人不计其数,可不知何时起,这些城门边上的守卫,却莫名其妙地比往日足足多了两三倍的守卫。
不仅守卫增加,就连出入各个城门的百姓,也忽然发现,进出城门时所受的盘查,更加严谨了。
京城尚且如此……那么宫中,又会如何?
皇帝离宫已有大半年了,宫内朝中大小事务,大部分由太子处理。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不光是朝中众臣,就连平民百姓,都觉着皇帝不在太子兼政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往常皇帝偶有个头疼脑热,或是心情不佳,也大多都是将事情丢给太子处理来着。
只是这一回皇帝离宫御驾亲征,在分派政务上,却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点微妙的不同,让原本便心里绷着一根不能为外人知的弦的太子,忽然紧张了起来。
他开始越发紧张地将自己的眼线和鹰犬分散下去——他的兄弟,其他皇子们、朝中所有说话有分量的大员们、还有宫中所设转为皇帝撰写文书处理琐碎事务的内阁,以及史官和翰林院的编修们……全部被他明里暗里的监视了起来
一时间,朝中众臣敢怒不敢言者甚多。
其中,怒意最甚者,当属老学究老古板最多的翰林院。
十月二十三日那日,天阴沉得紧,抬头往上去,那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就压在头顶上不足一尺的地方,让人打心眼里觉着压抑。天气阴寒,白日也短,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郑府里却渐渐慌乱了起来。
郑夫人看着面前自己的大媳妇,微微皱了皱眉:“宏儿还没回来?”
郑泰哥哥郑宏的妻子,郑夫人的大媳妇,此时一脸担忧地点了点头,她手里的帕子,已经快被她攥得破了:“正是。夫君今日上朝时,曾与儿媳说过,若是忽然哪****归家时辰迟了,一定要让儿媳立刻来告知母亲。”
郑夫人的脸微微沉了沉,她侧过头去,向身旁的嬷嬷问了句:“去遣人看看,老爷的马车可曾从宫中出来。”
那嬷嬷略一迟疑,小声回了句:“夫人,老爷曾嘱咐过,这几日京里不太平,咱们府外有不少眼睛,可不能随便差人打探宫里的事情。”
郑夫人一竖眉毛,声音略微高了些:“天冷,我怕我家老爷穿得不够暖,差人去送个披风,又能怎么样!你快些去便是。”
那嬷嬷喏喏应下,匆匆离开了。
过了大约不足半个时辰,郑中堂还是回来了。
“出事了。”郑中堂一回到家,便立刻来寻郑夫人。平日里虽说两口子打打闹闹,可毕竟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若说这世上还有个能与其掏心掏肺说话的人,那必定是家中老妻了。
郑中堂说出这话,再一抬头时,才发现屋里不仅有他那老妻,还有自己的大儿媳妇。他微微一顿,心里略一思量,开口对自己大儿媳妇说道:“月婉,你先回屋,我与你娘有话要说。”
“自家儿媳妇,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面说!”郑夫人毫不客气:“宏儿呢?他怎么没与你一同回来?”
郑中堂又一次被自己妻子呛了一句,却并不恼怒。他抿了抿唇,泄了气摆了摆手:“也罢,这事你们早晚会知道。”
说着,他朝身旁随从使了个眼色,那跟了郑中堂几十年的老仆静静退了出去,顺便带走了屋里所有的下人。房门关紧,郑中堂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但凡翰林院中之人,今日没有一个能回得了家。”
“为何?是太子要留他们在宫中?”郑夫人惊疑问道。
郑中堂缓缓摇了摇头:“今日,宏儿一位同僚顶撞了太子,说太子越俎代庖,行为已然僭越于皇上所予之权。太子大怒,当下令人将他处死,连大理寺都没过。后来又有几个站出来说话,统统被太子当即卸了职。”
房间里,另外两人一听这话,忽然脸色大变。
“太子竟然如此?翰林院的编修乃是朝中清流,平日常与皇上谏言,偶尔说话不太客气,就连皇上都不会随意处置……太子怎能……他怎敢!”郑夫人低声惊呼道。
“你小声点!”郑中堂急了,连连提醒自己老妻:“别忘了,现在就连咱们家外头,都暗藏着不少太子的眼线!”
第317章 大雪将至()
郑夫人被这样一提醒,先是一挑眉似是要发怒,而后却又忍了一忍,强压着声音说道:“太子这般行事,不怕皇上回来怪罪?如今已经将近十一月份了,西北那边早已大捷,想必皇上已然在归京路上,年前必定是要回宫的!”
