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堆渐渐烧尽,火势渐熄。苏铭招呼着众师弟,一同上前收拾骨灰,装殓于布囊之中。二十七人的骨灰,仅仅装满了一只布囊。
苏铭用右手仅存的两根手指夹着着布囊,不无自嘲地说道:“没想到人死之后,就剩这么一点儿东西。”
第三百四十五节 寒冰神弩()
刘驽又一次注意到他的伤势,“苏少侠,你的手成了这样,还能握剑吗?”
苏铭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本就是个左撇子,只是师尊一直命我右手持剑。如今恰好有了正当理由,可以重新拾起我的左手剑法了。”
刘驽知道他在强作欢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无言。
就在这时,一支吐蕃人的骑兵举着火把奔袭而来,这些人的嘶喊声和马蹄声打破了这深夜的寂静。
军中将士皆被惊醒,慌乱中只管抓起地上的兵器,也不知是你的我的。
一切皆是惊慌失措,想要正常迎敌已是不可能。
纷乱间,刘驽连下数道军令,命将士们赶紧列阵以待,切不可慌乱失措。
苏铭翻身上马,带着十六名师弟请战。照他的说法,此事是因他峨眉弟子火葬遗体、惹来敌军的注意而起,就该由他们来承担。
刘驽不允,着其留下迎敌。
兵士们慌乱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他拔出马刀,握紧马缰,眼望着前方的吐蕃人越来越近,其中有些人甚至已经点燃了火箭,准备搭弦射过来。
正在此时,那些冲在最前头的吐蕃人突然纷纷跌落下马,他们手中的火把随之散落了一地。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间发生,没有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剩下的那些吐蕃人不信邪,仍继续往前冲锋。然而冲过来多少,便死多少。前后死去的人马加在一起,足有数百之多,在地上垒成了一座小山。
死亡,犹如鬼魅一般到来,令人不寒而栗。
刘驽见此情形,不禁想起了那个曾经从还俗少林恶僧手中救下自己的神秘人。眼下出手之人,莫非就是他?
那些吐蕃人显然没有见过眼前这番恐怖情形,他们面对如山一般的尸堆,开始感到畏惧,不断地往后退却。
直至其中一人吓得大叫一声,拨转马首开始逃跑。其余人跟着再也绷不住脑中那根弦,啊啊大叫着狂奔而去。
然而死亡仍在继续,不断有吐蕃人落马,火把沿着他们逃跑的路线丢了长长的一条道。
刘驽见吐蕃人已完全退走,乃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直至此时,他方才发觉自己握刀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率领数十名亲随,赶至那些吐蕃人的尸体旁,只见每具尸首皆在脑后渗出一丝鲜血,却不见任何致命的利器或者箭矢。
胡三也夹在这些亲随中看热闹。目睹眼前的景象后,他瞪大了眼睛,直是有些不敢相信。
刘驽觉察出他脸上的异样,便问道:“胡三,你知道这救我们的人是谁?”
胡三不停地摇头,“不大可能,万里之遥,他们怎么也会凑热闹来到这草原上。”
“到底是谁?”刘驽瞅见胡三激动的神情,心绪也跟着起伏。
胡三挠了挠头,“胡某在武林中早有耳闻,这人应该是江南……”
胡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黑夜中的一句男声打断。
“刘驽,听人说你在契丹惹下了挺大动静,没想到你也不怎么样啊!”
随后一个年轻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月光下依稀可见此人的姿容十分秀丽,只是其满眼睡意,似是刚从长梦中醒来。
在刘驽看来,此人的英俊潇洒仅稍逊于他的不寿哥哥而已,绝非常人可比。
这美男子的手中端着一支精致的短弩,却未携带任何的箭矢。说完这句话后,此人就紧跟着打了个哈欠。刚才的一番杀戮,似乎分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胡三看见此人后,惊得嘴巴直是合不拢,“果然是您老人家,寒冰神弩——余大侠!”
余大侠,真名余小凉,乃是鼎鼎大名的“玉傅子”的第二位高徒,得其传授机关秘要,以一柄寒冰弩惊绝武林。
此人修炼有一身寒冰真气,挥手间便可轻松地凝汽为露、结露为冰。坚硬的冰梭由他手中特制的寒冰弩射出,在钻进敌人的身体后,便为其体内尚有余温的血液所融化,直是无痕无迹。
余小凉收起了寒冰弩,目光在面前的这些人中扫了圈,片刻后张了张嘴,又打了个哈欠,“刘驽,我跟了你好几天,见你做事再糊涂不过,若是家师见到你这样,定会气得要死!”
