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驽笑了笑,也不推辞,慨然接受了颜烈的请求。他眯眼向城墙外望去,只见王仙芝大军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地往城上攻来。
三百多辆投石机从五百步外发动进攻,嗖嗖投来无数巨石,将城墙砸得砖石崩飞。
在投石机的掩护下,数千名盾手向前推进,后面跟着上万名弩手。弩手分成数队,依次上箭、射击,一时间天空中箭矢如雨,直朝城墙上呼啸而来。
城头上的守军渐渐开始支撑不住,短短时间内已有数百人在砲石和箭矢下丧命,剩余的兵士纷纷从墙头上退了回去,气势大为削弱。
王仙芝大军士气高涨,接连派出数十支人马,推着冲车前来攻打城门。
这些冲车十分巨大,好似犀牛怪兽一般,头部装有锋利的铁角,只要撞上城门,便能轻易将门板撕开一个大窟窿。
那名负责指挥的义军主将应是个身经百战之人,经验十分丰富,在每辆冲车旁都安排了五百多名持盾兵士,用以抵挡城头上射下的冷箭,掩护冲车缓缓前行,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颜烈见守军纷纷败退,不禁急红了眼,向刘驽道:“大人,敌军这次攻城显然早有准备,我们是否要动用火油和滚石,先杀一杀他们的锐气再说,否则恐怕守不住啊!“
刘驽站在箭雨中,面色如常,淡淡一笑,“城里物资短缺,火油和滚石越用越少,还须珍惜才对。传我军令,让布置在明德门附近的骑兵都来城门下集合。“
“大人,眼下守城要紧,进攻的事儿先缓一缓吧!”颜烈苦苦求道。
“既然如此,我这就走,守军仍然由你来指挥!”刘驽脸色一黑,想撂挑子。
颜烈一听,不敢再坚持己见,只得派人拿着兵符去传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在城门下集结了三千多名骑兵将士。
此时城墙上的态势愈发危急,有三处城墙已被巨石砸塌,不断有敌军兵士尝试从城墙垮塌处爬上来,都被守军拼死赶了下去。
嗖嗖嗖嗖!天空中箭雨一阵阵地铺天盖地袭来,扎满了岗楼和墙面,射死了多名守军将士。颜烈生恐兵力不足,连忙派人拿着他的手信前去求援。
城门下,刘驽命三千骑兵原地列阵,他身上伤势已愈,驰马在阵前跑得极快,喝道:“儿郎们,今日一战有死无生,愿意随我出战者,往前走出阵来!”
骑兵阵列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人皆生而畏死,何况战事如此激烈,更是令人心惊胆寒。片刻后,向前走出阵者仅一千二百余人。
刘驽命其余骑兵退下,在这一千二百余人面前继续喊道:“今日之战,没有功劳,没有赏赐,有的只是愿为长安城献出生命的战士!做得到的人,请留下!”
颜烈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暗想道:“但凡行军打仗,都靠赏罚用命,刘大人这般做恐怕不合情理。”
骑兵阵列里再一次响起议论声,短短时间后,又有七八百多人离队,只剩下五百余人。
刘驽看着眼前的小蕞骑兵,不仅没有气恼,反而朗声大笑了起来,“那我再问问,你们中间谁能够以一敌十,谁能够所向披靡,谁能够拿下敌军主将的首级?”
以一敌十!
所向披靡!
敌将首级!
这些字如惊雷般轰打在五百骑兵的心头上,很快又有人开始退缩,渐渐地,队伍只剩下三百余人。
刘驽微微一笑,“是的,没有人能单独做到这些。但三百个互相信任的儿郎可以做到,请把你们的脊背交给兄弟,放心大胆地攻向敌人。至于其余的事情,都留给我!”
颜烈见状急得快要哭了,心想:“三百来人有甚么用,还不够敌方十万大军塞牙缝的,刘大人这次玩得真是太大了!早知如此,我出甚么幺蛾子,还不如由我自己来指挥。”
第六百六十节 取敌首级()
颜烈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刘驽突然扭头向他喊道:“颜将军,快开城门!“
颜烈听后一愣,“大人,不用向这些兵士交待战法吗,否则待会儿上了战场容易生乱。”
刘驽哈哈大笑,“勇往直前,便是最好的战法!”
