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脆,嗓门却很大,苏沁然见闹哄哄的,便侧头从人缝里看过去。
小丫鬟的身后站了一个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月白梅色刺绣滚边上衣,配梅纹水缎撒花绫裙,坠一条白玉雕花红结络坠子。瓜子脸,柳叶眉,满头乌发挽个半髻,上头簪一副四支镶明珠合欢花钿,配雀头绞金银丝镶玉钗,耳边的琉璃耳坠衬上如雪肤色,一点樱唇,双颊含粉,端的是闺秀佳人。
满堂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这样的打扮,这样的容貌,便连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这般气派,必是大府里头的小姐无疑了。
苏沁然眉头一皱,站起来高声道:“这位姑娘,既来我神农堂,莫非不知我神农堂的规矩。麻烦带你家小姐在后头排一排队,让我将这些病人看完,不要惊扰了旁人。”
听到苏沁然的话,那小姐弯弯的细眉蹙了一蹙,似乎有些不满,然而还是压制住了,并未开口。她身旁的小丫鬟却难掩气愤,眉头一挑:“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么人,怎可屈于这些人之后?”
“不好意思了。”苏沁然并不想跟这种人客气,她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这我这,没什么高低贵贱。便是皇帝来了也得在后头排队。来了我的医馆,便要守我的规矩,否则,恕我不能接待。”
“你……”那丫鬟气得脸色发青,“我们小姐来你这里是看得起你,你倒不知好歹。”
“这是哪家的,竟有这样没礼貌的丫鬟。”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人群里传来这样一声斥责。
“是啊,苏姑娘可是活菩萨,救了多少人性命,她竟对苏姑娘这样不敬。”
“太过分了,还是大户人家,反不如我们这些穷苦人懂规矩。”
“是啊,可见那些大户人家,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们胡说什么?”小丫鬟气急,撩撩袖子,就要迈脚冲到说她坏话的人那边去。
“够了。”那小姐面色已极难看,伸手拉了拉那丫鬟的衣裳,“既然神农堂有这规矩,我们也是诚心求医,和旁人又有什么不同,排队就排队吧。”
她说完就转身朝外走去,身边簇拥的两个婆子也跟着出去,那小丫鬟喊了一声“小姐”并未得到回应,便咬了咬唇,憋着满肚子的火气追出去了。
苏沁然白了她们一眼,便继续帮病人把脉。小助理“嘿嘿”笑了一声:“姑娘莫生气,大户人家难免有跋扈的,不理就是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这样出身的都来找我看病,还老老实实地出去排队去了,我该高兴才是。”苏沁然嘴角一勾,那小助理不禁对苏沁然更添敬意。
大度!这才是真正的胸襟啊!
其实苏沁然是真的懒得理她们,她都忙得焦头烂额了,哪还有空搭理这些人。
约摸过了快两个时辰,苏沁然便又闻到那股香气,排到那个小姐了。
那位小姐面容十分端庄俏丽,看着就是个十成十的大美人。
恩,如果她没那么冷淡的话。
“小姐,请伸手吧,我帮你把把脉。”
苏沁然眼皮都没抬,打了个哈欠就要给她把脉,却被小丫鬟制止:“等等,我家小姐的手腕岂是旁人能随意碰的。”
说着,她便拿出一条黄色的锦绡刺绣鸳鸯帕子来,搭在小姐的手腕上。
苏沁然的眼角抽了抽,内心涌起一种无力感。
“姑娘,旁人设手帕是为着男女之防,我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你这又是何必呢?何况……”苏沁然用拇指和食指挑起那块帕子摸了摸,“你这帕子这么厚,确定不会影响诊脉?若果真介意,也该换块薄点的细纱绡的帕子。”
小丫鬟略尴尬,一把从苏沁然手里夺回帕子:“隔着帕子就诊不出脉,可见也是徒有虚名。既如此,你就快快地替我家小姐诊脉吧。”
苏沁然叹了口气,便搭上小姐的皓腕。不得不说,诊脉这么多天,那些穷苦人家,活做的多了皮肤难免粗糙,胳膊难免粗壮。像这小姐这样细皮嫩肉,肤如凝脂的,甚是难得。
苏沁然揩了一会油,沉思了片刻,便道:“麻烦小姐将嘴巴张开给我看看。”
小姐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将嘴巴张开了。
“再大些,看不清楚。”
那小姐扭捏了一下,还是张大了一些。
苏沁然又看了她的眼耳鼻,手指轻轻在桌上扣了三扣:“小姐,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病啊?”
