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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感束手无策,正所谓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更何况即便有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这些死者的性命。
他站在人群中央,静默无声。众人皆是瞧向他,却也不敢胡言乱语,生恐让这位不怒自威的正卿大人生气。
“都回去歇息吧,把死者都抬下去,待明日再想办法!”他无力地朝众人扬了扬手,接着朝东厢房的方向走去。
众人听了他的话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刘驽这才明白过来,众人经过今日这番惊吓之后,恐怕暂时都没有胆量离开这衙门大院。
这夜色看似平常,其实不知隐藏了多少危机。这些官差衙役多是普通人,若真遇上甚么事,恐怕很难应付。
他停下脚步,朝人群中的那名总管老儿命道:“既然你们都有顾忌,那就都留下来过夜吧。你作为总管,快去派人去将没人住的屋子都打扫打扫,让大伙儿挤挤,过了今晚上再说。”
众人听了他的这话后方才大松了一口气,那个总管老儿听命后自然不敢怠慢,忙招呼着众人,“走,跟着我,屋子不多,今晚大伙儿就将就将就吧!”
众人哪敢挑剔,皆是连连摆手。
“没问题,只要能过夜就行!”有人表现得颇为知足。
“就是,这府衙的院子我可是自当差以来从没住过,今日算是刘大人开恩,哈哈!”更有些乐观的人开始笑出声来,仿佛将前面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张老四,你又说笑了,但愿今晚咱们能够太太平平地度过吧,千万不要出甚么事,否则咱们全都得完蛋!”有人则是忧心忡忡,生恐下半夜不会太平,还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
然而此人的话刚说完,便引来众人讨伐,“李金柱,闭上你这乌鸦嘴,还是别说话了,大伙儿肯定会没事的!”
管家老儿是个颇为精明的人,平日里十分擅长处置物事,此刻却也不知该说甚么好,只得干笑道:“大家都别说了,还是赶紧找下地方歇息吧!”
他说话的同时,心里其实早已打好算盘,要将这些人尽量安排到距离东厢房稍远的住处,以免打扰到刘大人的歇息。毕竟眼下时局混乱,刘大人作为大理寺的主心骨,可容不得半点闪失,必须休息好身体,方能有充沛的精力应对后面可能发生的不测。
东厢房内,刘驽正盘腿坐在床上,面色颇为痛苦,大粒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沁出,顺着脸颊滑落,润得衣襟透湿。
强劲至极的炁在他腹间的气机内部左冲右突,好似刀戳针刺一般。他的气机已被炁撑大至极限,随时都有可能被撑破爆裂。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贸然将炁长时间地逼出体外,否则体内的万灵大蛇之力在失去炁的制衡后,最终必将暴走。
更何况他眼下的问题并非出在体内的万灵大蛇之力与炁的制衡方面,而是由于位处他腹间的气机再也无法容纳这股如此强劲的炁。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急躁地将这股炁提升至如今这般强盛的境界。可眼下事情已经发生,再想追悔已是晚矣。
他起身下榻,走至窗前,推开两扇窗,任由晚风从拂过自己的面颊,期图通过晚风带来的清凉感稍微转移身体的痛楚。
他在窗前静立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可腹间的痛楚愈来愈烈。他心情烦躁,正欲关上窗户,只见远处屋顶上突有白乎乎的甚物向着这边飘来,细眼一看,竟是一只纸鸢。
他心中大奇,想道:“何人竟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放纸鸢玩?”
更让他感到的惊讶的是,这只纸鸢并未向高处飞,而是向他的窗户这边飘来,一直飞到他的面前,方才陡然向下坠落。
他急忙手一抄,将纸鸢捞在手中,只见纸鸢身上写着两行总共八个字,看字迹竟与那个失踪已达半年的狄辛十分相似。
“狄辛还活着,他能给我通知消息,这说明他肯定过得不错。”刘驽心中一阵狂喜,这是他数日来第一次听到好的消息。
他本想跳出窗户去追狄辛,可一想狄辛之所以用纸鸢的方式送信,必然是不愿暴露自己,于是便将这念头作罢。
纸鸢上写的那八个字乃是,“欲破周公,在于曹氏!”
