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思迷惘,下意识地吐口而出,“柳叶如烟!”
这句话如利剑般此中了李菁的内心,她睁圆了秀美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又想起那个贱人了!?她千人骑万人耍,是最肮脏不过的贱婢,为甚么你偏偏忘记不了她?”
她听不得这个“柳”字,任何人提起这个字,都会激起她内心最痛苦的回忆。尤其是从刘驽嘴里吐出这个字,让她感到分外伤心。
刘老学究不懂其中缘故,见这个番邦女子无理由地突然开始大闹,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李菁看在眼里,心想,“既然傻蛋心里没有我,我又何必在乎他的家人。他既然存心要气我,那我就欺负他爹。”她手作拔刀势,冲着刘老学究喝道:“你皱了甚么眉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刘老学究气得用手指向李菁,最终忍住了没有发火。
“菁儿,你且歇会儿!”普真和尚看出,若让女儿继续吵闹下去,只怕定好的亲事也要黄了,他笑脸迎向刘驽,“刘施主,或许可以称呼你为贤婿了,今日除去提亲外,其实贫僧还领有一事相求!”
“大师请讲。”面对这样一位武林宗师,刘驽虽心有怒气,依然不敢怠慢。
普真和尚捻了捻胡须,“方今天下之所以会大乱,皆因为人心混乱的缘故。天下百姓上不敬佛祖菩萨,下不惧阿鼻地狱,这才会因果报应,千里涂炭,民不聊生。”
“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刘驽听出普真话中有话。
“阿弥陀佛!为今之计,只有在中原大地上建立一个大大的佛国,以佛法治理天下,百姓心总有佛,行事必然循善,如此江山必然永固。”普真和尚殷切地望着刘驽,目光中满是期待,“如果贤婿愿意助贫僧一臂之力,贫僧即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要将你扶上这中华佛国国主之位。”
刘驽微微一笑,“听大师的意思,所谓的佛国,莫非是将天下治理成一个大寺院,以佛法代替律法,让寺院的住持代替当今的皇上?”
普真和尚点了点头,“贤婿果然聪明过人,一点即透。如果贤婿愿意答应贫僧的请求,贫僧还有另一件礼物相送!”
他说着撩起僧袍,用右手食指尖从自己左手臂上划过,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出现在手臂肌肤上。
刘驽心中一震,想道:“这位武林大宗师位列双玉二王,也不知划破自己的手臂是为何故?“忙道:”大师何必如此做,我去给你取止血药来。“
”无妨,无妨!“普真和尚略微运了一口真气,手臂上的血痕渐渐消去,肌肤很快平复如故,看不出丝毫痕迹,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他轻吟了一声佛号,“贤婿请看,此乃老衲所创滴水功中的至高奥义,万物归元。只要你练了此功,受过的伤会很快痊愈。如果你肯答应贫僧的请求,贫僧愿意将这门凝结了毕生心血的精妙武功传授于你。”
普真和尚展示的滴水功,让刘驽感到分外惊讶。
惊讶的原因并非其他,而是刘驽觉得,这明明是他早已经学会的功夫,为何普真现在还要来教他?
他曾数次被夔王杀死,最后皆依赖强劲的自愈能力复活。他原本纳闷自己这门异能的出处,如今看来竟与当年从普真和尚身上学的功夫有所关联。
他可以确定的是,普真和尚并未教过他甚么滴水功中的至高奥义“万物归元”,而他之所以能无师自通地掌握这门异能,应与体内的万灵大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滴水功的特点在于,“以至柔敌至刚、以至刚化至柔”,使得修炼者体内的真气拥有流水般的柔和特性。
而蛇恰恰是擅水之物,古人云,大蛇遇水则成蛟,入海则升天成龙。
普真和尚的这门滴水功,无疑和刘驽体内的万灵大蛇之力相当契合。只可惜老僧并不知道,其打算用作交易筹码的这门滴水功中的至高奥义,在刘驽眼中没有丝毫价值。
刘驽可以在心脏破裂、脊椎断损亦或喉管割破的情况下获得重生,这一点,恐怕连老僧本人也无法做到。在这种可怕的异能面前,所谓的割臂复原,只能算得上再简单不过的雕虫小技而已。
刘驽并未将得意挂在脸上,他明白自己远不是这位武林宗师的对手,谨慎小心才是最佳的应对之策。若是贸然与此人为敌,恐怕会为他惹来无尽的麻烦。
他当然不会同意甚么佛国之举,单是一个慈恩寺的教训已经足够惨重。天下之所以大乱,根源在于朝纲混乱、政令不行。佛法可以教化那些寻求心灵归宿的人,却无法驱除一个人内心的贪婪和邪恶,以慈恩寺住持云善为首的那批恶僧便是最好的例子。
即便他心里如此想,表面上仍不想与普真和尚决裂,于是笑道:“大师若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刘驽自当感激不尽。至于佛国的事儿委实重要,涉及到很多繁琐细节,可以等天下平定后,我们再细细商议。”
普真和尚眉头紧皱,“不可,不可。弘扬佛法乃是贫僧心里第一等大事,一刻都不能停。为今之计,应将长安城内所有的高僧大德集结在一起,共同商议该如何建立佛国。至于其他事情皆属次要,可往后放一放再说。”
刘驽见普真和尚如此沉迷佛法,有些哭笑不得,“大师,如今黄巢、王仙芝大军昼夜攻城,恐怕如何保住长安城才是眼下的首要之事。”
普真和尚连连摇头,“阿弥陀佛,贤婿你快要堕入魔障了。佛法若立,则长安城必然自固。黄巢与王仙芝的百万大军又有何惧,贫僧与夔王李滋择日出城,于百万军中取下王道之的人头,则彼军自破!”