那小姐一愣,轻轻一笑:“姑娘说笑了,我若是没病,怎么会来这里。”
苏沁然眯着眼睛笑看着她,她看过这么多病人,有病没病还不一眼就知道。
这小姐面色红润,脉象平稳,眼耳口鼻也无不妥,若真有什么毛病,苏沁然可以立刻冲到外头把神农堂的招牌吃了。
“那小姐倒是说说,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呢?”
小姐被苏沁然笑得心里发毛,轻咳了一声,眼睛垂看向桌面:“近来心悸多汗,夜难成寐,头痛腹痛,心绞难忍……”
“知道了。”
苏沁然眉头一皱,抽出张纸来,提笔下墨,稍加思索,便写了张药方出来。
她将纸张一递,只欲快些了结这个麻烦的小姐,替后头久候的病人看诊。
那小姐伸出手来,手指纤长白皙,就药方捏在手里,然而手一松,那纸便轻轻掉到桌上。
“方才还诊不出我的病来,这会便写好了药单,原来苏姑娘大名远扬,却和外头的庸医没什么两样。病人无病便随意开药,若是吃出个好歹来,也不知是谁担这个责任呢。”
轻轻柔柔的嗓子,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苏沁然觉得可笑得紧,这人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吧?
“小姐倒是看看药方,再来骂我也不迟啊?”
闻言,女子便打开桌上的纸,目光一扫,似怔住了:“原来是安神药么……”
苏沁然笑意收敛,不欲再与这人客气。
“这位小姐,原先我望闻问切,还觉得你身上并无毛病。谁知你又坚持说自己有病。我不得已,只得给你开安神药一副,你倒又改口说自己没病了。在我看来,你身上没有毛病,恐怕是脑子有病吧?我神农堂的茬,不是这么让你找的。”
后面等候的病人,早将全程看在眼里,都有些不满地议论起这个麻烦的小姐。听到苏沁然说她“脑子有病”,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姑娘还是这么耿直啊!”
不知是谁赞了一句,便招来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
“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姐没病也要说自己有病,简直是脑子有病!”
“可不是!这不是耍人玩儿吗?”
“钱多闹着的。谁知道这种千金小姐是不是在家里无聊了,出来找茬的。”
那小姐面上挂不住,脸一白,便起身往外头走。那小丫鬟自也气得不行,“哼”了一声:“敢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也不知是谁借给你的胆子。”
苏沁然无辜地摊摊手:“是你们在先,也怨不得我了。”
小丫鬟见她家小姐已走远了,也不与苏沁然纠缠,拨开人群就追了出去。
“哎,你们的药方不要了么?”苏沁然扬扬手里的单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憋着的郁气一扫而空。
真痛快啊!
要说遇到这样的人,也真是活久见,要再来几个,这神农堂还开不开了?
“你们呀,以后注意着点,再遇到这样的,少废话直接轰出去。”
苏沁然语重心长地教导小助理和小伙计们,他们也被刚刚那主仆两个气的不行,此时纷纷点头:“是,姑娘,我们一定多看着些!”
苏沁然满意地拍拍手,耽误了这么久,得赶紧看病了。
“下一个!”
因着病人太多,苏沁然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一连憋了几个时辰。终于忍不住想去方便一番,便拉着小助理道:“人有三急,我实在熬不住了,你让后头的人等等。”
说完便风驰电掣地跑了出去。
一个矮胖的大叔本来见终于排到自己,苏姑娘却跑了,不明就里,表情瞬间苦情:“姑娘,你去哪啊!”
“姑娘有急事,你先等等吧。”
小助理也不知如何解释,一瞬想到病人太多,但病人也有三急,所以后头的茅房里已经没有手纸,不禁脸色大变又追了出去。
夜幕低垂,人流散去,神农馆终于清净下来。馆里还有零散的几个病人,小丫头把蜡烛点上,屋里便晕开暖黄的灯光。
苏沁然已经累得觉得自己快成智障了。
看谁都觉得谁有病。
哎,生意好也烦恼!
苏沁然托着下巴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人影,忽然,那人影越来越大,从窗纸映到门上,“吱嘎”一声,门被打开,笑容满面的男子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一身玉色锦袍,绣青竹花鸟图案,坠着的乌玉佩与玉葫芦相撞,叮铃声脆。墨发玉簪挽起,露出如玉容颜,一双桃花眼似眯非眯,风流乍泄。
………题外话………求!
