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腿还未瘸的魔教教主,一手持着油纸伞,冒雨紧跟在小骆涯的身后。两人相隔数十步,他有伞,可未曾打伞。小骆涯没有伞,他想替小骆涯打伞,可他不敢。
当时的场景十分奇怪。
山路上,一名四五岁的孩童边哭边走,浑身被雨水打湿。
一位高瘦的男子手里拿着油纸伞,却是冒着雨远远地跟着那名孩童,不敢走远,更不敢走进。
时隔十五六年,雨水一如既往的细绵,可当年满心痛楚,哭声可断肝肠的孩童,如今已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而那位高瘦双腿健全的男子,如今已是身材发福走样,腿脚更是有了不便。
细雨绵绵。
一袭粉裙的解燮,打着伞,望了眼走在前方的那两道年轻身影,若有所思,随后扭头在曲红莲的耳边小声问道:“红莲姐姐,骆涯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曲红莲同样是望了眼道路前方那两位相互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微微摇头,喟叹道:“我成为魔教圣姑时,义母就已经不在了。所以你硬要问我她是什么样的人,事实上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听义父说,义母长得很美,她笑起来的样子,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
解燮深以为然道:“骆涯的长相连我都要羡慕,如果是他娘亲的话,我估计一定会长得更好看。”
曲红莲点头,道:“是呀。义父还说,骆涯的脾性也随他娘亲,所以我觉着能教出骆涯这样子的人,想必她一定会是这世上最要好的娘亲。”
解燮心有戚戚然,她再一次地将目光投注在那位年轻的背影身上,这一次,她再也没有挪开。
在她的视线中,油纸伞倾斜着,伞下的男子,一边的肩头已经被雨淋湿,而女子的后背以及肩头都被男子的手臂所遮挡。
风雨飘摇,能有一人替你挡风遮雨,真好。
第230章 开门()
行过了冠礼,办过了婚事,孙骆涯将下山的时日定在了清明之后的谷雨。
不在清明节前后下山,是怕犯了“清明上路”的忌讳,不吉利。
临行前几日,角鹰山上来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光是骑手就有五十位之多,数十辆牛车,十几辆马车,大箱小箱层层叠放。骑手马夫,人人身穿便服,无一例外都是年纪三十到四十岁的壮年男子。
这队人马来自京城,来头极大,数日前就有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由鹰隼带上了角鹰山。
这一日,又有鹰隼飞上角鹰山,信中所述,无非是人马已至角鹰山下。
孙希平看过信上内容之后,便让孙骆涯前往角鹰山的半山腰坛口处等候。
当孙骆涯骑马来到坛口处时,只见坛口大门紧闭,想来是京城人马还未至山腰,他也不如何急切,翻身下了马,顺着绳梯,攀爬上了独立的瞭望台。在瞭望台上,可以清晰看见城墙与墙垛,甚至是山腰以下的那条登山道。
瞭望台中的魔教弟子,见到来人是他们的魔教少主,立即抱拳行礼,一点也不含糊。
孙骆涯微笑点头,走近了,便俯身趴在木制栏杆上,远眺那条越接近半山腰就越陡峭的山道,神情懒散,百无聊赖。
这时候,执勤在另一座瞭望台的光头大汉,手拎一坛尚未开封的土烧酒,从地上顺着绳梯爬了上来。
冬去春来,气候转暖,肖汉又换回了他那件皮革背心,光着膀子,赤着身子,八块健壮的腹肌以及线条分明的弘二头肌,极其夺人眼球。
先前孙骆涯赠予他的那件鱼鳞软甲,并没有穿戴在身上。
由于他的个子原因,每次进入瞭望台时,都需要弯下腰,等走过了檐下之后,才会直起身子。而在瞭望台这个说宽敞也不如宽敞的方寸之地,肖汉一般都是不背负那柄双刃巨斧,而是在腰间随意悬挂一柄寻常腰刀。
肖汉走到自家少主的身边,将手中被网兜提着的烧酒递给了他,一脸抱歉地说道:“少主,这坛子烧酒,是咱哥几个偷偷藏起来喝的,本想着吃过了午饭,在轮班假寐时大家伙分着喝。这不咱们知道少主爱喝酒,就商量着把酒拿出来给少主了。坛口这边没有温酒的器具,所以少主你也就将就着喝点吧。”
孙骆涯没有拒绝,转身接过了肖汉递给他的酒坛,然后突然向上提了提酒坛,笑着对肖汉说道:“谢啦。你顺便替我跟赏酒喝的总坛弟子道声谢。”
肖汉老实巴交地点点头,没有说些什么恭维讨好的话。
孙骆涯嘴角扯着笑,心想这家伙也不知道恭维几句。
揭开泥封,孙骆涯凑近酒坛的坛口闻了闻,嗯,是扬州地道的土烧。孙骆涯刚想往自己嘴里倒灌一口,忽然想起什么,放低酒坛,回望身边的傻大个一眼,小声叮嘱道:“我喝凉酒的事,可不能跟雅儿姐提起。她最见不得我喝土烧了,尤其是气候还未真正的变暖时节。”
