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还有甚么要交待的吗?”罗金虎拱手施礼道。
“没有了,不过你好像有疑问,但说无妨。”刘驽拉了把椅子坐下,同时示意罗金虎不要客气。
罗金虎没有坐,而是拧起了眉头,思忖片刻后方才说话,“掌门,刚刚那个花流雨若是不答应你的要求,你会不会真的杀了她?”
刘驽沉吟片刻,指节在座椅把手上不停地敲打,笑道:“顶多给她点苦头吃,应该不会杀她。“
罗金虎略微一欠身,“掌门如此说,我就明白了。”
他转身要往屋外走去,刘驽望着他的离去的身影,绷紧的身体一松,后背塌陷进了椅子里。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何尝不明白罗金虎的意思。
在这江湖上,有人要求他心狠手辣,有人却希望他心存善念。一来二去间,令人感触颇深。
他低垂着头,坐在竹椅里迟迟未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客栈老儿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只等他抬起头。
“官老爷,时候不早了,要么今晚留下来,明天一早再走吧。”老儿出言挽留,两只枯瘦、长满老茧的手拘谨地交叠在一起。
“不了,老人家,店里可还有马?我想再买上一匹,顺便把上次那匹马的钱一起算上。”刘驽从竹椅中站起身,拍了拍老人的手臂,示意他不必紧张。
“马厩里还有一匹马,官老爷若是不嫌弃,尽管骑走。另外您之前给的钱财足够小老儿吃喝好几年的了,哪里还敢找您要钱,我这就去给您牵马!”老儿仍是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
刘驽微微一笑,“那就劳烦老人家了。
他跟着老儿出了屋门,在院中等候。过了不过会儿,老儿从厩中牵了一匹瘦削的黑马出来。他略略瞥了此马一眼,随即明白了老儿不收他钱、又请他别“嫌弃”的原因。
这匹瘦骨嶙峋的黑马自从出了马厩后,就没有乖乖地走过哪怕一步路。它使劲地用蹄子撑住地面,拼命甩动头上的马辔。
老儿每拉它往前走出一步都是极其艰险,还时不时地要提防这畜生撩蹄子踢人。
老儿见刘驽正在望着他,脸色颇为尴尬,“官老爷,这匹马实在顽劣得很,见了谁都不肯服。不仅如此,它嘴巴还挑剔得很,这不吃那不吃的,早晚得送进屠宰场杀了去。”
那黑马似是听懂了他的抱怨,趁着他说话的当口,使劲一蹄子踹了过来。
刘驽眼疾手快,一晃身来到老儿跟前,右手一揽,将其护到了自己身后,笑道:“这家伙脾气倒是不小!”
老儿生气得紧,骂道:“甚么脾气不小,简直是匹劣马、驽马!”
他跑着要回屋去找棍子,好好教训这畜生一通。
刘驽一把拦住了他,“老人家,莫要生气!”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塞到老儿的手里,“这是我给你的马费,还请不要嫌少。”
老儿捧着手中的金子,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官老爷,这么一匹驽马可值不了这么多的钱。”
刘驽哈哈一笑,“未必,说不定是匹千里马呢!”
他抓住黑马的缰绳,左脚踏住一只马镫,翻身跃上马背。黑马顿时大怒,仰头长嘶一声,竟人立竖起。
站在马前的老儿顿时一惊,喊道:“官老爷,小心!”
刘驽双腿用力,将马腹紧紧夹住,任它跳跃,笑道:“瘦成杆儿了,力气倒不小!”
黑马腹部受痛,更加不愿臣服,驮着刘驽在院子里蹦跶开来,狂奔乱跳,眨眼间便冲出了院门。
刘驽急忙勒紧马缰,从疯狂起伏的马背上回过头,向客栈老儿抱拳施了一礼,“老人家,咱们这就别过,有缘再会!”
客栈老儿笑成了眯缝眼,“官老爷,慢走!”
