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
刘驽明白,这些人的人数虽少,却是最难应付的一群。他们来自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各种人应有尽有。凡是应付人的手段,只有他想不到的,绝没有这些人做不来的。
他心中有些后悔,为何要从耶律适鲁手中救下这些人。当初若是不救,或许只是有愧于良心。但如今真的救了,却惹来了实实在在的无穷麻烦。
他还未开口说话,这些人已经推举出一名首领。此人头上长着寸发,看上去像是还俗不久的和尚,拍着马朝他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说道:“刘少侠,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大伙儿没齿难忘。但我们对这场战事并没有兴趣,还请你放过我们一马!”
刘驽心中有些泄气,干脆放这些人离开算了,留下他们只会扰乱军心。届时耶律适鲁若是问罪下来,自己索性硬下头皮来担责。
他叹了口气,“你们走吧,草原上乃是雄鹰高飞之地,本就不属于你们。”
岂料那名短发还俗和尚竟仍不勒马,兀自朝他走了过来,口上却在说着,“嘿嘿,那我们这些人就谢过刘少侠了。”
刘驽警惕地捏紧了刀柄,双眼紧瞪着他,“你要做甚么!?”
那短发还俗和尚一手扣住了他的铠甲领口,“我们怕刘少侠等我们走后向契丹人通风报信,因此只得委屈你了。”
他挥起一掌,要击向刘驽的天灵盖。
此事,并不在萧呵哒的预料之内。他断然想不到,这些江湖中人竟敢如此胡作非为,不照规矩办事。
刘驽怒喝一声,“你个奸贼,我放你们离开,你敢如此对我!”
或许是为他的怒喝所震慑,这短发还俗和尚的右掌当空停了下来,一双眼睛却厉色愈显,“或许旁人不知道,但是我们这些江湖中人都看得出来,刘少侠你的武功尽失,绝不是我们的对手。在下奉劝你一句,若是不想受太多的苦,还请闭上双目。在下保证,只是一掌,便让你魂归极乐!”
刘驽心有不甘,“死之前,我想问一句,你是谁,叫甚么名字?”
那短发还俗和尚嘿嘿一笑,“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法名于我已如过眼云烟,俗名又不堪提起。少林寺像我这样的和尚还有很多,数不胜数。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少室山上做一辈子和尚的,学了一身武艺,自然要下山在江湖上行走。”
那短发还俗和尚笑说一声,“对不住了!”,复又挥起右掌,呼呼带风地向刘驽脑门灌来。
刘驽怎肯束手待命,他挥起马刀,向其手腕削去。
然而两人出手间的快慢差了甚远,他的刀还未递出一半,那恶和尚掌上的蒸蒸热气已经透至他的颅顶。
他心底发出一声叹息,难道自己年纪轻轻,太多的好年华未曾度过,就要这般死了?
他想起了爹娘,想起李菁,这些人如浮光掠影般地从他的眼前掠过。
再见吧!
再见时,或许已是来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短发还俗和尚的右掌即将拍中他的头顶之际,其人突然软软地垂下手臂,松开他的领口,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颇为沉重的身躯落在草地上,溅起一阵灰土。
余下的那些中原武人惊得合不拢嘴,眼前的情形和他们原先的盘算绝不一样。一股恐惧从他们的心底升起,凉意浸透了他们全身。若是能肩生双翅,他们恨不得下一刻就飞走。
只有刘驽自己明白,是有人救了自己。至于此人是谁,他却没有发觉丝毫的迹象。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死去的短发还俗和尚的身上,其脑后隐隐有血迹透出,也不知施袭者使的是何种功夫。
胡三手捧羊腿,骑着马战战兢兢地向刘驽走来,“刘少侠,我……我本想救你的,奈何……本领不济!”
他说此话的同时,身后的一众武林同道趁机一哄而散。这些人拼命鞭马,在草原上四奔而逃。
然而,他们皆是往前逃出了不远,身躯便软软地从马背上栽下,落地时已是气绝身亡。
没有一人幸存!
