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下,客栈小二都过来要锹了,章杏还没有回来。魏云海再坐不住了,又问魏闵武:“杏儿出去时,有没有交代什么?”
魏闵武摇了摇头,“她只说她要出去转转,别的都没有说。”
魏云海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后,对魏闵武说道:“我出去找找,你就留房里,哪里也别去。若是杏儿回来了,你两个就先吃饭,不用等我。”
魏闵武点了点头。魏云海出了客栈,因是他来这地也少,淮阳城又大,天虽是黑下,城中灯火如林,行人如织。魏云海怕自己走错了,只沿着一条街道一直走,一边走,一边看。
一条街还没有走完,街上突然乱起来,一列手持长枪的兵丁从巷子尽头过来,街上行人纷纷避让。魏云海被人群挤到边上,伸长了脖子看。幽静灯火打照街中间那行人身上,一色的银灰铠甲,步履一致,红缨长枪尖头泛着森冷寒光。周围一众喧哗人群不知何时竟是鸦雀无声了,越发显得街中兵丁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声势惊人。
魏云海是头一次得见这样境况,自是看得一眨不眨。
那队兵丁过去没多久,宵禁的锣鼓声就传来了,一时间街上乱了起来,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叫声响成一片。魏云海偏这时在街道最繁华处,被人群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只顺着人流往走,好不容易瞅了个机会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他知这乱时候,最是容易踩踏伤人,进了巷子就不出来了,带到这股人流过后,方才敢出来。
街上已是没几个人,大风起了,一地狼藉翻卷,街中间横躺着死人衣裳都被吹卷起来,露出白生生肚皮,那脑袋已是成了一个血葫芦,血水横流了一地。
魏云海不禁打了寒颤,连忙往客栈:“客官,您若是再晚些,就进不来了。”
魏云海以前在漳河镇时,也曾经历过宵禁这事。只漳河镇宵禁与这地完全不一样。漳河镇只守着南北两处城门,盘查出入。而这些却是里外都管,宵禁锣鼓过后的一时三刻后,街上再不许闲杂人等滞留,家家需得关门闭户以备审查。
魏云海已是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擦汗,只奔自己房里。
开门的是魏闵武。魏云海开口就问道:“杏儿回来了没有?”
“您还没有找到她?”魏闵武往魏云海身后看一眼,也吃惊问道。
魏云海还不相信,转到隔壁章杏所住房内,推开了门。里面果然无人。
魏云海慌慌张张出门,差点与店小二迎面撞上。
店小二一把拉住了魏云海,说道:“客官,您这会子可是不能出门,出去了就进不来了。”
魏云海收了脚,说道:“我知道,只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外面没进来,我需得去找找她。”
店小二拉着不放,说道:“客官,这会已是过了一时三刻,谁还敢留街上?您不用担心,您这熟人定是另找了落脚点。”
魏云海不知店小二的话是真是假,但是眼下看不到章杏,他是无论如何放不下心的。店小二见他执意要走,又说:“客官,您这会要出门可以,但是一会我们可不敢给你开门。”
魏云海踌躇往紧闭大门看一眼,对店小二说道:“开门吧。”
店小二只得开了门,放他出去。魏闵武也过来了,要一道出去。魏云海瞪了他一眼,将他拉到一边,将怀中揣得钱袋拿出来,塞到魏闵武怀里,低声交代说:“若是明日天亮,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径直回家去,听到了没有?”
