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烈张了张嘴,没敢说话,愣了好久后一跺脚,随即跑下城去点将。
未几,刘驽和颜烈带着几十名亲兵向神策军的方向驰骋而去,蹄声轰响如雷。
神策军大营内。
鱼恩义身穿紫色的袍服,躺在一名歌妓的怀里,不停地揉捏着这名女子温润的细手。歌妓被他摸得痒个不停,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两名神策军副统领恭敬站在一旁,其中一人手持铜盆和毛巾,另一人端着个盛有各式精致糕点的漆盘,不时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糕点送到鱼恩义的嘴边,“义父,慢点吃,别噎着!”
除去这几人外,大营内还站着数十名裨将、副将。这些人个个束手而立,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生恐坏了鱼总统领的兴致。
一名身穿青衣的小太监拿着本花名册,在这些神策军将领中走来走去,认真辨识每一个人的面孔。
小太监每走到一处,便冷冷地说一句,“抬起头来!”
这些将领也不敢违抗,个个乖乖地抬起脸,任凭小太监瞅着鼻子眼睛仔细辨识。
鱼恩义从歌妓胸口的耸立雪峰间抬起头,目光在众将的脸上扫视了一圈,露出淡淡的微笑。他若只是为了狎妓,自然不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眼下时局纷乱,他不得不出面安定人心,并为自己人安排好以后的路。
他今天招来这些将领,为得是商议一件大事。既然是大事,那么神策军大营内的大大小小将领都必须要来。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甚为统领大人必将颜面无光,何以继续统御神策军?
小太监终于点完了人名,小跑到统领大人面前,“启禀大人,一个都不少,都来了!”
鱼恩义好容易松开了歌妓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那名捧着铜盆和毛巾的副统领立马走过来,“义父,擦把脸,提提神。”
鱼恩义嗯了一身,慢条斯理地从这名义子手里接过浸湿的毛巾,在脸上抹了几把,又擦了擦手,扔回了铜盆里。
他开始在众将面前慢悠悠地踱步,脚步轻的像一只猫。他走至一名副将面前,将鼻尖凑到此人的甲胄上,仔细嗅了嗅,随即皱起了眉头,“有血腥味儿,还有土味儿,你上城墙杀过人?”
那名副将额头上冷汗涔涔,“前番明德门告急,颜烈统领派人向卑职求援。卑职看在皇上面儿上,于是带兵去城门口走了一遭。”
啪!
鱼恩义一巴掌甩在这名副将的脸上,“本官跟你们说过多少次,神策军从来都不归禁军管辖。明德门即便丢了,干你们甚么事儿。究竟你是统领,还是我是统领,到底谁说了算?”
那名副将捂着脸,连连认错。其余诸将见状也敢怒而不敢言,纷纷低下了脑袋。
鱼恩义冷哼一声,“如今天下大乱,咱们神策军更得明哲保身。只要人马还在,咱们就不会吃亏,懂了么?那个大理寺卿刘驽是个会蛊惑人心的小人,你们都必须提防他,明白吗?”
“明白!”众将低声答道。
他们中许多人都是热血男儿,却偏偏为这么一个没有血性的阉宦挟制,碍于全家老小都要仰仗这份俸禄活命,是以敢怒而不敢言。
鱼恩义自以为目的达到,冷笑道:“本官今天召集你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稳固人心、保存我们神策军的实力。你们莫要笑我鼠目寸光,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生逢乱世,手里若是没有点兵马,谁能安然活命,还怎么保护皇上?”
他指了指刚才挨了他一巴掌的那名副将,“此人违我军令,拖下去斩了!”
那名副将一听,慌忙跪倒在地,哭求道:“统领饶命!”
他心里明白,自己若是死了,家里的妻儿老母恐怕都要喝西北风去,在这乱世里活不过几天。
鱼恩义不为所动,他此番这样做,正是要在众将面前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于是手一挥,“现在就杀,省得聒噪!”
两名神策军兵士从门外冲了进来,拽着跪在地下哭泣磕头的副将便往外拖。
其余众将见状纷纷下跪求情,鱼恩义丝毫不为所动,命小太监上前挨个扇巴掌,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正在此时,一阵旋风从大营外面刮来,激得众人发髻纷散。
刘驽一马当先,骑着马径直冲进门来。鱼恩义还未缓过神来,便被他一巴掌呼在脑袋上。
只见鱼恩义的脑袋如陀螺般在脖颈上旋了七八圈,等停下来时整个人已是气绝身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众将见状大惊,一时间鸦雀无声,尽数林立在地。
那两名认了鱼恩义作义父的副统领都是精明人,率先反应过来,他们明白面前这披发煞神是敌非友,于是夺门便逃。
刘驽冷冷一笑,双手箕张,掌心真气轰鸣。
那两名副统领还未逃出几步,便不由自主地被劲风裹挟着倒飞回来,口中发出惨呼:“啊!”“啊!”