胡三见状吓得面无人色,他身子一颤,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接着扑倒在地,“还请刘少侠饶了我的性命,我跟那些人不是一伙的,绝无伤害您性命的意思。”
刘驽默默地听着他说话,许久后方才回道:“起来吧,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第三百四十一节 兵势如潮()
他环视四周,却始终无法找见那暗助自己之人的身影,心知那人既然存心藏匿,那么自己此举纯属白费时间,便拍拍了马首。坐骑煞是听话,温顺地向前走去。
他想看一看,远方的战况已是如何。
胡三爬上马背,心惊胆战地跟在他的身后。大气不敢喘,小气不敢出,生怕惹恼了这位“杀人不见痕迹”的刘少侠。
眼下跟随刘驽的,只有数名书记官、一队斥候和一众押着辎重的亲随而已。一行人骑马拉车,走了两里多地,在一处小山丘上驻马停下。
不远处,厮杀震天的战场映入了眼帘。
吐蕃人的骑兵大军如同漫天潮水般无穷无尽地涌来,往前呐喊厮杀。而耶律适鲁率领的契丹八部则如怒海中的一座孤岛,缩在角落一隅作最后的顽抗。
契丹人环成一圈,以篷车为墙,朝四周支起了长槊。在防卫森严的车城中央,耶律适鲁金碧辉煌的宫殿篷车巍然耸立,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吐蕃人如草原上恋肉的鬣狗一般,被这光芒所吸引,他们嗷嗷大叫着往前冲锋。在他们的后方,弓手们发箭策应。不少箭矢落在契丹人车城外围的皮盾上纷纷落地,另一些却穿过了皮盾的间隙,射中了契丹人的脑壳、胸膛和咽喉。
吐蕃骑兵在弓箭的掩护下,挥刀接近了契丹人的车城。这时,那些凭车支起的长槊突然伸了出来。一时间,马血、人血纷飞,凡是碰槊者无不坠马。
然而同伴的死去,并不能填灭这些吐蕃人内心嗜血的渴望。他们挥动着马刀,继续前赴后继地发动冲锋。在离契丹人的车城三百步外,一支铁甲骑兵已经集结完毕。他们如洪流般向前缓慢而有力地向前推进,所过之处土崩瓦解,直朝契丹人的车城冲来。
那些藏在车城内的契丹兵士奋力挺槊来扎,槊杆的折断声和马匹倒地的惨叫响成了一片。在这些铁甲骑兵的强大冲击之下,契丹人的车城开始有松动的迹象,不断有篷车被击碎,同时又有新的篷车补充上来。
胜利的迹象让这些吐蕃人颇为兴奋,他们已经彻底地掌控了战场上的局势。胜利迟早属于他们,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胡三为眼前的景象所撼,他身子贴紧了马背,生怕一不小心便滑落下来。刘驽见他偌大一个汉子竟吓成这副模样,不禁问道:“胡三,你不是当过马贼吗,怎么会怕成这般模样?”
他不再称呼其为“胡先生”,而胡三也自知担当不起这个名号。
他羞红了脸,说道:“马贼都是欺负老实人的,遇见难敌的硬手,我们多半会逃跑,哪里会跟别人硬碰硬。”
刘驽叹了一口气,“若是我能掌控天下,那定会让穷苦百姓有饭吃,让老实人不受欺凌。”
他自己刚说完便觉有些不妥,自己不过是个没名的小子,素来的想法也不过是能做一名行走江湖的游侠而已,何来吞并天下之志。他沉下目光,望向胡三,“或许没派你上前是对的。”
他的那三千属下,如今好似沧海之一粟,早已在这吐蕃人的海洋中湮没得不见了身影。至于他们的命运,或许只有天知晓了。
胡三赶忙附和道:“是啊,咱们的人实在太少了,简直不够吐蕃人塞牙缝的。”他说话的同时细察刘驽的脸色,见其面无怒意,便又接着说,“刘少侠,恕我说句直言。您临阵换将虽有奇效,然而一时间‘兵不识将、将不知兵’,恐怕会惹出大乱子来。”
刘驽笑了笑,他曾经问过萧呵哒同样的问题。
萧呵哒只写下一句话,“三千人而已,拧成一股绳便可,无须他顾!”
他心中细思萧呵哒的这段话,以期消除心中的忐忑,却发现自己竟愈加地不安。他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若是他武功仍在,大可以策马直入吐蕃人的中军,去擒杀那大将仓嘉措。眼下这等艰巨的任务却只能交给苏铭等人,成功的机会渺茫得好似在茫茫草原上的寻找一粒砂砾。
他没有回胡三的话,而是闭目细思。武功尽失的他,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这颗被外人评为愚笨的脑袋。或许真如耶律适鲁所说,当一个人失去自己擅长的本领之后,方能挖掘出自己另一方面的潜能来。——将错综复杂的思绪理清之后,刘驽隐约看见了事情的一些真相。
正在此时,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归来的人,是耶律适鲁派给他的那三百游骑。
这些人不愧是耶律适鲁的嫡系麾下,战场上的生存本领颇为出色。他约莫数了数,三百个人,一个都没有少,然而箭囊中的箭矢却少了一半。
那为首的头领拍马上前,向他禀报战况,看上去,他已是自觉地承担了本来该属于斥候的职责,“吐蕃人发动攻击的兵力不到三成,大多数人仍在阵中等待。”
胡三听后十分讶异,“吐蕃人如此之多,他们还在等甚么?”
