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
刘据得知此事,感概卫青良苦用心的同时心里也有着强烈的挫败感,就像他每次谏证伐四夷,皇帝都是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仿佛在父皇和舅舅的眼中,他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他要做什么,他们似乎都觉得不放心,他们必须把每件事都为他办得妥妥当当,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经历了后来的诸多波折,逃亡中的太子殿下回首往事,才不得不带着些许不甘的心情承认,他的父皇是对的,他的舅舅也是对的,他们的担心都不是多余的。
一直以来,刘据都被人保护地太好了,他遭遇过的每次凶险都是在距他很远的时候就被人化解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需要自己直面危机的局面,从而对危险缺乏足够的警惕。
巫蛊之祸不是单靠某个人就能引起的,那是一群各自抱有不同目的但都希望把刘据拉下太子之位的阴险小人借着年迈多病的皇帝对年富力强的太子些微的猜忌心理共同挑起的。
李广利对付刘据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让自己的外甥刘髆当上太子,刘屈氂和李广利是儿女亲家,两人共同起事不足为奇;江充和苏文等人站在刘据对立面的原因另有不同,他们都是曾经得罪过太子殿下的人,都怕他日后登基再来清算自己,所以对江充和苏文一干人而言,谁是下一任的皇帝都好,只要不是刘据就行;至于钩弋夫人,她在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一颗棋子,只不过
女为母则强,当钩弋夫人有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否甘心做棋子,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总而言之,这些零零散散的对手看起来都不是很起眼,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上刘据,都是没有丝毫胜算的,可不善阴谋的太子殿下没能想到的是,这些小人聚到一起,竟有那样的能量。
他们充分利用了皇帝晚年对太子的疏远,并成功地使得他们都误解了对方的心思。
长期见不到皇帝,甚至联系不上,有扶苏的殷鉴在前,刘据怀疑他的父皇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并非毫无依据,为求自保,他只能起兵,他不甘心束手就擒。
刘据的举动触到了皇帝的底线,他下令出兵平叛,可他也下令要活着把太子带回来。
然而,一切都失控了
皇帝最终等到的,是太子自尽的消息。
“子孟,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舅舅和去病哥哥对我会不会很失望?”他们在世的时候,几乎为他扫平了前途的所有荆棘,可到最后,他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虽然刘据没有明说,可霍光哪会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微微启唇,似乎是想安慰太子,可动了两下嘴唇,最终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刘据带着两个儿子逃亡异乡的时候,霍光就在甘泉宫伴驾,他不是没向皇帝奏言,太子肯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是进退两难,别无选择,可他不是兄长,他的话,皇帝听不进去。
皇帝斩了放走太子的田仁,命人继续追查太子父子的下落。尽管皇帝说的是要把太子活着带回来,可霍光心里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知道那些人不会给太子活着回来的机会的。
他从来没像那一刻那般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辜负了兄长曾经对他的嘱托。
长久的沉默过后,霍光缓缓抬起头,沉声道:“殿下,不会的,不会有人对你失望的。”
“是么?”刘据自嘲地笑笑,看似无意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了霍光肩上,轻笑道:“子孟,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你能这样说,我还是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刘据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又用只有霍光能听到的很低的声音说道:“我不能让舅舅再失望了。”更不能让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担心,他是大汉的皇太子,他不能永远把自己定位在被卫家保护的角色上。
“刘据,我没有在安慰你,我说的都是真话。”语意被人曲解,霍光有点不高兴。