刘驽双掌齐下,将两人拍作烂泥,惨呼声嘎然而止。
这一切说来长,其实不过发生在数息之间。兔起鹘落之快,令在场的神策军诸将不知所措。那名原先负责伺候鱼恩义的歌妓痴呆了片刻后,惊得啊地叫出声来,拔腿往影壁后方惊慌逃去。
第六百六十六节 腥风血雨()
那名负责点名和扇嘴巴的小太监本来也想偷偷溜走,可眼见两名副统领丧命,哪里还敢再逃,蜷缩着身子窝在墙角里全然不敢动弹。
禁军首领颜烈和一众亲兵刚刚被刘驽远远地落在马后,此时方才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下马走进营中。
神策军诸将都是聪明人,看见颜烈后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原来不过是一场牟兵夺权的军变。
他们中大多数人早就不待见鱼恩义,此时乐见其成,连忙尽数跪伏在地,“我等愿听从将军号令!”
颜烈见状颇为感慨,神策军原本就该归他管辖,只不过鱼恩义为人实在过于跋扈,仗着自己在宫里有靠山,从不把他这个禁军大统领放在眼里。
他略略点头,看了眼犹然坐在马背上的刘驽,朝神策军诸将道:“你们不用拜我,要拜就拜这位大理寺卿刘大人吧。如今长安城政令军令皆是出自大理寺,连我也要听从他的号令。”
神策军诸将听后面面相觑,他们早就听过这位大理寺卿的大名,只不过碍于鱼恩义的淫威不敢过多讨论,此刻一见,竟然是位青年英雄,不禁感到十分惊讶。
颜烈又道:“这位刘大人当年在草原黑泽上以区区十万兵马歼灭吐蕃倾国之兵,想必你们都听曾说过。”
神策军众将一听顿时炸了锅,悄悄在地下议论开来。
“原来真的是他!”
“此人用兵如神,堪称李卫公再世,前些天刚用三百骑兵破了王仙芝十万大军。他肯出面拯救长安城,真乃我等之福分啊。”
“天哪,我以前还以为是传说!”
“听说他曾经差点做了草原可汗,后来却回了中原。”
神策军众将得知内情后皆是喜出望外,议论一番后纷纷伏倒在地,齐声道:“我们愿听从刘大人调遣,任凭前方刀山火海,绝不后退一步!”
颜烈见这些神策军将军个个趴在地上,着实做到了“五体投地”,不由地大松了一口气,向刘驽问道:“刘大人,您看这样可还成?”
刘驽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向面前的诸将抬了抬手,“诸位请起,从今往后还望咱们大伙儿能够同心协力,共同守御这长安城,做到人在城在。”
诸将齐齐施礼,“敢不效命!”
刘驽满意地笑了笑,指着刚才那名差点被鱼恩义斩掉的副将道:“你这个人忠义可嘉,可以做神策军的副统领,不知你是否愿意?”
那名副将在短短时间内人生遭逢大起大落,心情倍感复杂,微微一愣后连忙跪伏在地,“多谢大人赏识,卑职从今往后定效死力!”
神策军其余众将一听哗然,他们都明白,眼前这位刘大人才是长安城真正的主子,说出的话比皇帝还管用,既然刘大人已说出话来,那这个副将升官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容不得丝毫质疑,于是个个面露羡慕之色。
他们望着那名升任副统领的副将,不由地唉声叹气,直恨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去驰援明德门,否则今日升官的人岂不是自己?
刘驽将这些人的举止尽皆落在眼中,他微微一笑,道:“至于另一个统领的位子,目前就空着吧。将来诸位谁能立下大功劳,那么这个位子就归他。”
诸将一听,个个眼睛冒火。这些人在神策军中当了几十年的差,在太监鱼恩义等人的压制上,早已多年没升过职。此时有副统领的空缺摆在面前,不由地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赶赴前线立功。
颜烈目睹眼前情形,思索一番后,凑到刘驽面前,悄声问道:“眼下神策军还需一名正统领,否则军令不行,难以在战场上发挥效用,不知刘大人心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他心里其实早已揣摩好几个预备人选,这些人都是朝中老将,个个都能征善战,担得起这个神策军统领之职,进入战场后,很快便能发挥神策军的实力。他本着大公无私的精神,正准备向主帅推荐。
刘驽意味深长地看了颜烈一眼,“我认为颜锋最合适。”
颜烈听后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忙道:“犬子无才无德,恐怕难以胜任统领之职,还请大人三思。”
刘驽大笑,拍了拍颜烈的肩膀,“颜将军何必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啊,俗话说举贤不避亲,依我看颜锋这孩子就很不错,神策军统领就是他了,无需再议。”
他早已从父亲刘老学究那里打听过颜锋这人的品行能力,得知此人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浪子回头后表现得颇有胆识,是个可造之材,心中便已有了主意。
颜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停地施礼,过了好久方才说道:“多谢大人成全,来日我定让犬子登门答谢您的知遇之恩。”
刘驽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必如此,让他好好管理神策军即可!”