“多谢余少侠的救命之恩,敢问尊师是哪位?”刘驽恭恭敬敬地问道。
“家师人称‘玉傅子’。”余小凉的语气十分骄傲,只有在提及师父时,他才勉强忍住了不打哈欠。
刘驽听后一愣,惊道:“原来是舅舅……”
他的语气极低,直让人难以听闻。这或许源自他内心中的自惭形秽,觉着自己配不上那么鼎鼎大名的一个舅舅。
然而余小凉却听见了,并伸手打断了他,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慢着,家师可从来没认为你是他的侄儿!”
余小凉上下将刘驽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定格在其右颊的一长道剑疤上。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样的侄儿,恐怕师父一辈子都不肯认。
刘驽的口气依旧恭敬,“不管怎样,还是感谢你救了我们。”
余小凉收起自己惫懒的神情,从怀中掏出一册书,“其实这次家师叫我来,乃是有要事嘱托于我。他说你挺身而出抗击吐蕃,乃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好事,因此必须出手帮你一帮。”
他转首环顾,见众人皆是盯着自己,于是斥道:“你们这些人都走得远些,秘要之事,闲人不得听闻。”
说完,他眼中露出一丝狠色。众人眼看先前那个瞌睡的美男子转眼便要成为杀人狂徒,直吓得身子一抖。
刘驽扬了扬手,“所有人即刻起行,后退三十里,避开吐蕃人的锋芒。你们在前头先行,我跟余先生先慢走一程。”
他命人牵来一匹骏马,赠与余小凉。苏铭找了个机会与他擦身而过,并留下一句话,“你小心点,听说江南眉镇的人都邪里邪气,随意间便把人给杀了。”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说完这句话后,心里中满是苦酸,觉着自己那个怪脾气的舅舅直让人琢磨不透,恨不起,却也亲近不来。
他当然知道玉傅子不是派人来杀自己的,否则余小凉也不会保护了他一路。但谁能保证,他说出的话从头到尾都不会惹恼了这个爱打瞌睡的余小凉,以至于遭至杀身之祸。
毕竟,不是每一个玉傅子的弟子,都似他的不寿哥哥那般耿直。
第三百四十六节 师父之命()
他手握火把,小心翼翼地看着余小凉,望着此人一直在打哈欠。
直至所有人都远离后,余小凉方肯向他展露手中那册书的封面。火把光下,“六军镜”三个大字颇为夺目。
“这本书原本是铜马从韦图南手中夺走,并准备送回中原交给朝廷的。半路上又被我大师兄左孟秋夺了去,并带回江南交给了家师。家师读后觉得此书于你大有用处,便命我将此书给你捎来,并让我向你面授家师他老人家的读后心得。”
“没想到,傅大侠也懂兵法!”刘驽脱口而出。
余小凉听后不以为然,“家师说过,这世上懂兵法的人不过两个而已。其中一个,是与他有一面之缘的落魄书生,另外一个便是他自己。”
接着他开始纠正刘驽,“你称我为‘少侠’也罢了,往后你千万别称呼家师为甚么‘大侠’之类的,家师听后会非常生气。他老人家常说,大侠是这世上最蠢的一种人,害人害己,还自以为是在替天行道。”
刘驽听后赶紧答了句,“我知道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舅舅竟是如此狂妄自大的一个人,连“天下懂兵法的人加上他只有两人”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可让他不明白的是,舅舅说这话时明明是在自抬身价,却又偏偏将一个不知名的落魄穷书生与自己相提并论,直是让人不知所云。
余小凉见他一副痴痴呆呆、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道:“时间不多,我给你传授完家师的心得秘要之后,还要找个地方赶紧睡一觉,所以你得抓紧。”
刘驽一听,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还请余少……先生指教!”
他拙于处事,“先生”,是他除了“少侠”之外唯一能想得出的敬称。
余小凉显然对“先生”这个称呼颇不适应,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好罢,咱们也不用再客套下去了,这便开讲。”
两人骑马并肩缓缓而行,余小凉记性颇好,将师父所交待的《六军镜》心得一字不差地转述出来。
刘驽听后若有所悟,脑中茅塞顿开,不时下意识地点点头。原来兵法竟是如此地神奇奥妙,他的面前恍惚如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照书中说,行军打仗有正奇两道,正为主,奇为辅。然而正不掩奇,奇也不能压正……
两人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余小凉也说了一路,直觉口干舌燥,他猛地打了个哈欠,“好了,家师交代的事情我都讲完了。你可还有没有记住的地方,我跟你再说一遍。”
刘驽又问了些细节方面的疑问,琢磨一番后答道:“都记牢了,没有忘记的。”
余小凉听后颇为惊讶,“哦,我以为你要听好几遍才行。”
刘驽憨憨一笑,“此书于我非常重要,即便熬尽脑汁也得记牢呢!”