前面的一句话尚好理解,所谓“周公”指的便是周朝初期的辅国之臣周公旦,此人曾作为天子的叔父摄政七年,堪称权倾天下。
而夔王李滋正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又把持朝政,说起来地位与那周公无异,用周公来暗讽此人,倒也没有不妥之处。只不过那个千年前的周公虽然是个权臣,却因贤良美名得以千古流芳,哪里是这个李滋所能比得了的。
“欲破周公”,直白的意思便是“如果想打败夔王李滋”,如此说话倒是符合狄辛此人说话喜欢绕弯子的个性,这令刘驽对这八个字出自狄辛之手这件事更加深信不疑。
可下一句“在于曹氏”,却令刘驽实难理解,简直是毫无由头。在他看来,在方今世上,无论是武林中还是朝堂上,都没有哪个姓曹的人堪与夔王决一高下。凭借所谓的曹氏人来打败夔王李滋,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他将纸鸢紧紧地抓在手里,暗道:“狄辛用这般隐晦的话语与我通信,他究竟是想向我传达甚么意思?”
他眉头紧锁,所有的心思皆被吸引到了这纸鸢身上的八个字上面,便连腹间传来的痛楚也顾不上许多。
长夜漫漫,疲倦至极的他不知不觉间靠在窗沿旁打了个盹。时间就这么悄然流逝,待他再次睁眼时,窗外的天空已是微微发亮。
他腿一软,身子往旁一倾,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名衙役有些慌张的喊声,“启禀大人,当朝宰相孙钰孙大人求见!”1
第五百七十一节 宰相大人()
孙钰刚到的时候,大理寺院内的众衙役和官差还在迷迷糊糊中没有醒来。
昨晚他们刚就寝时,都在担心会又有不测发生,是以一直未敢深睡,直至清晨时方才打起了呼噜。
此时他们被门外的喊声惊醒,听说是宰相大人驾到,纷纷都起床往院中赶来,也顾不上洗漱,个个都颇为慌张。
孙钰大步踏进大理寺府衙院子,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准确说是得意洋洋,便连一身官服也浆洗得十分平整,看上去颇有派头。他站在一众蓬头垢面的大理寺官差衙役中,简直是鹤立鸡群。
“参见宰相大人!”众人赶忙跪地行礼。
孙钰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略略抬手道:“嗯,都起来吧!”
他不住地转身望向东厢房所在方向,暗自估摸着,“前往禀报的人已经去了那么久,那个刘驽怎么还不出来?”
就在他愣神间,脑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男子的声音,沉厚稳重,“孙大人,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他直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正是刘驽。
他因刘驽未从自己预想的方位出现而感到生气,便连说话的语调都有些矫情,“刘大人,我孙某人怎么说也是你的上司,怎么你见了我只是这般样子?”
“哦,甚么样子?”刘驽不动声色地问道,说话的同时将手背起,放到了身后。
孙钰拈了拈胡子,昂起下巴,踮着脚试图俯视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比如说行礼,咱们俩是上下级,见面时应该有这种礼节!”
刘驽向前走出一步,贴近至孙钰跟前站立,下颌正对着孙钰的头顶,从而将此人“俯视”的愿望化作泡影,笑道:”嗯,礼节是该有的,不过就要看孙大人等说甚么话了。“
孙钰气得脸色通红,怒道:“刘驽,你给我听好了,我可是夔王殿下派来的,你竟然对我如此不敬!”
“我与李滋早已势同水火,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是我烧了他的华清池。”刘驽并没有发怒,而是不紧不慢地回道。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孙钰接下来还有何话要说。
孙钰心知用礼节来压服刘驽已属泡影,难以达成,于是袖子一甩,伸出手指着刘驽的脸,斥责道:“但是你要知道,夔王殿下一直在容忍你。他老人家若真是想对付你,只需随便让皇上下一道圣旨,就能免了你大理寺正卿的官职,到时候你就是一介白丁,连普通的草头百姓也不如!”
“官职?”刘驽端起袖子,细细欣赏自己这身官服,“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李滋用来束缚我的笼子而已。他怕我跑了,所以要用一个官职笼络住我。正好我也需要,所以我们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孙钰被刘驽怼得无话可说,急得眼珠直转,他看了眼旁边围观的众人,向刘驽走近一步,低声道:“刘大人,咱们俩都有苦处,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当然可以!”刘驽爽快地答应。
他已经看出,这个孙钰此行绝不寻常。昨夜的那些不速之客刚走,此人便迫不及待地前来拜访,必然是身有要事,而非巧合而已。
他引着孙钰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去,大步走在前面领路。
孙钰先是伸直了脖子,朝着刘驽走向的方位瞅了瞅,在确定没有埋伏或者危险后,他方才决定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刘驽身后。
两人在东厢房的门前停了下来,刘驽率先入房,并侧过身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孙钰看着黑漆漆的房内,直是有些头皮发麻,迟迟不敢进屋,他犹豫了片刻后,支支吾吾地冲着刘驽问道:“咱们俩以……以前有过节,你……你保证不会害我?”