怀中的份量沉甸甸的,分明是不止十来两银子。这东西,魏闵武不知期盼了多久,可这回真揣自己怀里了,他却无一丝得偿所愿的高兴。
看着转身往门口走去的魏云海,魏闵武一时激动,也小跑过去,说:“爹,您留房里,我出去找章杏。”他们出来时是三个人,若是回去时,只他一个,家里那女人只怕要剥了他一层的皮心思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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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倒霉()
魏云海是个粗心爷们,章杏做事从来都没有让他担心过,所以他先前并不是很担心章杏,想着她也就出去转转,这淮阳城她又是来过了的,肯定是不会有事的。谁曾想,天都黑了,章杏竟是还没有回来。他这才开始担心,到城里转了圈,不仅人没有找到了,还遇上了阵势吓人的宵禁。
他越想越是不安,心里发慌。章杏虽不是他亲生的,但在他心里章杏地位并不输自己的两个亲儿子,人既是他带出来的,那怎么也要带回去的。
只眼下这境况是他从来未见过的,一路上的听闻和店小二的话令他忧心忡忡,他觉得自己这趟出去了,未必能回来,所以这才将后事交代给魏闵武。
谁知道,魏闵武竟是不听。
他对两个儿子素来是不兴好言语的,好话没有,骂不听就开打,一直打到服为止。这爷们一听魏闵武要出去找人的话,就开吼了。
哪知道魏闵武也是头犟牛,犟起来,天王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父子两个脸红脖子粗,大眼瞪小眼在门口耗着,谁也不肯退让。
因是在客栈里,魏云海不好动手,两人耗了一阵。面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倔强的眼睛,魏云海突而心生一股我已老矣的颓废感觉。默默看儿子一阵,转开了头,对店小二说:“小二哥,开门吧。”
店小二开了大门,魏云海一声不吭走出去。魏闵武闹不清楚,他爹到底是许了还是不许,站着摸了摸脑袋,还是跑出去了。
父子两一前一后在街上走。街上果然是已经无人,风越发大起来,地上尘土与落叶均翻卷上天,冷风吹脸上,刀割一样疼。魏闵武跟在魏云海身后不远处走着,正在东张西望。突然魏云海转头跑过来,一把将他拉了,藏到一个小巷子里。
魏闵武感染了他爹的紧张,心也跟着砰砰直跳,他正想伸长脖子看究竟。外面整齐划一的踢踏声由远而近奔来,很快到了巷子口。刀枪泛着幽冷的寒光打在对面的墙壁上,一道儿一道地过去。
魏闵武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后背贴着墙根绷得棍儿直,手指抠着砖缝直恨不得抓开一道缝儿钻入进去罢了。这魏云海也是慌里慌神不敢有一丝动静。
待到这列人马过去,魏云海魏闵武两人再出来时,背心里已全是冷汗了。
就在魏云海父子在城内转圈找人的时候,章杏正猫在淮阳城外破庙菩萨像后的帷幕下,手握了一截断箭。满头都是汗,如雕塑似一动不动等着。大风从破烂窗格灌进来,将菩萨像前案台的东西吹得叮咚叮咚作响。那佛像年久失修。歪歪斜斜横卧着,也被风吹得巍巍欲坠。
到现在她还弄不清楚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的。
一大早,魏云海背了狍子皮去卖,特意让魏闵武陪她上城里看看,还大方地给了他们俩二三十文钱。魏闵武欢喜得猴样儿要接,魏云海瞪他一眼,将钱塞给章杏,说:“杏儿,这钱你拿着!”
魏闵武一脸旧社会地看着章杏,双手直劲地在裤袋上蹭着,小嘴撇了撇不敢说话。待魏云海一走,他便伸出手来,那话儿憋在嗓子眼里久了,一下冲了出来,“哎,哎,一人一半啊,否则休想我陪你出门。”眼珠儿盯着章杏腰里那袋子。
章杏压根儿就没想着要他陪着出门,笑着拿出钱袋,在魏闵武眼前晃了晃,说:“分钱可以啊,但我不用你陪我出门,分了钱后,我们各逛各的。”
开玩笑,和这样一楞头小子出门,能看什么?冰糖葫芦?糖人?还是街头耍猴儿戏的?他们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魏闵武听了,先是眉开眼笑,手就直奔那钱袋去了,听到后半句,又缩回来,皱着眉头说:“你一个人想出去干啥?我可跟你说,这淮扬城可不比漳河镇,这里人海了去了,什么样的都有,你别给人骗了去。”
章杏笑着说:“你尽管放心,我不是三岁小孩儿。”
魏闵武把头摇得厉害,这小丫头要是出了点事,他爹还不打死他啊?“不行,不行,要去就一起去,要不,你就留在房里,我一个人出去。哪有姑娘家一个人上街的道理?”
章杏将钱袋一收,说:“你不想分钱哪?”
魏闵武眼睛随着她手转,只差伸手去抢了。章杏说:“你要听我的,这钱,我就都不要了,全给你!”
魏闵武还在犹豫。章杏又说:“伯伯说了,这钱如何使,可是全听我的。你可要搞清楚了,到底要还是不要?”说着话,边仔细打量魏闵武的脸色,又笑着说:“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又不是找事惹事的人!况且,又穿着这一身,不过出门看看就回,能出什么事?”
魏闵武考虑再三,实在心动,问道:“你真肯将钱儿全给我?”
“接着!”章杏笑着将钱袋扔到魏闵武的手上。
魏闵武赶忙扒拉了看,抬头间见到章杏已经走到门口,他又喊道:“哎!哎!你早点回来啊!”回来晚了,被他爹知道,又是一顿好骂。
“知道了!”章杏头也没回地应着就出了门。魏闵武想起他爹魏云海,就忍不住想到魏云海的竹条子来。钱也顾不上看了,赶紧系好口子,追到门口喊:“章杏,你别让我爹知道了啊!”