郑中堂微微眯了眯眼,他的心沉了沉,欲言又止。
房间内,气氛着实沉闷。郑宏的妻子嫁与郑宏已近十年,夫妻二人的感情虽说不上是蜜里调油,但也算举案齐眉。她脾气软和,算是高门闺秀中难得的和善女子,而郑宏虽身出名门,却一身书生清气,这也颇对了这位曾经的贵女的脾性,二人本就出身不俗,自然不图权势滔天,一心想着在这盛世做对平淡夫妻,过些平淡日子……
可谁想到,郑宏一介清流,老老实实在翰林院做个编修,竟也能被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
想到这里,郑宏的妻子脸色发白,额上隐隐有汗水落下,她摇晃两下,几乎不能站稳。
“月婉,赶紧坐下!”郑夫人眼见着自己这位柔柔弱弱的大儿媳妇震惊得几不能立,便赶紧喊她坐稳。
郑中堂老两口还算是稳得住的。郑夫人缓了缓神,又说道:“咱们宏儿,平日里最为稳重,想必这件事该没有牵扯到他身上。翰林院里所有人今日被拘在宫里,大约也只是太子一时气急,该用不了多久便能将他们放回家来罢?”
郑中堂顿了顿,缓缓叹了口气:“应该错不了。太子冷静下来,便也该知晓分寸。再者说来,咱们宏儿毕竟也曾做过太子伴读,太子还小的时候,也曾跟在咱们宏儿身后一口一个哥哥……就算他有意拿翰林院开刀,也该给宏儿留一些颜面。”
他这话说完,坐在凳子上身子簌簌发抖的郑宏妻子,也缓缓松了口气。
郑夫人望了郑中堂一眼,而后对郑宏妻子说道:“月婉,你也别太担心,总归这郑家,还有你爹撑着。望儿不知现下下了学没?你快去瞧瞧他,让他这两日别到处乱跑,外头乱得很,可不是到处胡闹的时候!”
望儿是郑宏的大儿子,如今正是最顽皮的年纪。郑宏妻子被这么一提醒,便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她忙站起身来,与郑中堂两口子道别,而后匆匆离开,去找儿子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这郑家老两口。
郑中堂从一个小京官儿做到如今地步,可不是光凭运气的。而郑夫人与他风风雨雨一同过了这么多年,更是熟悉自家老爷的表情。她见大儿媳妇离开,便轻声说道:“好了,月婉走了,你该说实话了吧。”
郑中堂苦笑一声,走到自家夫人旁边椅子上坐下,他从来都板得笔直的背脊,此时竟稍稍佝偻了下来:“还是骗不过你的眼睛……”
郑夫人心里一紧,狠狠骂道:“死老鬼,还不快说!”
“我将才,确实是存着安慰月婉的心思,才说了那些话
。宏儿他们……怕是一时半会回不了家。”郑中堂伸手捏了捏双眼之间,声音缓慢地说道:“今日翰林院里那个被砍了脑袋的,说的都是实话。太子今日数番动作,已然越过了他的本分。自打皇帝亲征离京一来,我便心中隐约有种不对的感觉,这几个月里,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可一开始,京里并无太大动静,我还是想着或许是我想得太多……可自上个月起,京中种种变数,已经越来越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郑夫人眉头越发皱得紧了:“你的意思是……太子想……?!”
“太子已经控制住了整个京城,而朝中所有同僚也被他监控起来。他此番动作,就等于是趁着皇帝出家门,便赶紧将家门给从里头锁上!”
“他!?他不怕皇上回来?”