肖汉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答复道:“少主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与少夫人提及。”
见他允诺,孙骆涯这才有些无所顾忌地仰起头,高举酒坛,往自己嘴里倒灌了一口。
一旁的肖汉有些咂舌,只见酒坛中的酒水滴水不漏地倒进孙骆涯的嘴中,没有一滴一点地洒出嘴外。而且,最令肖汉赞叹的还是自家少主捧起酒坛的双手,稳如泰山,没有分毫的抖动。正因为这样,坛中的酒水才会缓缓流入他的嘴中,没有丝毫倾洒而出的现象。
喝过了一口酒,孙骆涯便放下了酒坛,递还给了肖汉,咧嘴笑道:“还是扬州的土烧最合我胃口。”
肖汉双手接过酒坛,也没喝酒,就是直愣愣地捧着酒坛。角鹰山上有规定,执勤人员不得饮酒。先前肖汉说轮班假寐时分着喝,其实这也是违规的,不过只要不是酗酒,而且不是再执勤当中饮酒,孙骆涯作为角鹰山的魔教少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孙骆涯不相信孙希平会不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总体上来说,睡前之前喝点小酒,也不是很过分。既然孙希平这些年都没有整治这个问题,孙骆涯也就自当旁观,不多此一举了。
烧酒的酒劲扩散很快,从喝酒入腹再到酒劲扩散,算下来也不到十息的时间,他便觉着腹如火烧,暖洋洋的。
孙骆涯倚身趴在栏杆上,举目远眺,繁茂林木,葳蕤花草,春已至,是个下山的好时节。
一个时辰之后,孙骆涯所在的瞭望台已经能够见到山道上缓缓行来的人马。
不出意外,这队来自京城的人马会在一个时辰后,抵达半山腰的坛口。
孙骆涯同肖汉要来了土烧酒,灌了一口,之后便背靠着栏杆,双肘抵在栏杆上,意态阑珊的眯起眼,开始呼吸吐纳。
自从上一次的劲气炼化成功后,孙骆涯便着手对第三道劲气的孕养,如今算来也有两旬左右的时间。
只不过这一次的劲气孕养,没有第二道劲气开始时那般顺畅,几次三番下来,刚刚出现一丝苗头的劲气,在孙骆涯下一个呼吸间,便骤然溃散,一点情面也不给。
对此,孙骆涯也没有如何失望与沮丧。只不过在受了第二次的太过顺利的影响,这一次与第二次比起来,反差实在太过巨大,这有点让孙骆涯接受不了。
不过好在他的脾性本就是惫懒,这辈子长这么大,他一直都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状态,所以即便这次劲气的孕养并不是很顺畅,可他在心性上面却是没有一丁点的挫败感,用市井那些妇人的话来讲,就是与坐吃等死的咸鱼没什么区别了。
实际上,孙骆涯有件事一直没有与孙希平说起。他之所以日复一日的不断习练这篇呼吸法门,最主要的不是为了能更容易孕养劲气,而是真真在意如何将这篇呼吸法门与寻常呼吸达到一致,到时候不论是睡觉吃饭,或是练武写字,也都能孕养劲气。达到“物我两忘,浑然一体”的境界。
说实在的,孙骆涯还是挺向往孙希平曾经提到过的那位劲气张口便来的武道宗师。
他曾用崩劲,一拳打得杨元修一条胳膊脱臼,若是江湖中的寻常武夫,恐怕手掌的骨头就要当场炸成粉碎。当时的杨元修虽说早有预感,频频卸去劲力,可到得最后,还是以手臂骨骼脱臼的代价,彻底化去了这道劲力。
至此之后,孙骆涯终于明白为何之前的那座江湖,会以透劲打穿甲士的数目来排列高低。
不知不觉,孙骆涯也不记得自己舌尖轻磕颚骨多少余下,当耳后传来马匹的嘶鸣声时,他也恰巧睁开了双眼。
“开门。”
第231章 金吾卫()
一旁捧着酒坛时刻守候在少主身边的肖汉,早已见到远远醒来的人马,当听得少主的轻喃声后,肖汉立即扯开嗓子高喝道:“开门!”
一如既往,瞭望台上的绝大部分魔教弟子纷纷跃下瞭望台,在墙垛上站定之后,又翻身跃下了城头。而那些本就戒备在墙垛中的魔教弟子,亦是直接从墙垛上跳了下去,二三百人开始一起推门。
自然的,身位坛口的执勤人之一,肖汉亦是不遑多让,在扯开嗓子高喝了一句“开门”之后,率先跳下瞭望台。
孙骆涯站直身子,捧起被肖汉放在地上的酒坛,仰头豪饮一口,将仅剩半坛子土烧的酒坛放于角落,盖上泥封,伸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之后一脚踏在栏杆上,以武当山的梯云纵打底,整个人飞身飘掠下了瞭望台,一袭黑杉,在半空中大袖飘摇,好个神仙之姿。
孙骆涯双脚落地之后,便与这队人马的为首一位皮肤黝黑的便服男子,抱了抱拳。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为首那位高坐马背上的黝黑男子,立即翻身下马,向前三步,跪拜道:“属下金吾卫刘笑文,参见唐王孙殿下!”