刘驽一松马缰,这黑马就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数息时间已经跑出了十几丈远。
一路上,这黑马总是与他执拗,他要往东,这马便撂着蹄子往西;他要往西,这马则一个劲儿地往东跑。
他见状十分无奈,灵机一动,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向着相反的方向驱使马匹。
这黑马初始没领会过来,被他耍了一道,直至跑出了雍州城。
在跑了几十里地后,黑马突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乃是被耍,一生气竟索性撒开蹄子回头就跑,跑的速度竟比来时还要快。
“嗬,这家伙!”刘驽看得傻了眼,没想到这畜生竟这般叛逆。
他朝马脖子上挥了数鞭,黑马疼得呼噜一声,回头怒视了他一眼后,竟然跑得愈发快了起来,道旁两侧的景色直是模糊成了一团影。
刘驽别无他法,他望准了路旁的一棵杨树,从马背上探过身,伸手抓住树身,以期借此止住马匹的疾奔之势。
只听啪地一声,树干从中断裂。刘驽手握着一根粗树干,直是哭笑不得。
黑马见状大感得意,竟不再往前跑,原地遛起了弯子来。
刘驽见此深叹了一口气,枉他在草原上待了数年,自以为深通马的脾性,却从未见过这等不肯听话的马儿来。
他此刻无事在身,便索性与这马厮耗了起来,任凭黑马往哪儿跑,怎样想方设法地想将他从马背上颠落,总是不肯松开马缰。
一人一马在雍州城外浪荡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太阳渐渐落山,暮色苍茫。
这黑马终究身材瘦削,一番狂奔之后后劲不足,脑袋逐渐耷拉了下来。
刘驽见状哈哈大笑,“你这家伙,到底还是跑不动了。”
他摸了摸马鬃,“饿了吧?”
第五百一十六节 半路劝诫()
黑马抬起头,眼角温润。
他心中砰然一动,似是被甚么柔软的东西所触及。
一人一马,在这一刻似乎心灵交汇,互相懂得了彼此。
路边不远处就是一大片因战乱荒废的田地,田垄上长满了野草。他拉着黑马走了过去,黑马果真是饿极了,一个劲儿地低头吃草,甚至不愿抬头看上一眼。
他抚摸着此马瘦骨嶙峋的身躯,笑道:“倒也是个至情至性的家伙。”
他望着昏沉的暮霭叹了口气,心道:“这江湖上的人个个都藏着心眼,彼此勾心斗角,跟这些人打交道累得慌,甚至不如和一只畜生在一起待得快活。”
黑马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在吃得半饱之后又开始捣蛋起来,不时用脸去蹭他的袍子,蹭得他袍脚上皆是青草和泥巴。
刘驽也不躲闪,只是静静地笑看着它。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黑马终于停下了吃草,肚子圆滚滚的直像个皮球。
刘驽见状不禁莞尔,他没想到此物瘦得皮包骨头,竟然如此能吃。
黑马见他在笑,似是明白了他的善意,冲着他长嘶了一声,匍匐下了身躯。
刘驽拍了拍马背,笑道:“马兄,你这家伙看来吃软不吃硬啊,倒是个长情之物!”
他翻身上马,黑马再没有像原先那般反抗,撒起蹄子,飞奔如箭。
刘驽直感狂风迎面袭来,心旷神怡,喊道:“马兄,你果真是马中豪杰,以前你被关在马厩不知有多难受,今日总算是一展雄风,就好比困龙出水,遨游九天。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从此叫你‘飞龙’,如何?”
他说完用手摸了摸马脸。
黑马似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复又长嘶了一声。
他畅怀大笑,道:“那好,飞龙,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走,去长安!”
一人一马在暮色下的关西平原上纵情驰骋,当真是极其痛快。刘驽时而发出大笑,好似那些忘记了始终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只有在这一刻,他方才觉得自己是彻底自由的。
就在他纵马狂奔之时,突见苍茫的天地间一个人影拦在了马匹奔跑路线的正前方。
那人身穿黑衣,头裹黑巾,看上去不似是个平常人,其手中提着个铁锤,身前放着货架,最显眼的则是摆在货架旁边的铁砧。
刘驽心觉不妙,他拍了拍飞龙的脑袋。飞龙会过意,驮着他转而向此人的左前方飞绕过去,以图避开此人。
那人也不作声,扬起手中的铁锤,往身旁的铁砧上猛然砸下。
砰!
刘驽直感腹部一阵剧痛,差点跌下马来。
他急忙丹田运气,使起玄微指法,十指连动,将位于腹间新穴的炁往右手指尖上引导过去。
砰!
那人又敲了一声,他直感手臂剧痛,啊地痛喊了一声。手一松,竟从马背上翻落坠地。
飞龙继续向前奔出了四五丈远,在发觉他落地后,复又跑了回来,绕着他开始打转,不停地用鼻子去蹭他的脸颊。
远处的那个人影见状放下了手中的铁锤,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他不用看也知道,此人定是丁铁无疑。除去此人之外,又有谁能将他体内的炁当作致命的弱点来利用,将他折磨得几无还手之力?