那头领显然看不上胡三的身份,将脸彻底地朝向了刘驽,“吐蕃人好像仍在防备,生怕有人对他们突施袭击。”
刘驽长舒了一口气,他已经看清了眼前一切的关键所在——耶律适鲁藏起了他的骑兵,仅以篷车临时搭成的矮城消耗吐蕃人的精力。他的目的非常明显,是要在吐蕃人猝不及防之际,再施以痛狠的一击。
而吐蕃大将仓嘉措也非常人,他显然已料中耶律适鲁的意图所在。于是大部分兵力含而不发,只待被困车城之中的耶律适鲁等人抵抗不住,继而自动投降。到那时,再多的契丹骑兵也无用武之地了。
刘驽凝目望向远方的战场,口中念念有声,似在清点甚物。片刻后,他停了下来,转头向那三百游骑的头领说道:“吐蕃人派出冲锋的铁甲骑兵不到一万,以他们百万大军的声势,少说也得有五万铁甲才对。”
第三百四十二节 日落之约()
那三百轻骑的头领是个聪明人,明白主帅接下来定是有任务要派给自己,“铁甲骑兵?右将军的意思是要让我们去骚扰他们吗?”
“是的,不过时间不能太短,必须要熬到日头落山以后!”
日头落山,是他与麾下众将士以及苏铭等人约好的碰头之时。届时他麾下能剩多少人,自能一目了然。
减少的是人马数目,失去的却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这些人每一个都有父母兄弟,任是谁死去,都会有一大家子人在事后嚎啕大哭。
他叹了口气,战事原本就极为残酷,容不得妇人之仁。他挥了挥手,命令亲随们从辎重车上搬下一捆捆箭矢,分发给这三百人。这些人每个都身负足足六筒箭,在告别主帅后,他们又一次奔赴战场。
胡三讨好地恭维道:“刘少侠,您如今是越来越有大将风范了。‘运筹于帷幄之中,决战于千里之外’,说的就是您这种人啊!”
刘驽嘴角抽了抽,若是他武功仍在,定会第一个冲向敌军,又怎会在此地闲待?胡三的话虽是在夸他,然而在他听来,却好似最刺耳的讽刺。
他没有接胡三的话茬,而是转向另外一个问题,“胡三,你觉得苏铭他们今晚能回来吗?”
胡三细思了片刻,“照说峨眉五派的武功一直与少林寺不分伯仲,这两大派数百年来在中原武林中堪称日月双辉。怎奈早在数十年前,金顶道长还未合并五派之时,这峨眉派五派中的各大名宿竟不约而同地归隐进峨眉后山的洞穴之中,这才给了金顶道长合并五派的机会。
“与此同时,那峨眉五派的名宿们归隐时带走了大量的武功典籍,门中不少绝技因此失传。因此苏铭这代弟子的武功,恐怕是数百年来峨眉弟子中最差的。他们此番独入吐蕃人的中军,到处是刀山箭海,能留得个囫囵尸首已是万幸,想回来恐怕……很难。”
刘驽的目光黯淡了下来,“那就等吧!”
战场上,吐蕃人的攻势依然凶猛,契丹人的抵抗仍旧顽强。谁也没有注意到,日头在缓缓西坠,拉长了人影,映红了鲜血。
日头还未彻底落下,然而刘驽已远远地看见一支人马从潮水般的战场上撤出,朝他奔来。为首之人,正是他新任命的千夫长乃木器。乃木器翻身下马,施礼道:“禀报主帅,我等依约回军,不知有无迟误。”
刘驽见他身上并无片伤,反倒是手下将士衣甲上带有些许血迹,便知此人并未亲自厮杀,自始至终应该都是在吩咐手下办事。
他心中暗想,此人倒是会享福,第一次带兵就将自己护得如此周全。然而身为将军,能够毫发无伤地出入敌阵,本就是门本事。他无法依次为凭据,对乃木器加以指责。
“回来的有些早,总共牺牲多少将士?”
“二十三人阵亡,两百七十八人负伤。”
乃木器头脑极其清楚,一五一十麻利地答了出来。
刘驽见伤亡不多,心下松了一口气,“不知此战成果如何?”
“还请右将军查看,这是我率军骚扰吐蕃人右翼时斩获的!”
乃木器手一挥,身后众将士纷纷从马鞍上解下斩获的敌首,扔至地上,垒成了一堆,足有两百颗之多。
刘驽点头称许,此人能在己方伤亡甚小的情况下,斩获如此之多的敌首,堪称是个将才,“不错,初次领兵打仗,能有这等成果委实不易。”
乃木器见主帅称许,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白净的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多谢主帅夸奖!”
没过多久,噶尔海也跟着率军归来。他负责骚扰的中军乃是仓嘉措防备最严的方位,其麾下阵亡者约莫两成,受伤者超过四成。同时,他带回的敌首也要多过乃木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