刘据撇过头,愣愣地看了霍光两眼,闷闷地道:“我知道了。”他们明明是在讨论晗晗的名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突然就扯到了巫蛊之祸,真是叫人开心不起来。
在刘据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元封五年终究还是到了。一方面,刘据的理智无比清醒地告诉他,像卫青那样年轻的时候积劳成疾留下的病根,就是有秋无意在,也未必能改变什么;可另一方面,他又会忍不住去想,当年霍去病的病情那般凶险,秋无意也把他治好了,这回兴许还能有奇迹也说不定。
然而,奇迹就是因为不常发生才会得名的,若是随时随地都能重演,也就不配称为奇迹了。
元封五年,大汉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去世,起冢如庐山,葬茂陵东北,谥号为“烈”。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刘据还是深感难以接受。
他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他的太子生涯明显比上辈子成功,不但没让舅舅放心不下,拖着病躯还得帮他在父皇面前说好话,而是他在病榻前答应了舅舅,以后会照顾好无忧无虑几兄妹。
静夜,刘据拿着卫青当年为他削的木剑坐在太液池边发呆,却突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明明吩咐过的,谁都不许过来打搅,刘据不由有些生气,却又提不起力气回头去看到底是谁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了刘据身边才停下,那人居高临下看了刘据片刻,缓缓开了口:“我记得舅舅刚给你削好这把剑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喜欢,可又宝贝得紧,谁都不让碰”
听到来人的声音,刘据慢慢抬起头,轻声道:“去病哥哥,你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可原因勉强还是能猜到的,不喜欢木剑,是因为不爱舞刀弄剑,不让别人碰,是因为那是舅舅削的。
霍去病在刘据身旁坐下,伸手握住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随即露出释然的表情。
刘据先是愣了愣,然后苦笑道:“你以为我哭了?”舅舅不会高兴看到他这样的,所以他不会哭,可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他谁也不想见,干脆就一个人躲了起来。
霍去病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又在刘据脸上**了两把才放过他:“看来舅舅说得没错,你果然是长大了。”但舅舅仍然不放心,临终前再三叮嘱他以后要保护好太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换成其他人骤然闯进来,刘据肯定是要不高兴的,不过霍去病的话,他绝不会有二话,所以他很好奇,是谁把他请过来的。
“还能是谁?自然是进儿告诉我的。”霍去病明知刘据在问什么,可他偏不说。
见表兄顾左右而言其他,刘据顿悟,进儿可以告诉去病哥哥自己在太液池边,可他不能派人出宫,倒是霍光离开那会儿,他就已经坐在池边发愣了,还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63 第063章 命运拐点()
当日霍去病从朔方归来,霍光很是忐忑了些时日,毕竟兄长再三告诫过他,不得对太子有非分之想,可一向对兄长的话言听计从的他却没有听从,而是始终和太子保持着比君臣更亲密的关系。
霍光熟知兄长的脾气,也做好了再被他痛斥一顿的心理准备,不料霍去病回京后对此事只字未提。幸运逃过一劫的霍光并不敢掉以轻心,他总觉得兄长不是放过他了,而是暂时不想和他算账。
见霍光为此惶恐不安,刘据尝试过安慰他,说是去病哥哥既然没有再提起,显然就是不在意了。谁知霍光思来想去,愣是不信刘据的话,他执着地认定,霍去病的态度不可能突然来个大转弯。
劝慰无效,刘据无奈地摇摇头,他觉得霍光是钻进牛角尖去了,霍去病什么也不说,明摆着就是默认他们的往来了,他还想要什么,难道还要去病哥哥亲口对他们说声恭喜,想也是不可能的。
霍去病一直不表态,霍光就一直琢磨他的心思,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让兄长满意了。直到后来,霍姮都能牵着霍青君在冠军侯府到处乱窜了,霍光才恍然大悟,太子当年的猜测是对的。
尽管想通了这一层,可霍光在与霍去病的交流中除非是说起政事,否则绝少会提到太子,因为他只要说了,兄长看待他的目光就会多出几分打量的意味,仿佛他的存在就是对太子的不利似的。
“是子孟告诉去病哥哥我在这里的?”刘据能够想象得到,霍光肯定犹豫了很久。
霍去病轻轻哼了声,算是默认了刘据的话。从小到大,他和太子是舅舅最疼爱的孩子,就是无忧无虑兄妹几个,从舅舅那里得到的关心也不会比他们更多,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对太子说。
“阿光不放心,央我进宫看看,可我似乎觉得,据儿你并不需要”被人安慰。霍去病看得出来,刘据虽然伤心,却并未因此慌乱失措,他清明的眼神告诉他,他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谁说不需要?”刘据转过头,直直看着霍去病,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去。
