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家老爷亲自许的这事。
赵顺说道:“老爷是不是说的住底舱那小姑娘?今日她出来了?”这小姑娘,他也有几分好奇,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住在不见天日的底舱里,一呆就是十来天,居然不声不响的,竟是连甲板都没有上来过,倒是稀奇。
赵得义点了点头。那姑娘看着年岁虽小,但是脸上神情分明不像是个孩子。答话时虽是畏畏缩缩,一副胆小害怕的样子,他却在她抬头瞬间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的害怕,倒是瞧出几分警惕防备来,且举止进退有度,言语滴水不透,一点也不像小家里出来的孩子。
况,刘来财说,这小姑娘是被人牙子打怕了,逃出来的。一个不过十来岁小姑娘,竟是有胆从人牙子手上逃脱,在深山老林呆了那么久,居然还能活下来。
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这小姑娘,都不简单呐。
“老爷,您与她说上话了?她知不知裕安的事情?”赵顺又说。他与赵得义是打小的情分,自家老爷的心思,他也是知道的。赵家老家就在裕安,赵得义一家虽是搬到京都附近的云阳了,但是本家的许多亲戚仍在裕安。赵得义能有今日,与当年裕安本家几位至亲倾力帮助无不相关。这回裕安遭了如此大灾,他家老爷也愁了不少白发出来。八月里就筹了一批粮食运到裕安,因是年关将到,又急急筹了这一船,想赶在年前运到裕安去。
赵得义想起方才那小姑娘话语来,他问得话,她虽是答了,却都是一些众所皆知的事情,问了半天,他想要知道的竟是半点也没有听到了,至于她到底知不知道裕安的事情,也许只有等到了全塘镇才知道这个答案。
第54章()
赵顺陪着自家老爷在船头吹冷风。那边章杏已经回到了底舱里。至这一回透气遇到了赵得义之后,她过后就再没有上过甲板。
不过赵得义却是将她记在心里,这日以后,刘来财送过来的吃物精致多了,有时候还可见到肉糜,这在如今时候可是十分难得的。刘来财更是将赵老板夸到了天上。
船一路顺风顺水,又过了五日,就到全塘镇。
以前章水生在全塘镇码头摆渡时,章杏来送过几次饭,对全塘镇还算熟悉。船在全塘镇码头靠岸后,章杏就下了船,原是想一个人回李庄村的,无奈刘来财非要再送她一程。
赵得义也说她不过一个女孩子,怎能一个人归家?该送。还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刘来财,嘱咐他一定要将人送到家,他本人在全塘镇还有事情要办,一时也不会走,船会等到刘来财返回之后,再往裕安。
章杏带着刘来财往李庄村去,路上所见也是一片荒凉,洪水留下的痕迹处处可见,快过年,大道上只稀稀拉拉的几人,且多是衣衫褴褛,满脸菜色,拖儿带女的乞讨者。
八月大水退去之后,朝廷虽是发了赈粮下来,但这几石粮食哪里够吃?水退去的太慢了,遭了灾的人家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了,赶着种庄稼已经是来不及了,赈粮吃完之后,许多没有着落的人家只好又继续拖家带口走上乞丐这条路。
章杏越发归心似箭,中午时候就赶到了李庄村,可见到更是触目惊心的惨景。昔日热热闹闹鸡犬相闻的百户大村安静的可怕,村中无人居住的空屋竟是有一半之多,残垣断壁处处可见。
村子里的人见到章杏和刘来财进村了,都转头打量,待认出章杏来,就纷纷指点说话了。
“这不是章家那大闺女吗?”
“好像就是她,咦,不是说他家大闺女卖人了吗?怎么回来了?咦,她旁边那人是谁?”
“没见过。”
章杏没有心思听这些,只急匆匆往自家赶去,章家是住在村尾的,当她到家时,却见到自家屋墙都倒了一面,残破农具桌椅砖瓦胡乱散了一地,哪里有什么人住?
章杏呆愣住了。
刘来财看她一眼,小心翼翼说道:“杏丫头,这就是你家?”这哪里还能称之为家?墙都倒了,破成这样子,一看就知道好久都没人住了。
章杏仍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明明听王秉义说,章水生和章桃八月里就回家了,他们再怎么慢,这会都应该是到家了的。
可是人呢?人去哪里了?