他策马走至城门跟前,三百骑兵紧跟在他的身后。
轰轰隆隆,高大的城门缓缓升起。三百多名大唐死士,即将面对数百倍于己的敌军。
此举虽然壮烈,但与自杀无异。
禁军统领颜烈本不是容易伤感的人,此刻却忍不住转过头去。这三百儿郎全是大唐最忠勇的战士,可明年的今日就将是他们的忌日。
战场上,北风吹起,在长安城外的八百里秦岭间呼啸如潮。
刘驽策马出城,狂风席卷着他如瀑布般飞流的长发,不停扑打着他右颊上那道极长的剑疤。
三百骑兵紧跟而出,纷纷捏紧了手中的刀柄。他们的身体在发热,心脏在颤动,手心在出汗。
“儿郎们,前方就是你们的归宿,冲啊!”刘驽率领三百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敌军。
在他身后,城门再次轰然落下,归路断绝。
城外的王仙芝大军没有料到,这帮素来胆小如鼠的长安守军竟然性情大变,敢在即将溃败之际发动反攻,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少义军兵士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刘驽狂奔如潮的掌风刮飞,紧接着便是数柄马刀招呼而来,刀刀都要人命。原本聚在城门下的数千义军,顿时被杀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刘驽根本没有打算给这些人喘息的时间,他带领三百骑兵迅速冲入了义军阵型之中,展开血腥厮杀。
他的马术十分精湛,即便远离草原数年仍未放下,两腿夹住马肋,双掌同时使出叠浪掌法。
一时间,真气滚滚如潮,前浪狂奔,后浪追至。
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刘驽为身后的同伴开拓出一条血路,挡下了几乎所有射来的箭矢。三百骑兵紧跟在他身后厮杀驰骋,在王仙芝的十万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
此刻,散落在战场各处的数十座巨大而笨重的冲车,顿时成了这三百骑兵的靶子。
那些负责保护冲车的义军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心中直道不妙,在将军们的指挥下纷纷结成盾阵,企图挡住来袭的三百唐军骑兵,保护本方冲车继续前行。
未料这三百唐军骑兵竟与他们擦身而过,对这些冲车毫无兴趣,一路直冲向义军大阵的深处。
“不好!他们的目标是投石机!”义军中有人很快醒悟过来,大声喊道。
三十多辆投石机是这支十万人义军中最宝贵的武器,为了打造这些大杀器,他们耗费了极多人力物力。如果这三十辆投石机被破坏,那么前方攻城的义军兵士势必会失去砲石的掩护,败退在所难免。
义军中的主帅应是个极为睿智的人物,只是瞬息之间,大量人马被快速调动,往三十辆投石车的方向集结过去,牢牢地结成了大片战阵。
战阵最外头是数千名盾牌手,紧跟其后的乃是上万名长矛手,阵型最后方聚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弓手。阵型紧凑完美,堪称无懈可击,是一种令骑兵十分头疼的布阵方式。
任何骑兵只要敢冲进此阵两百步内,立刻就会被强弓射落下马。即便能侥幸躲过箭矢冲到了阵前,仍有无数长矛等在那里,几乎毫无胜算。
就在义军众人信心满满,准备守株待兔时,刘驽率领三百骑兵在战场上绕了一个大圈,在距离这座保护投石机的大阵尚有两百多步时,突然拨转马首,绝尘而去。
在刘驽的眼里,战场上的局势正在往他预想的方向变化。这些义军为了结成保护投石机的大阵,从中军抽调走了数千人马。人数虽然不多,可留出的空隙却足够致命。
他微微一笑,在这片厮杀震天的战场上渐渐有了如鱼得水之感。
“不好,他们的目标是主帅!”义军中有人恍然大悟。
可是为时已晚,刘驽带着三百骑兵像一柄锐利的尖刀,径直撕开了义军的中军防御。义军阵型随之大乱,无数人马往中军狂奔过来,然而不仅未能起到援助之效,反倒冲乱了本方阵型。
刘驽向身后喊道:“儿郎们,名留青史在此一举!”
三百儿郎欢声雷动,快马加鞭,势若奔雷!
正午的阳光下,辽阔的战场在这一刻沸腾。颜烈冲上了城墙,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刻,从此毕生难忘!
十多年后,他曾无数次向后辈述说起这天的战事,每一次说完都感慨不已,“在战场上,他不是人,是神!”
刘驽率众击退了围来的敌人,长驱直入,一眼便瞅见了那名端坐在中军的义军主将,于是纵马直扑了过去。
这名义军主将万万没有想到,己方大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摧枯拉朽般地击破,顿时手足无措,拨转马首便要逃跑。
刘驽策马追上,一掌正正地劈中此人脑后,顿时涛声震天,气浪奔腾,三丈以内好似排山倒海一般。
数百名包围过来、企图营救主将的义军兵士悉数被他这一掌震开,口吐鲜血,纷纷倒地。
义军主将经受不住刘驽这一掌中蕴含的巨力,顿时气绝身亡。
义军中兵士见主帅身亡,顿时军心大乱,纷纷慌乱而逃,人马互相倾轧,踩踏中死伤无数。
从率众走出城门到击杀敌军大将,刘驽用了不到一刻钟功夫。所谓乘长风破万里浪,也不过如此!