“你这么快就要离开雍州了?”丁铁笑着问道,整个人看上去漫不经心,那样子就好像连见了脚下的野草野花,都恨不得蹲下身子好好观赏一番。
“是的,难道阁下还有甚么意见吗?”刘驽冷声道,他站起身,悄悄将体内的炁尽数逼至指尖,提防着丁铁会随时发难。
他暗自庆幸此人并未将铁锤带在身边,无法操控他体内的炁。若是两人真的起了冲突,他应该有一战之力。
“我没有意见,但是有一件事儿很好奇。朱温率军围城时,你原本不仅让张德芳率兵去偷占迭山关,同时还有另一个打算,是吗?”丁铁蹲下身,从地上掐断一朵淡紫色的野花,用嘴吹了吹花瓣上的灰尘,插入了鬓发之中。
他对自己的杰作颇为得意,咧嘴一笑,看上去浪荡不羁。
刘驽面色不惊,“请恕我头脑愚笨,阁下的话我实在有些听不明白。”
丁铁毫不顾忌地靠近他,在距离他尚有两步时,绕着他走动起来,边走边从头到脚底打量着他,像是在看一只不多见的怪物。
“既然你听不明白,那我干脆告诉你。你曾经指使花流雨召集城外的五百武林人士,可后来又因为这些人都反对你,你只得大开杀戒,这些人于是死得死,逃得逃,到最后你人手不够,原先的计划只得打了水漂。如今我想问你的是,你当初究竟打得是甚么算盘,能透露给我听听吗?”
刘驽没有立即答话,他抬起手,摸了摸飞龙的马鬃,边摸边道:“你并非局中人,我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想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趁夜冲入义军阵中,杀人烧营,扰得对方不得安生。如此义军的精力都在这五百人身上,张德芳趁夜去占迭山关便会更安全些。后来此计虽然未行,张德芳却侥幸得以率军占领关隘,阻断了朱温的粮道,实是不易。”
丁铁摇了摇头,将插在鬓发上的野花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不停地转动,“不对,你没跟我说实话。但凡是人都知道,朱温手下有个全忠门,里面的人都是不错的高手。论起武功来,他们每个人都比那五百个人高得多,即便一个打五个也在话下。你让这五百人去劫他们的营,未免太可笑了些。”
他端详着手中的野花,只见花瓣随风微微颤动,嘴角下意识地露出一丝微笑。他复又将花插回了鬓角,道:“以我之见,你定然是想纠结这五百人去干另一件大事儿,至于我猜得对不对,还请你听一听!”
飞龙似乎感觉到了两人紧张对峙的气氛,显得焦躁不安,不停地在地上踏着碎步。刘驽伸手慢慢抚摸它的脖子,沉声道:“阁下但说无妨!”
丁铁微微一笑,“朱温既然在前方搬运粮草,那意味着后方的义军定会有大动作,比如说进军长安,同时这种事情彼军中定有大人物前来指挥。你这个人虽然闷得很,但是手段却毒辣得紧。你是想着带领这五百人在路上埋伏,然后找机会向那个大人物下手,以此让彼军群龙无首,进攻长安的打算付诸东流?“
刘驽在听此人说话的同时,右手紧握着马缰,他恨不得立时跨上马背,从此人身上直踏过去,但事实告诉他,这不过是个再滑稽不过的想法。
他定了定心神,道:“你所说的都不错,只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你现在说这些恐怕没有意义。”
“不,不!不仅有意义,而且意义大得很!”
丁铁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不是个好为人师之人,但是有的事情必须提醒你,不要太顾眼前,小心让人黄雀在后,渔翁得利!”
第五百一十七节 侥幸之至()
刘驽紧握马缰的手松了松,问道:“不知道阁下所言黄雀和渔翁乃指何人?”
丁铁盯着他的手,笑了笑,“此人你虽然未曾谋面,但是已打过很多交道。你该知道,他早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刘驽瞳孔一缩,“你说的是袁龙城!?”
“不错,正是此人。”丁铁笑道。
刘驽沉吟片刻,右手抚摸着马鬃,“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介入朝廷与黄巢之间的战争,以免让袁龙城渔翁得利?”
“是的,袁龙城在蜀中卧薪尝胆数十年,创建了所谓赈济穷苦百姓的米斗会,攫取民心,所为的不过是一个属于他的时机。以此人的聪明才智和狠辣手段,只要让他掌握住了机会,那必然会一飞冲天!”
刘驽听后冷笑一声,“阁下关心的不过是谁能做皇帝,却不关心百姓的生死。你是否知道,只要黄巢贼军攻入长安,以黄巢的为人,关西之地必将流血千里!?”
“但若是让袁龙城入主中原,天下必将遭受一场浩劫!”丁铁同样寸步不让,他一身劲衣,与刘驽横峙在暮色下的旷野上,隐然有相斗之意。
“阁下与我并非同道中人,还请让开条道路,容我回长安!”刘驽面若冷霜,眼下说出的每一句话无疑都在考验他的耐心。
丁铁嘴角微翘,一股冷意泛上面孔,“你以为自己拥有与我一战之力?你既然不了解炁,便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我不杀你,炁也会耗死你!”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刘驽撇开坐骑飞龙,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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