霍去病伸手一揽,刘据失神地跌入他怀里:“只要你还需要,我一直都会在的。”
刘据咬了咬唇,坚持不肯抬头,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
元封六年,李夫人病逝,这与刘据记忆中的时间点是一致的。
李夫人死前,皇帝去探望她,她蒙着被子,死活不让皇帝看她的脸,有人问她原因,李夫人回道:“所以不欲见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
李夫人为了她的家族可谓是殚精竭虑,可惜她的弟弟李季太不争气,在她去世不到一年就因奸乱后宫所连坐,李延年和李广利受他牵连,也被灭族。
李家彻底完了,可由于皇帝对汗血宝马的渴求,发生在太初年间的大宛之战注定是无可避免的。刘据至今都记得,为了远征大宛一事,他和皇帝起过多少冲突,每每以不欢而散收场。
“去病哥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吗?”单论实力,大宛远不是大汉的对手,可长达万里的距离对汉军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当初李广利两征大宛,伤亡的汉军人数超过十万。
霍去病默然颔首,见刘据皱眉,面露不解之意,为他解释道:“陛下征伐大宛,不仅是为了汗血宝马,也是为了震慑西域诸国,匈奴人休养生息了十几年,又开始不安分了。”
刘据闻言猛然瞪大了眼睛,他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太初二年之后汉匈重燃战火的事,可眼下匈奴人还没什么动静,霍去病就能判断他们未来的动向了,真是让他不能不佩服。
见刘据面有忧色,霍去病淡然道:“大宛实力有限,虽然距离远了些,可只要战前准备做得充分,拿下倒也不难。”若不是刘据没兴趣,他现在就能把具体的作战计划分析给他听。
“你要亲自去吗?”霍去病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刘据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霍去病摇头,目光停留在地图上匈奴人可能会出没的地点:“如果不出意外,出征大宛一役,陛下会派破奴,我打算让他把嬗儿捎上。”赵破奴是他的老部下,水平他是信得过的。
刘据对赵破奴这个名字自然是不陌生的,可他随即想到,当初李广利第一次出征大宛的时候,赵破奴率两万骑出朔方北两千余里一直到浚稽山击匈奴,其所部两万骑兵全军覆没。
如今,出征大宛的人变成了赵破奴,出击匈奴又该是谁去?难道是去病哥哥?
失去预知优势的刘据面对着面目全非的局面,半晌方呐呐道:“嬗儿只有十六岁!”
“所以我让他跟着破奴长点见识。”霍去病的话太有道理,刘据无从反驳。
随后,刘据忧心忡忡地找到霍光商量,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合情合理地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可能会对汉军不利的因素说出来,毕竟他记忆中的这两仗,打得都是很惨烈的。
可两人经过一番有理有据的讨论,得出的结论却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哪怕就是他们向霍去病表明身份而霍去病也信了他们的话,他们说的那些关于未来的信息,也不会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因为战争不是一成不变的,由于领军人物发生变化,战事的细节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他们所谓的预知,很可能和实际情况没有任何关系,谁让刘据与霍光都是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
“照你这么说,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了?”刘据长叹口气,莫名地有些焦虑。
“不是不能,而是我们对大宛人还有匈奴人的了解,未必就能超过兄长。”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哪怕就是预知未来,似乎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霍光很不甘心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发生的事充分证明了霍光的观点,他与刘据的种种担心,的确有些没必要。
太初元年,赵破奴率军出征大宛,沿途西域小国不敢抵抗,纷纷开城出迎,供给食粮和饮水。赵破奴兵临大宛都城,首先断其水源,然后将城团团包围,日夜攻打,不过十余日,破其外城。
大宛贵族多怨大宛王毋寡匿宝马、杀汉使,于是杀死毋寡,遣使持毋寡首级赴汉营求和,表示愿将良马驱出供汉军挑选,如果不许和,则杀尽良马,与汉军血战到底。
赵破奴答应大宛的要求,取其宝马数十匹,中等马三千匹,又立昧蔡为大宛王,与他盟誓后,撤兵东归,从此大宛服属大汉。
翌年春,冠军侯霍去病率三万骑出朔方郡至浚稽山,接应投降的左大都尉——在原来的历史里,这位左大都尉由于阴谋败露被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