第一百六十章 赴宴(一)()
第一百六十章
苏沁然看见走进来的男子,不由觉得一天的疲惫更甚了几分。
苏沁然快速扒完碗里的饭,将筷子一丢,擦了擦嘴巴:“婆婆,我吃完了,可以过来把脉了。偿”
七旬的老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过来,心疼道:“姑娘先歇会吧,老身不急的。撄”
她实在心疼这个小姑娘,忙活了一整天,还要受各种刁难。累了一天就吃了这几口饭,便又要替他们看病。
“没事,天色不早了,你们等了这么久,早早看完也能快些回家去。”苏沁然只想快些忙活起来,便不用搭理江沉渊了。
江沉渊摇了摇扇子,在苏沁然身边坐了下来。苏沁然治病,他便支着手坐在一旁看着,眼里无限柔情,看得苏沁然浑身发麻。
“我说,江大公子,今儿兴致倒好,还搞了把扇子过来?”送走了老婆婆,苏沁然卸下一脸的笑意,有些不善地看向江沉渊。
“这天气晚上凉得很呢!”她友情提醒。
装逼也要看天气。
江沉渊依旧含着笑意:“这是我专为你做的扇子。”
轻轻展开,还能闻见油墨的香气。正面是灼灼桃夭三千里,其中一个少女,春水衫子,巧笑倩兮。
苏沁然看得一愣,江沉渊又将扇子翻过去,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写得倒是恣意洒脱万千缱绻。
“吾心沁然”。
苏沁然眼角抽了抽。
尼玛……这是什么玩意!
她好想自戳双目啊亲
江沉渊自己又欣赏了一遍,指着扇子笑道:“你看这桃花,我一看到桃花便想到你,便将你画进这画里。”
“我看桃花更衬你才是。”苏沁然一脸木然地扒拉开江沉渊凑到自己面前的扇子,“还有几个病人,江公子不要打扰我。”
苏沁然委实想不到自己与桃花有什么关联,何况那画上少女和自己也没有几分相似,自己更没有穿过那颜色的衣裳。
故此只是摇头一笑,将这当做玩笑,也并不理会。要说江沉渊哪天不发一次神经也就不正常了。
苏沁然继续看病,江沉渊折扇一开,惬意地在一旁扇着风,眼神直勾勾地转都不转地看着苏沁然。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患了风寒,由苏沁然把着脉。看见江沉渊一直在一旁坐着,眼风偶然瞟过自己,似笑非笑的。
他不由抖了三抖,心想着今儿真不巧,撞上苏姑娘的小郎君,搞得自己格外尴尬。
苏沁然方子一开好,他便往怀里一收,急匆匆得站起来:“谢谢苏姑娘,谢谢苏姑娘!今儿麻烦姑娘了,姑娘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连鞠了几躬,又朝江沉渊笑笑:“对不住对不住!”说着便抱起包袱向外头匆匆走了。
苏沁然本想跟他嘱咐几句用药的事,他却脚底下生了风火轮一般,连叫了几声都没叫住,不由满头雾水:“这人是怎么了,走这么急。”
江沉渊勾起一个笑容,灯光流转,映在他的脸上,委实好风姿:“怎么了?我在这坐着,但凡有点眼力见识的,都不会久留。”
苏沁然默默吐了个鬼脸,刚刚走的是最后一个病人,忙了一天,神农馆总算可以歇业了。
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可江沉渊的目光仍直直地停在她的身上。
苏沁然被看得发毛,终于忍不住转过来,拍案而起:“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摸摸自己的脸,疑心是不是写方子的时候把墨汁沾到了脸上。
江沉渊转过她的脸来,手指温热的触感传来,让苏沁然愣了一愣。他将苏沁然的脸转了一转,细细看了看,含着笑道:“没有。”
“那你看着我干什么?”苏沁然一把打开他的手,往后缩了缩。
江沉渊却保持笑容欺身过来,俯到苏沁然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垂上,带着点酥酥麻麻的痒。
“你嫁给我吧。”
低沉的柔柔的嗓音,是难得一见的魅惑音调。却如同平地一个惊雷,砸在苏沁然头上。
她吓得从凳子上翻落下去,屁股坠地的疼痛把她从惊吓的恍神里拉了出来:“什么?!”
拔高的音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刚才是听见什么东东了!
嫁什么嫁!
不不不不……一定是她幻听幻觉了!
江沉渊看见苏沁然的样子,微微一笑,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这么激动做什么,是不是太高兴了。”
“想得美!”苏沁然甩开江沉渊递过来的手,自己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退离江沉渊三丈远。
她警惕看着他:“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我说,你今儿是什么毛病啊?”苏沁然喝了口水压压惊,觉得是江沉渊神经病又犯了。
“要不要我给你治治?”她墙裂怀疑眼前的男人神经搭错线了。
听闻此言,江沉渊站起来,笑意收起,眉头一皱,捂着心口一步步朝苏沁然走过去。
“不错,我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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