章杏走到残墙边上,一边走,一边看。地上墙上到处所见都是灰白淤泥干涸留下的痕迹。倒了那面墙正是她房间那面,她看见自己房里那张柜子都发了霉,一只脚短了一截,靠墙歪斜倒着,木板床只剩下了一个框架,上面堆着砖瓦泥巴杂草等,至于被子早就发霉发臭,而门帘子只剩了几条麻线吊着。
寒风吹过来,短了脚的木柜子发出砰砰的撞击上。
章杏在残墙边上站了片刻,又转到前面去。她家的屋门连门框都不见了,径直进去了,一股霉灰味迎面扑来,里面没一件东西是全的,蜘蛛丝横七竖八拉满了。
刘来财在心里思量该说些什么话才好。眼前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千里迢迢归家来,却是扑了一个空,家里的人竟是生死不知了,真不知道这孩子以后该如何活下去。
章杏从屋里出来,正好有一人在门口张望,见了她,说道:“是杏丫头吧,我方才叫你,你都没有应,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呢。”
章杏看着这人,很快就想起他是谁了——同村的李大河,当初自己落水,还是他救起的。她点了点头,说道:“李叔,您叫了我吗?我没有听见。”
李大河笑了笑,“你们走的太快了,我都没有叫住。”又转头打量刘来财。
章杏连忙说:“李叔,您知道不知道我爹娘去哪里了?”
李大河叹了一口气,说道:“丫头,你爹已经走了。”
章杏如五雷轰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问道:“走……走了?去哪里了?”
刘来财也惊住了,转头看章杏。
“丫头,走,到叔家坐会去,叔仔细跟你说。”李大河又转头看了看刘来财,点头示意,“这位与你是一道的吧?走,也到咱家喝口水去,咱家不远。”
刘来财有些迟疑,人已经送到了,按说他也该回去了。可这小姑娘的爹已经没有了,家也倒了,他一时不知自己该走还是不该走。
章杏脸色虽是有些发白,却看不出受不住的样子。刘来财心知自家也就那样,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得一个温饱,且婆娘有些嘴碎,容不得人。顺手帮忙把人送到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再多接济他就拿不出的。
既是帮不上忙,那还是走吧。况,人家赵老板还等着开船呢。
刘来财对李大河点头笑了笑,说:“多谢兄弟的好意了,我实在是还有事情,就不唠叨了。”说着将身上的包袱递给章杏,“杏儿,叔还有事,叔先走了啊。”
章杏接了包袱,突而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刘来财没有把人拉住,生受了这几个响头,心中越发难受,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布袋来,塞到章杏手中,说:“丫头,叔实在帮不上你什么,这几个钱你就拿着,啊。”
章杏哪能再要他的钱?死活推让不受。
两个人推让一会,刘来财将脸色一沉,说道:“你莫不是瞧不上叔给钱?嫌弃给的少了?”
“怎么会?”章杏连忙说。她这一路上不仅坐人家顺风船,还白吃白喝受了人家多少照顾。刘来财虽是不说他家的情况,她也能想得出,大过年在外面走船的,家境能有多好?这布袋的钱许就是他这趟走船的收入了。她怎么能收这血汗钱?
“既不是,那你就拿着!”刘来财将布袋硬塞到章杏手中。
李大河在旁边看着,这时也插嘴说道:“丫头,既然你叔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要推了。”
章杏看了看两人,刘来财一副你不收就是嫌弃少的样子,李大河也冲她点头示意。章杏只得收了。刘来财见状,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章杏跟着李大河到了他家里。李大河的婆娘李尤氏端了一碗热水过来,章杏没心思喝。
李大河与李尤氏对看几眼。
这劝慰人还是交给自家婆娘吧,李大河摇了摇头,出门了。李尤氏抚了抚章杏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杏儿,你爹就葬在河那边的田埂上……”
章杏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再流泪了,然则李尤氏一开腔,她眼中的泪就止不住了。
第55章()
章水生与章桃确实是八月里归家的,叶荷香带着儿子章金宝早他们些时日回家,因家中倒了墙,不能住人。叶荷香就带着儿子住进隔壁牛婶子家。章水生回来之后,连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搭了个草棚子,一家人就住了进去。
裕安大水后,全塘镇那家租船给章水生的大户几条船全废了,自家生计都没有着落,自然无船再租赁给章水生。章水生在码头做了几日短工之后,就病倒了。
家里一穷二白,吃饱肚子都是难事,哪里还有余钱请郎中?
叶荷香瞒着章水生把小女儿章桃卖给了全塘镇的朱牙婆,虽是得了钱,但章水生也没多熬几天,就去了。
章水生去了之后,叶荷香就带着儿子章金宝回了娘家埠河村,听说,已经改嫁到了魏家庄了。
李尤氏叹了一口气,说:“你娘改嫁这事听说是你舅舅做的主,你爹又没有个兄弟长辈在,咱们到底是外姓人,也不好说什么。”李庄村人多是姓李,章水生是其爷爷一辈后迁来的,到了他这一辈原来也有几个兄弟的,奈何都没有长成。照说,寡妇带子改嫁这事还得看族中长辈的意思,但章家在李庄村是个独户,这事李庄村人确实不好说什么。
章杏抹了眼泪,问:“婶子家有没有香烛火煤?”