刘驽微微一笑,“你替李滋引我去雍州的事,我早已不在乎。这附近都是我的人,我若是真的想杀你,轻轻一掌便可,何必刻意加害?”
孙钰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别的话我不信,但是这句话我信。你这个人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魔王,这天底下除夔王殿下之外,恐怕还真没有几个能让你顾忌的人。只要你打定了主意,也没有甚么人能阻止得了你。我听说你好几次为了向朝廷逼要饷银,连皇上最喜欢的珍宝玩物都敢夺了去,简直是胆大包天哪!”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故作轻松地进了屋。
“哦?孙大人只是‘听说’而已吗?你身为当朝宰相,我们大理寺里的大小衙役官吏发不出丝毫饷银,你该第一个站出来帮忙才对。可你只是躲在一边看戏,恐怕担不起宰相之名呢!”刘驽说着话,顺手将屋门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此人。
孙钰在脱离的众人的目光后,也不再顾及那么多的脸面,他嘿嘿一笑,“你我都知道,当今天下若想得到功名,只在于夔王一人。他老人家说让你升,你就能升,说让你革职,那便是永不叙用,官途终生无望。只可惜眼下城外的黄巢贼军的气焰一日嚣张过一日,听说那些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这些日快要攻城了。届时长安城若破,夔王殿下有难,那我们这些人的功名利禄可都会鸡飞蛋打。”
他在说最后“鸡飞蛋打”四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想要引起刘驽的重视。
“李滋只是让你带来这些话吗,就没有别的?”刘驽走至窗前,合上了窗户,使得屋内两人间的讨论更加保密。
孙钰沉吟了片刻,直愣愣地盯着刘驽说道:“那我索性开门见山说罢,夔王殿下让我跟你说,眼下你跟他最好停止内斗,否则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让城外的黄巢等人渔翁得利。他想向你提出休战,今后的三个月内绝不会率先向你动手。而你为了表示诚意,必须也要做几件事为自己证明方可。”
“甚么事情?”刘驽心中一动,他眼下实力距离夔王李滋尚远,若是再次不计后果地与其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今之计,以韬光养晦为佳。
“依托大理寺的职责,帮殿下审案子。”孙钰神秘地一笑,“殿下说了,这件事依托刘大人最为妥当,他相信你会是个明察善断的青天大老爷。”
“还是让我去审问那数万太监宫女吗,他们中间去过死人街的人少说也有数千,我这点人手可不够?”刘驽冷冷地问道。
“是啊,是啊,你说的这些殿下他都理解。毕竟眼下城里的人为了活命,多多少少都去过死人街。”孙钰耸了耸眉毛,“所以殿下已经改变了主意,只要你肯审他钦定两个案子,那就代表你愿意跟他合作。”
说到这里,他相信自己接下来的话定然可以说服刘驽,于是大模大样地在屋内中央桌旁的凳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将茶倒进面前的碗里,大口喝了起来,看上去已经口渴了许久。
他喝完一碗茶后,满意地向刘驽伸出两根指头,“你好好考虑,真的只是两个案子而已。”
“哪两个案子?”刘驽走至桌前,用指尖不停地敲打桌面。
“第一个是城西曹嵩庙的案子!”孙钰不紧不慢地回道。
“曹嵩?”刘驽随即想起昨夜狄辛用纸鸢送来的那句话。
欲破周公,在于曹氏!1
第五百七十二节 通敌宫女()
他将自己的想法按捺在心里,并未当着孙钰的面表现出来,而是故作平常道:“哦,曹嵩庙里出了甚么案子?”
孙钰双手一拍膝盖,“哎,再别提了,要说起这曹嵩庙,那再平常不过了,不就是西汉末年那个中常侍曹腾的干儿子么。【起来要才无才,要德无德,却偏偏生了个好儿子,名叫曹操,字孟德。曹嵩为人轻浮猖狂,与徐州牧陶谦冤望甚深。曹嵩在一次携眷归游的途中,不幸被陶谦手底下的人抓住,一刀咔嚓给斩了。那曹操为了给老爹报仇,战徐州,杀陶谦,生生屠了一座徐州城,最后将曹嵩的遗体移葬长安,居然还给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老爹建了座庙。”
“既然这个曹嵩再平庸不过,那祭祀此人的庙为何能千百年来香火不绝,持续到如今?”刘驽心中生奇,打断了孙钰的话问道。
孙钰连连摇头,“刘大人问得这个问题,我也给不出dá àn。但眼下最明显的事情是,那些秘密加入了清风社的人每天都在曹嵩庙外聚集,并借此机会秘密谋划反叛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