“知道了!知道啦!”
章杏找客店掌柜借了一把锹,到最近的纸钱铺里买了香烛、纸钱,又按石头的口味买了些糕点小吃,出城往乱葬岗的方向去。
寻到记忆中葬着李家四口人的斜坡下,却是光秃秃的,一点起伏都看不见了,便是她当时有意放的石头也没了踪迹。
章杏怀疑自己记错了地方,便沿着那斜坡往前走,好不容易见着荒草丛里一块大石头,仿佛就是记忆中的那块。她赶忙快步赶着过去,却还没等着近前看个仔细,就听见对面坡那传来隆隆地马蹄声,在瞬间飞扬起的尘土里,一队人马从坡顶直冲下来。
章杏反应也是极为迅速,赶忙往边上的洼地奔去,只她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那队人马后面追来更为庞大的尘龙,两队人马之间寒光点点,快如流星来去,前面人马中落后的几个惨叫着纷纷落马。后面紧追的大队人马呈扇形包抄过来,她这再奔几步,可不就迎面撞上了?
章杏想也没想,掉头直接往下面的小树林跑去。
谁知与她一样想法的还有其他人。
那伙从坡上冲下来的人马也往林子里驰去,且人家有马,速度不是快了一点点,只转瞬间,前面几骑就超过了她。
章杏一边气喘吁吁的狂奔,一边心里直骂。这他娘的无妄之灾实在来的太莫名其妙,太迅速了,连个避开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正跑着,一阵急促地风声从耳边划过,有东西钉射在面前的草地上,待看清那是一只箭后,章杏的背心突地急涌出冷汗,脚步一软,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更是要拉开与这两伙人马的距离,低头没命儿地往树林里奔去。
只无论她往哪里跑,要么有箭射来,要么有马冲来。她那个急啊,只恨不两肋生翅。
好不容易进了树林子里,后面的大队马蹄声接踵而至,“抓住他!”“别让那小崽子跑了!抓住他!”此起彼伏的嘶喊声听得清清楚楚。
她闷头闷脑一阵乱穿,眼瞧前方几颗树堆着一堆干柴,赶忙往那奔过去,到后,立时在柴堆蹲下。
只是还没等她喘口气,又有几人奔了过来,接二连三地蹲下来,呼呼地直喘着,眼睛紧张地张望着来路。
章杏欲哭无泪,恶狠狠打量着这几人——都是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虽是狼狈,却都是衣着不俗,与她平时所接触的人大不相同。
章杏见这几人蹲下后,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只得在心里又骂几声,听得后面嘶喊声像是远了,咬牙切齿猫着腰,撅着屁股自己离开。
谁知道她才起身走几步,那几个蹲下的少年中有个恰好伸脚,章杏被他绊倒,于是抬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是个极为俊美的少年,唇红齿白,锦衣华贵,一头黑的发亮的头发以一柄冠玉束着。愣愣地看着章杏,惊讶出声问道:“你是谁?”
他这一问,同躲过来的其他三个少年也都转头看向章杏。这一看,他们才发现,自己人里怎地多了个黑乎乎的小子,这几人的手不约而同地按住刀剑的柄上。
章杏恨不得回他一句是你娘!这几人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是她头一个到这的,好不好?现在这阵势怎么像是要杀她了?还有,泥马说话也不知道小声点,这不是存心招人过来吗?
她不管了,三七二十一赶紧溜才是上策。跟这几个人同蹲一处,绝对会悲剧!
章杏虽是想溜,怎奈人家却不放过。那锦衣华服少年眉毛微一皱后,他旁边一人立时伸手抓向章杏。
章杏没有料到有人会抓她,被人扯了手臂一个踉跄之后,顺手抓起地上一根树棍,一下刺去。那少年显然是个练家子,章杏出手快,他出手更快,一把就抓住了章杏的手腕。木棍没有伤到人,两个人面对面,均是一愣。
章杏觉得这少年怎地这么面熟。
第八十六章 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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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杏觉得这少年怎地这么面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似得,只她一向记事还可以,记人不行,想半响无果。
那少年显是也觉得她面熟,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谁也没有认出谁来。突然外面一阵马嘶,章杏觉得头顶一股腥风过来,天一下子暗淡了,马匹从他们藏身柴堆越过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马上的大胡子勒转了马头,哈哈大笑几声,喊道:“大哥,兔崽子们都在这边猫着呢。”
已经被发现了,自是不消再躲了,柴火里下蹲着几人提着刀剑都冲了出去,转眼柴火堆下头只剩了章杏一人了,她稍一愣后,连忙爬起,猫着腰往旁边窜去——此时不逃,更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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