“问题就在于此……”郑中堂脸上疲倦之色渐渐浓重,他的背脊似乎弯得更低了些:“皇上,还能不能安然回京……”
郑夫人听到这里,脸上也灰暗下来。老两口沉默无语,彼此相对无言。
郑中堂微微垂着头,坐在椅子上背脊疲惫地佝偻着。
他是这京中富贵不可当的郑中堂,是叱咤官场数十载的风云人物,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老臣之一……可是现在,在这华贵安静地府邸深院之中,退去左右婢女家仆,他只是一个虽着锦衣,却早已老去的老人。
而这位老人的两个儿子,一个被困宫中前途渺茫,而另一个,则伴驾随君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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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五日,天降大雨。
原本便一连阴沉了好几日的京城上空,忽而在这日天还未亮时,便落下瓢泼大雨。仿佛是天漏了个窟窿,那些冷得似冰渣子一般的雨水,洗刷着整座古旧的城。
那寒气仿佛无数细小的锥子,借着北风呼啸着往路人身上脸上扎去,任由你身上的袄子再厚实,也抵不过这刺骨的寒意。巳时已过,往常应是熙熙攘攘路人络绎不绝的东市坊内,竟是空空荡荡的不见半个行人。
街道两旁的铺面,仅开了不足一半,其中最里头那家平日里不甚扎眼的古董店门里,却在这雨最大时,钻出来一个人。
这人将身上的袄子往里又裹紧了些,身上披着件半旧的蓑衣,脚上木屐未换,那棉布鞋里早已被冰冷的雨水浸湿。可他毫不在意这些,连半句咒骂也无,只紧紧抿着嘴,加快了步子往北边行去。
也因着大雨的缘由,这人灰扑扑的旧蓑衣仿佛被溶进了大雨与砖墙之间,就算偶有路人匆匆行过,也不会抬头多去瞧他一眼。他步伐略有些奇异,瞧着不似多急,可速度却是极快。没过多久,他便行至京中观象台附近。
怀中某个小小的竹签交付与碰头的那人,两人连眼神都不曾交换过,便如擦肩而过一般迅速分离开来。
这支竹签,在一炷香之内,便落在了一只拇指上套着上好青玉扳指的手上。
聂清洹细细看了眼这支签子,而后唇角扬起一抹浅笑。他随手将这签子塞进袖中,抬头眯着眼睛理了理袖口。
“备车。”聂清洹对身旁之人说道:“消息到了,送我入宫。”
第318章 暗云涌动()
聂清洹入宫,自然是宫中有人正等着他……或者说,正等着他手里的这份消息
。他身旁的那位从来都是沉默的下人,在得了主子的令后,便立刻准备好了马车,将聂清洹送到了宫里。
太子居东宫,东宫内外都是太子自己的人。此时太子正立于书房之内,身旁垂首立着的,是三四个有老有少的官员。
聂清洹与聂清远的父亲——聂候,也正立于其中。
“启禀太子殿下,聂二公子到。”小太监尖细的声音自书房外响起,太子回身一望,扬声说道:“让他进来!”
聂清洹在门外理了理衣领,挑眉看了眼将才通报的小太监,笑眯眯地问道:“何公公,您看我今日衣着可有不妥之处?”
那小太监笑得眉眼弯弯,朝聂清洹恭敬而又小声地说道:“聂二公子一表人才,何曾有过衣着不妥之时!”
聂清洹轻笑一声,伸手丢给那小太监一枚玉珏,而后阔步走入书房之中。
书房内,聂候看了眼走进来的儿子,眼里骄傲之色微微一闪。
“草民聂清洹,叩见殿下千岁。”
“起来吧。”太子转过身来,手却依旧背在背后。他瞧着很年轻,不过十**岁的模样,只是本该稚气的面庞上阴云密布,双眉之间隐隐藏了些狠厉,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有些威严。
“谢殿下。”聂清洹站起身来。
“有消息了?”太子毕竟年纪尚轻,总归还是没忍住,他上前半步,问道。
“是。皇上已如计划所料,自通天运河南下。算起来,该就是这两日到达永宁。”
“那顾渊呢?确定还在罗城?”
“罗城探子送还消息,十日之前,顾渊依旧停留罗城。”
太子眉头一皱:“十日之前?为何消息如此迟缓?”
聂清洹面对太子的薄怒,并未有半点动容,他依旧用不急不缓地声音说道:“太子息怒。罗城至永宁,行水路尚须一月。十日之前顾渊尚在罗城,除非他飞去永宁,否则定追不上圣上。更何况,圣上原本回京之路并非如今这条,顾渊定然不能料到皇上会去永宁。”
太子表情微微缓和了一些,他点了点头,眼神暗了暗:“既然如此,下令立刻开始行动。”
“是。”
聂清洹恭敬应下,而后弓着腰向门外退去。聂候立于太子身后,朝着自己儿子递过去一个赞赏地眼神,直到聂清洹离开了书房,才有一次恢复了垂首的姿态。
太子缓步走到椅旁坐下,他冷哼一声,对着书房内依旧立着的几人说道:“聂候,这件事交与你办,本宫是放心的。如今,本宫手里好用的人,也就你们父子最为贴心。”
聂候恭敬地行了一礼:“微臣惶恐。”
太子摆了摆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更是恶劣了一些:“……不像那些老不死的,一个个是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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