老僧眉眼中厉色一闪,复现当年的枭雄本色。
第六百二十七节 焉知非福()
王道之,位列“双玉二王”,当今武林四雄之一,此人所练入壁功号称刚猛功夫天下第一。
时人若论起双玉二王,常言其余三人武功各有千秋,不分伯仲,唯有王道之的武功卓绝,堪称四人之首。
这种说法在江湖上流传了很多年,傅灵运和夔王等人从未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过。
普真和尚此番为了建立佛国,居然愿意和夔王联手,与王道之为敌,着实是下了一番决心。
对此,刘驽心如明镜。佛国固然非他所愿,但守住长安城却是他眼下的第一要务。
他笑道:“大师愿意为长安城出马,刘驽感激不尽!”
普真和尚放声大笑,“佛国若建,贫僧毕生愿望得以实现,做甚么都是愿意的。”
老僧一口一个佛国,听得坐在一旁的刘老学究有些坐不住了。
刘老学究没有儿子那些弯弯绕的心思,他腾地站起,丝毫不惧普真和尚的武功,斥道:“子曰,君子敬鬼神而远之。我中原子民衣冠雍容,素以入世之道治国,怎能轻易听信神鬼之说。”
普真和尚脸上微恙,当着刘驽的面却不好发作出来,“阿弥陀佛,刘老施主所言实属诳语,佛祖割肉喂鹰,心怀苍生,怎能与神鬼相提并论!?”
刘老学究撸起了袖子,“呵,释家的割肉喂鹰只是传说,但关云长熟读春秋,刮骨疗伤面色不惊倒是真的。如此可见佛道为虚,但我中华文化却可教人忠义刚正。我且问你,既然你所说的佛国那么好,为何还有慈恩寺里那帮为非作歹的僧人?小小的寺庙都管不好,何以经营天下!?”
普真和尚昔日做独行大盗时素不读书,加上他出身沙陀族,对汉人文化看得很轻,直至遁入空门后,他方才首次得闻教化,从此奉佛法为天下第一至道。对于刘老学究的话,他心里其实是三分不信、七分鄙视。他本想出言驳斥,却听刘老学究突然间提起一间佛家寺院,不由地大大上心,微愣后问道:“慈恩寺,如何?”
刘驽一听,想着要坏事,急忙示意刘老学究不要再说下去。
怎料刘老学究不肯停,继续说道:“慈恩寺里的那些僧人欺凌百姓,强占土地,凌辱妇女,这等举动可否符合你心里的佛国想法?国家大肆兴建寺庙,比起修几座宫殿更加浪费银两。修建寺庙不仅严重消耗国力,还占去了大片适合耕种的良田。很多青壮年男子为了逃避兵役和赋税,躲进寺庙了出家为僧,国家劳力短缺,人口渐少,农田因无人耕种逐渐荒芜,长此下去必然会发生大乱!”
普真和尚听得脸变了颜色,怒道:“刘老施主,你若非要如此污蔑我佛,只怕我们没法继续谈下去。昔日会昌灭佛,已是我佛宗的一大劫难,贫僧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刘老学究同样不肯让步,“当年若非武宗皇帝灭佛,从寺庙收回了大量人口、土地和财产,只怕大唐早就亡了,延续不到今天!”
普真和尚冷笑一声,“亡了倒好,正好让天下人都拜佛祖!”
刘老学究认真地看着普真,问道:“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犯过甚么大的罪孽,因此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要绑架天下人和你一起念经赎罪?”