李尤氏一愣,答道:“有的,有的。”
章杏接过香烛火煤,去了河边。章水生的坟孤零零立在田埂上,坟边插了一个木牌,上书着“先考章水生之墓,儿章金宝敬立,永丰三十二年九月初八”。
章杏点了香烛,想起章水生对她的好来,眼泪又忍不住落下,哭一阵,抹了眼泪,持了香,低声说:“爹,我回来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妹妹找回来的,一定会看好金宝,让他们两个平平顺顺的长大成人,过上好日子。”
说罢插了香,磕了几个响头,将章水生坟头清理了一番,回去了李大河家,因是天色晚了,赶魏家庄是来不及了,她便在李大河家住了一晚。次日给了几个铜板,只当付了香烛钱。
李大河夫妻两个自是退让不要。
章杏托着李尤氏的手劝说:“婶子,我即在你家吃,又在你家住,你若是不收,我日后哪敢再来?”
“哎呀,你这孩子,吃又能吃几个?哪里用得着这么客套?拿去,拿去。”李尤氏推让说。
李家若是光景还好,章杏自是不会客气,但是李家眼下是家徒四壁,这几个铜板虽少,但也能当些用。她爹已经去了,她现在年岁还小,自然只能跟着叶荷香走。章水生这边定然是不能时时来的,少不得要托付他们帮忙。且章金宝虽是跟着叶荷香去了魏家庄,但也算是李庄村人,日后长大成家,也是要回来的。这边的乡亲都不能断了来往。
章杏看着见劝说不过,索性放下钱就跑了。
李庄村隶属于全塘镇,魏家庄则隶属于漳河镇,两村之间隔了几十里路,章杏来到魏家庄的时候,太阳都下到西边去了。魏家庄虽是也在这年水灾里被淹了,但这边地势较高,受灾远没有李庄村那么严重。且漳河镇上没有被淹,救灾也及时,隶下的十几村子看着比全塘镇那边要兴旺多了。
章杏拦了一个扛锄头的乡农,打听母亲叶荷香改嫁的那家住在哪里?
那乡农回身指到:“你说的是魏云海家吧?就在那边,顺着走,第三家就是了。”
“多谢大伯。”章杏笑着说。
她来到乡农所指那户人家不远处站着,面前是篱笆院墙围着的三间瓦房,那院墙新砌不久,竹子的青色还没有褪去,看着绿油油的。院门开着,院子里拉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晾晒着五六件衣物,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章杏仔细看着挂在绳子上的桃红色袄子,正是叶荷香喜欢的颜色。她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屋里突然爆发一阵孩童哭声,紧接着二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从屋里嬉闹着跑出来,夺院门而去,将她挤到了一边。
“站住!两个臭小子!还不站住!”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举着一根竹篾怒气冲冲追出来。
那两小子已是跑出院门了,听了妇人喊叫,其中一个黑壮略矮些的转过身来,冲那妇人做了做鬼脸,扭了扭屁股,捏着嗓子娇声娇气喊:“魏大哥……”
这女气十足的学说把章杏惊得目瞪口呆。
那妇人更是气得七窍冒烟,提着竹篾冲了过来。
“快走!快走!”那两个小子中略高些的笑着连忙拉做鬼脸那个一溜烟跑了。
妇人追到院门口,那两小子早不见人影了。妇人扶着院门直喘气,看着两个小子消失的地方发狠说:“等天黑了,看你两个回不回来?真是气死我了。”
说完了,妇人待心气顺些,正要转身进院子,这才看见院门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竹条似得又瘦又黑,身上穿着的麻衣虽然满是布丁,却干净整洁,枯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巴掌大小脸上两只黑幽幽眼睛正一眨不眨静静看着她。
妇人心中一跳,迟疑出声:“杏儿?”
这妇人正是改嫁到魏家庄的叶荷香。方才出去的那两个是魏云海的两个儿子,魏闵文和魏闵武。魏云海的前媳妇也是在这年水灾里没的,魏云海在熟人的撮合下娶了李庄村的叶荷香,因他年岁比叶荷香大十几岁,叶荷香虽是不善持家,但人生得的不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一枝花,而且嘴巴又能说,又甚是有眼力。魏云海一个粗心的大老爷们,一时哪里能分辨得出真假来?自然全心扑在了娇妻身上。
但是魏云海的前媳妇留下的两个儿子就没有魏云海那么省心了,毕竟有十来岁了,该知道的多少知道了一些,叶荷香这么快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