颜烈感慨不已,连连点头。
刘驽望了眼面前诸将,笑道:“从今往后,你们的俸禄由我来负责,根据官阶不同,可按照大理寺官吏的六成来发放。”
众将一听大喜,他们都知道大理寺是长安城内最富的衙门。眼下所有衙门都快发不出薪俸了,唯有大理寺的人个个富得冒泡。他们即便只能得到大理寺人六成的薪水,却已比先前不知高出多少倍,怎能不喜出望外。
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困扰了禁军数十年的神策军这个痼疾便已被刘驽彻底解决。
刘驽寻思了一番后,又向颜烈下令道:“阉宦为祸天下已有百年许,罪恶罄竹难书。眼下宫里那些太监已然失去军权,正好可以借机除去。只是时局非同寻常,送去大理寺审问恐怕太耽搁时间,夜长梦多反倒不美。着令三品以上的太监全部处斩,其余的小太监留下二十人伺候皇帝,剩下的人都给些银两遣散出宫吧!”
他此令一出,在座神策军众将听后直觉骇然。他们明白,长安城里很快又会有数百人头落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颜烈身受主帅厚恩,忙道:“请主帅放心,我这就带人过去。”
刘驽略略点头,“事情既然已经了结,我们这就走吧!”
说完翻身上马,往营外走去。
颜烈见状急忙带着亲兵出门追上,一行人还未走出多远,便听见屋里传出惨叫声。
颜烈转头一看,只见那名负责点名、扇耳光的小太监还未逃出门来,便被众将上前按住。这些神策军将领下手毫不客气,一时间刀光剑影向小太监招呼过来,惨状不忍目睹。
他们被阉宦欺凌了许多年,怎肯放弃这个出恶气的机会,片刻间已将小太监肢解。
第六百六十七节 平衡各方()
刘驽离开神策军大营后,并未亲身前往皇宫。他回到大理寺后不久,便有一名女子要求觐见,正是先前那名伺候过鱼恩义的歌妓。
歌妓盈盈一施礼,脸上看不出丝毫先前受过惊吓的痕迹,盈盈道:“大祭酒派奴家来问,不知掌门对黑鸦的行事能力是否还满意?”
刘驽哈哈大笑,将一锭银子扔到歌妓手中,“此番得以顺利斩除鱼恩义,你有大功劳。我会告诉大祭酒,让他重点栽培你!”
歌妓大喜,“属下谢过掌门!”
刘驽一摆手,“不用,退下吧!”
歌妓迟迟不走,心里似乎有话想说。
刘驽怎能看不出,眼前这名歌妓明显想向自己靠拢,可对于黑鸦中的人,他不想太过接近。一来背景不明,容易被人在身边安插耳目;二来容易惹起狄辛猜忌,反而不美。
歌妓见掌门无动于衷,只得悻悻离去。
刘驽用完午膳后,转身又去了城墙上检阅守军。自从上次王仙芝带兵上次来攻后,城外义军已经数日没有攻城动作。
他暗感其中定有诡诈,随后召见了狄辛,命他派人搜集彼军中的情报。当天晚上,狄辛带着一份详尽的密报来到刘驽面前。
书房中,狄辛笑着将这卷密报摊开,只见卷首处是一幅描绘得十分详尽的墨图,画的乃是乡间一处正在举办宴席的庭院。画中人物足有上百位,每一位都画得惟妙惟肖,肖像旁皆标注了详细的姓名和官职。
刘驽指着图中坐北朝南的那个中年人,问道:“这就是黄巢?”
狄辛点了点头,“是的,他总共喝了三十四盅酒,吃了凉拌丝瓜、烤羊排和粟米粥这三样食物,看上去并非喜好奢靡享乐之辈。”
“哦,除此之外,他还做了甚么?”刘驽问道。
狄辛微微一笑,“他还作了首诗,名叫题菊花,我念给你听听!”说着将密报翻至第二页,悠然念道:“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此人作的诗倒是别有一番气魄。”刘驽认真地说道。
狄辛将密报翻至第三页,道:“掌门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