他的这句话无疑触痛了普真和尚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普真和尚眼神微变,目光闪过一瞬杀机,随即又隐去不见。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佛慈悲……”
两位老者明显已陷入僵持,谁也无法说服对方,皆是将目光投向刘驽,期待刘驽能够支持自己一方。
刘驽内心认同父亲的看法,认为普真和尚所谓的佛国倡议简直是无稽之谈。但他眼下绝不能和这个武林宗师反目,否则后患无穷,只得道:“你们二位说的都有道理,让我听后受用无穷,必须好生思索方能有所心得,所以一时半刻并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李菁突然冲了过来,将他推至一边,“我就觉得我父亲说的有道理,你凭甚么不肯承认?!”
她的想法很简单,刘驽不赞同父亲的倡议,其实就是在故意跟她作对。既然这个花心男子的心里并没有她,她又何必降尊屈求!
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凶狠狠地盯着一旁的刘老学究,心道:“就怪这个老儿不讲理,一直为难父亲。若不杀了这老儿,傻蛋恐怕不会听我的话!否则即使将来我和傻蛋结婚,日日都要听这老儿聒噪,简直烦死个人!”
她打算趁着眼下有父亲普真和尚在旁帮衬,一刀了结刘老学究。至于傻蛋刘驽么,相信有父亲在旁镇压,他也不敢不服她。
她心里冷笑,“杀了你父亲又如何,你刘驽还不是得乖乖地和我好好过日子!?”
她既然拿定主意,便决定出手,悄悄伸手摸向腰间的刀柄。
可惜刀还未出鞘,她已被刘驽擒住手腕。
刘驽紧盯着她,心中怒极,“你想要作甚?”
这个不讲理的女子,如今连他父亲的命都想要。他性子再好,也无法继续容忍下去。
“啪!”李菁举起空闲的右手,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刘驽的脸上,留下五道血红的印子。
她吼道:“我做甚么,要你管,你管得着吗!?”
她顺手揪住刘驽的衣襟,使劲一扯,想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撕个稀巴烂!
“嗤……啦!”
刘驽的衣裳胸口被撕开,露出贴身所穿的青袍。
青袍布色陈旧,依稀绣着只张翅翱翔的金鹰。
李菁盯着青袍上的金鹰,眼神呆滞,须臾后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原来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刘驽沉默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是的,从来没有忘记过。即便是现在,心里也满满地都是她。”
说完这些后,他内心感到无比地快意,心想:“纵使与玉飞龙为敌又如何,总不成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要?若真那样,这江山便失却了颜色,不再是他想要的那父慈子孝、盛世荣景的万里锦绣河山。”
第六百二十八节 不容冒犯()
刘驽将父亲刘老学究护在身后,不想让父亲再遭受丝毫危险,冷道“李菁,你走吧。就当我四年前死在了草原上,我们再没有见过面。”
李菁咬了咬牙,“好,算你狠你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拉着普真和尚便走,普真和尚如铁桩钉地般不肯动,周身真气蓬勃而起。
书房内,杀机密布。
李菁泪眼朦胧地望着父亲,摇了摇头。
她纵使深恨面前这个叫刘驽的男子,却始终不肯真正伤了他。
普真和尚眼露无奈之色,从刘驽身边擦过,出门时冷冷地留下一句,“阿弥陀佛,两位刘施主好自为之吧”
老僧云淡风轻的口吻里隐约透着威胁的意味。
刘驽心惊肉跳,表面上却波澜不惊,沉声应道“多谢大师提醒”
他目送李菁和普真和尚出了门,呆呆地出了神。
须臾后,他背过身去,将背影留给了刘老学究,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八年前那个调皮的异族少女依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满头小辫乱飞,对着他笑着说“傻蛋,甚么都不要怕,有我呢”
可如今这个少女死了,死在了他的心里。
从今往后,他在这世上少了一个牵挂之人,相应地多出了两个仇人。
就在他愣神之际,刘老学究一脸愧疚地走了过来,“刘驽,怪爹一时冲动,坏了你的终身大事。那和尚的倡议着实乖张,为父忍不住想站出来说几句话。”
刘驽用衣袖擦干泪水,转身时露出了笑容,“爹,不怪你。我和他们本非一路人,若是强行迁就,日后不知会生出甚么乱子来。”
“都怪我,还是怪我。”刘老学究依旧在自责。
刘驽小声劝道“爹,你勿要放在心上。今天的事儿对你我而言,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对于长安城百姓却是大大的一件好事。若真依普真和尚的倡议,只怕中原大地上汉家先贤学说从此凋零,不再是我锦绣衣冠的巍巍中华。”
刘老学究双眼垂泪,拍了拍刘驽的肩膀,“只是苦了我儿,情伤难了,让你和为父一样成了断肠人”
“也未”刘驽的目光落在胸口青袍上的金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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