余小凉伸了个懒腰,将手中那本《六军镜》递到刘驽面前,“如此甚好,我也该去睡觉了,这本书你要不要?”
刘驽从他手中接过书,借着火把光略略一览。书中的意思,与玉傅子所述心得一般无二。只是经过玉傅子的讲述之后,书中原本艰涩的文义顿时豁然开朗。行军打仗绝非纸上谈兵,非经历丰富之人,难以明白其中的真义。若让他自行去领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方可明白那么一丁点。
他翻完之后,将书交还给了余小凉,“书中的精要我已尽皆记下,这本书还请返还给尊师,聊作一个念想吧。”
他心中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竟想经由此书,与自己那传说中的舅舅建立某种冥冥之间的联系。
岂料余小凉接过书后,手中略运真气,书册顿时化作片片纸蝶在夜风中翻飞。刘驽见状大吃一惊,“余先生,你为何毁了此书?”
余小凉的哈欠似是打不完,张了张嘴又是一个,“家师交代过,此书你若是不要,那就必须得毁掉。他老人家曾说,兵法这东西既可以救世,也可以毁灭苍生,因此绝不能落到居心叵测之徒的手里。”
刘驽这才明白,余小凉毁书不是因为嫌弃自己,心里这才松下一口气。他望着一地的纸屑,颇觉可惜,“一本几百年的老书,便这般毁了。”
余小凉哈哈大笑,“好啦,别再纠结了,快去追你的人马吧。”他又伸了个懒腰,“我该找个地方去睡觉了,困得不行。”
刘驽盯着他,思虑半晌后方才说道:“余先生,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余小凉勉强睁大了惺忪的眼睛,“有甚么话,你快些说。”
“你的瞌睡,可是因为修炼寒冰真气的缘故,让寒气侵入了耳垂和枕骨之间的‘安眠穴’所致?”越说到后面,刘驽的口气愈为坚定。
“哦,你怎么知道的,是韦图南传你的医术吗?”余小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确实如刘驽所言,他当初刚修炼这寒冰真气之时,师父曾一再叮嘱,这寒冰真气乃是柄双刃剑,可以伤人,亦可伤己。然而他天性贪玩好动,在一次修炼这寒冰真气时,还是不慎走火入魔,幸得师父想救,方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是终究让这寒气侵入了他的“安眠穴”中,从此留下了嗜睡的毛病。
刘驽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眼下功力尽失,不然还能想办法帮你将穴位中的寒气驱除。”
他颇为无奈地放下马缰,撒开双手,并试着提了提丹田。
丹田内安静得如一池寒水,没有丝毫真气腾起。
余小凉有些不信,他伸手抓住刘驽的手腕,运气来探其经脉。片刻之后,他脸上露出沮丧之色,“筋脉寸断,你怎会如此倒霉?”
刘驽低下了头,“命吧!”
余小凉见此事攸关自己的嗜睡之症,便绞尽脑汁给他出主意,“你听说过‘玉飞龙’吗,听家师说,此人这些年修成了一门‘滴水功’,可将体内真气运出各种各样的变化,极尽其妙。
“这经脉只是真气通过的一座‘桥’而已,没有了桥,一般的东西自然难以穿过。但若是真气能变化为另一种形态,比如天上之云彩,亦或空中之游龙,那这座桥也就无所谓有没有了。”
第三百四十七节 无望之望()
刘驽听后心中一震,脸色为之一变。他与已经出家改号为普真和尚的“玉飞龙”大侠确实有过一面之缘。虽是没有得他传授甚么滴水功,但武学方面的教诲却听了不少。若其中万幸也含有一些真气变化的道理,那他这身功力说不定真的有救。
他想将此事告诉余小凉,却又担心自己到时候无法做到恢复功力,却给对方留下了难以实现的期望,因此还是先不说为好,于是说道:“若真能如此,那便好了。”
余小凉此刻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病症上,并未注意道刘驽脸上的变化。他有些丧气地冲刘驽摇了摇手,“好啦,我们这就再会。但愿再次相见之日,你老弟能恢复功力,帮我将这睡症治一治。”
他飞身下马,踏步远去,“这马我用不着,带着它还不好找地方睡觉,所以还是留给你吧。”
刘驽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替我向舅……尊师问好,多谢他的雪中送炭!”
余小凉头也不回地摇了摇手,“不用了,凡夫俗子的一两声谢谢,家师怕是看不上!”
刘驽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直是有些哭笑不得。与此同时,他的心情却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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