他朗声大笑,大喝一声,“儿郎们,打道回府吧,看来阎王爷不肯收咱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他身后,三百骑兵开怀大笑。
刘驽拖着义军主将的尸体,率领三百骑兵在混乱的战场中横冲直撞。混乱中的义军毫无战力,几乎无人敢上前阻挡。三百多人一路疾奔,回到明德门下。
“开门,迎刘大人!”颜烈难掩激动之情,亲自跑到城门下迎接。
刘驽率众入城,秋风肃杀,吹得他黑发飞卷。在他身后,三百骑兵浑身浴血,铠甲战袍皆是殷红湿透,仿佛一群刚从地狱归来的煞神。
颜烈急忙叫人抬走了那名义军主帅的尸体,高挂在城墙之上。
他亲自走上前,要扶刘驽下马,“刘大人真乃用兵如法,卑职自愧不如,我愿从此跟随在大人鞍前马后,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刘驽一跃纵下马背,没有答复颜烈的请求,笑道:“颜将军可有好酒?”
颜烈听后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答道:“有,有很多!”
近来贼军攻城甚急,他为了提振军心,于是在军中下了禁酒令,这些酒都是他从兵士们手中搜查没收得来的。
刘驽哈哈大笑,“那我们今夜不醉不休!”
他本是一只翱翔天空的雄鹰,却在长安城这块文章锦绣之地倦怠了四年,直至今日方算找回了自己。
颜烈双眼饱含热泪,连说道:“这个酒该喝!”
他朝大明宫的方向施了一礼,“刘大人率领区区三百众,不损一兵一卒,于十万敌军中取其上将首级,这等壮举足以比肩卫霍。大唐能有刘大人,真乃社稷之福,皇上之福!”
是夜,长安城震动!
此后连续十数日,贼军不敢攻城。
第六百六十一节 狄大祭酒()
狄辛嗅着秋风里的菊花香气,这两日烦躁的心情方才略略好转。
刘驽率领三百骑兵大破王仙芝十万兵马,此事已在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从豪门士子到市井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我有三百人,你认为我能做到和刘驽一样吗?”狄辛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上泉信渊问道。
“不能,这种人百年难得一见。”上泉信渊手握刀柄,微微欠身。
狄辛微微一笑,“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坦诚,跟了我这么久,可有想过回扶桑?”
“不悟剑道,誓不东渡!”上泉信渊口气十分坚决。
狄辛轻轻叹了口气,“如此也好,那就与我一起做番事业吧。咱们一会儿去趟大理寺,和那个刘驽谈谈该如何对付黄巢、王仙芝。”
“大人!”上泉信渊有些讶然。
“莫再说了!”狄辛摇了摇手。
半盏茶后,狄辛和上泉信渊一主一仆骑着马向大理寺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所见所闻让他们不禁心生感慨。
经过义军的连番攻城后,城内本已人心惶惶,各处街市败落。可自从刘驽打败王仙芝大军后,长安城里的百姓再次看到了希望,荒凉的街市重新熙熙攘攘起来。
街道两边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然物品仍然短缺,但贵在人心重振,这座被义军包围了近四年的城市难得地焕发出了一线生机。
狄辛目睹了这一切,胸中如打翻了百味瓶,心情异常复杂。
他本是大唐皇帝,容不得李氏江山旁落到他人手中。可如今天下纷乱,时局早已不由李家说了算。大唐三百年的都城眼看就要毁于一场战火,可他却无能为力。
放眼整个长安城,有能力救长安城于水火之中的仅有一个异军突起的旁姓人。这个叫刘驽的人心中虽有百姓,但对唐廷不抱有甚么忠心,其心思难以揣测。
刘驽这样的人本该是铁板钉钉的敌人,可狄辛却不得不依靠这样的人帮忙击退贼军。局势之残酷,令人无可奈何!
“这着实是个可怕的人,可又有甚么办法呢,总比眼睁睁地看着贼军进城好些吧?”狄辛心中黯然,转头看了眼身后。
上泉信渊是个嗜武的痴人,不懂主人的复杂心思,此刻正低着头思索剑道,跟在主人马后默然前行。
狄辛没有打扰上泉信渊,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西风飒飒,秋叶纷落如雨。
狄辛明白,自己此番前去大理寺与刘驽商谈合作,无异于背叛列祖列宗。
大理寺乃龙潭虎穴,甚至可以说,只要他一只脚迈进大理寺的门槛,就再无反悔的余地。
可他并无更好的办法。
……
刘驽在书房接见了狄辛,两人就时下局势交换了一番想法,又有的没的寒暄了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