几乎在这位自称是刘笑文的金吾卫男子翻身下马的那一刻,与他同行的五十余位骑手及马夫,纷纷下马,动作有序地向前三步跨出,抱拳跪拜,高声喊道:“属下参见唐王孙殿下!”
五十余位青壮男子,纷纷跪拜,参拜声更是整齐嘹耳。
使得那些个正在卖力推门的魔教子弟,都停下了身形,回身看了眼那五十人参拜一人的场景。
孙骆涯无奈地咧了咧嘴,收回刚要抱拳的手,走到那位黝黑男子的身前,将他扶起。想要开口,孙骆涯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在他的记忆中,可不记得有刘笑文这号人物。
一时间,场面便有些尴尬。
从地上被孙骆涯扶起的刘笑文,似乎猜到了眼前年轻人的心思,当即朗声笑道:“殿下或许不认识我刘笑文,可我刘笑文却是时刻惦记着殿下啊。”
孙骆涯身躯微微一颤,身子往后倒退了两步,哭笑不得道:“刘将军,您可别惦记我,我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刘笑文随即哈哈大笑道:“殿下是误会了,属下对殿下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孙骆涯讪笑两声,一脸的尴尬。
刘笑文正视眼前这位年轻人,并对其上下打量了许久,点头赞叹道:“十几年前,属下有幸在宫中见过殿下一面,光是一眼,殿下的模样便牢牢刻印在了属下的脑海中,不曾散去。”
被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这番打量注视,饶是心性越来越好的孙骆涯,都难免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感觉十分不好受。
可刘笑文这时却是抬起了头,目露忧思,一脸的缅怀过往的神情,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年轻人的身体不适,他喃喃道:“当初老唐王陛下,将殿下托举在神道上时,属下还只不过是金吾卫中的一名小卒子,当时属下就站在金吾卫大将军的后边,举目遥望,只是一眼,属下便觉者殿下定是长公主的明珠……”
刘笑文话音戛然而止,他缓缓低头,看向面前身份尊贵的年轻男子,他笑了笑道:“时隔十余年,殿下长得竟是愈来愈像长公主了。”
孙骆涯苦笑着道:“刘将军这番话,我就只当是夸我了。”
刘笑文哈哈笑道:“属下自然是在夸赞殿下,可不敢说殿下的不是。殿下年纪轻轻,便已在江湖中闻名遐迩,属下心中自是佩服不已。”
若非孙骆涯能感觉到刘笑文的语气并没有嘲弄的意味,否则他还真觉着这个家伙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来扬州,目的就是为了诋毁他几句。
于是他讪笑两声,试探性说道:“刘将军,我可听说江湖上对我的传闻,不太好啊。”
刘笑文一脸愤懑地表情,道:“那是江湖上的莽夫有眼无珠,他们哪里晓得殿下的好。”
孙骆涯见他表情不像是作假,于是便不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回头看了眼,见坛口的大门已经打开,孙骆涯便回过身与金吾卫将军刘笑文知会了一声,示意他已经可以率领众多金吾卫士卒进入坛口了。
孙骆涯刚要转身进入坛口,就见其中一位金吾卫上前一步,抱拳恳请道:“属下愿意献出良驹供殿下骑乘。”
语气铿锵作响,中气十足。
孙骆涯摆手笑道:“将军奔波劳累辛苦,骆涯可没那个脸皮让将军步行。”
那位金吾卫士卒始终抱着双拳,语气铿锵,“属下只是刘将军麾下一位无名小卒,当不得殿下的一句将军敬称。”
孙骆涯干笑两声,只觉这家伙的性格跟肖汉有点相像。
一旁的刘笑文见了,心中微微讶异,心觉这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的可以,自然的,他也为自己麾下的这名士卒微感骄傲,不过明面上他还是故作怒容地对这名士卒破口大骂道:“滚你娘的蛋,殿下可是万金之躯,也亏你能想得出不让殿下坐马车,而骑马的馊主意。”
刘笑文对自己的属下骂骂咧咧,可回过头来,看向孙骆涯时,已是一脸的赔笑,“是属下管教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孙骆涯摆摆手,也不作何点评,只是提醒了一句,道:“刘将军,待会儿进了鹰山城,你们可要在城中好好歇息几天再下山,一路奔波劳累,我们角鹰山最少也要尽到地主的责任。若非如此,回头要是让外公或是舅舅、小姨知晓了,那我下次去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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