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抹掉了桌子上的字,低声说道:“就算不在这里,一定也是在这附近!”
魏家兄弟听章杏说得十分肯定,还是不敢相信。章杏微笑说道:“大哥二哥忘了我们是哪里人了吗?那里跟裕安可隔得不远。”
章杏和石头都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人氏,与榆阳只隔了几个村而已。石头小时候顽皮,是附近几村有名的小霸王,对榆阳一点也不陌生。榆阳一水之隔就是河源了,那里以前是刘沉舟的老巢,现如今就是肖福贵依仗的大后方了。
肖福贵占据榆阳,十有八九打得就是进可功,退可守的算计。拼得过西北大军,他拿下了江淮,往南可夺安阳,往西可争京都。拼不过西北大军了,他也能退到了河源去,凭仗淮水天险,谁也奈何不了他。
想当初,大夏还是铁板一块时,都不能动摇占据河源的刘沉舟,更别现如今了。
肖福贵的算计精明,沈谦未必就想不到,他怎会轻易放虎归山?他肯定在榆阳一带另有安排。
石头是本地人,人又机灵,好端端就被说是“失踪”了,除了派在那里,还能是在哪里?
魏闵武首先明白过来,“难怪了”
肖福贵最近的几场战事都不太顺利,岂不说盂县淮阳等地迟迟拿不下了。败仗一起,简直退如潮水,才拿下没多久的裕安江陵等地也相继丢失。外界一直有传,福王帐下并不如想象中的和谐,刘沉舟父子虽然已死,但河源军并不服肖福贵。甚至有传,肖福贵有意打压河源军一系,河源军一系有大将不服,被当场拉出帐外斩首示众。
魏闵文也想转过来了,皱着眉头说道:“那咱们是不是要派些人手到榆阳那边去看看?”
石头是死是活?榆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些事情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魏闵武摇了摇头,“依我看,咱们最好什么都别做。”
章杏也赞成魏闵武的说法。沈怀瑾既然将这件事情瞒得的这么严实,事成之前肯定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他们贸然派人过去,要是打草惊蛇,坏了事,沈家岂会轻饶了他们?
魏闵文看着章杏说道:“石头的这件事情,家里其他人,暂时都别说了。”
魏闵文不交代,章杏都不会将石头还活着的事情传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家大宅风平浪静。也不知道是顾惜朝起了作用,还是沈怀瑾出了手,章杏去府衙赴宴的事情也没有了下文,盂县城里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七月初,魏闵武与金耀又见了一次面,将章记的粮食交了出去。三天后,沈怀林离开了盂县,但盂县府衙的两房姨娘都没有带走。
到了七月中旬,沈谦的大军就从淮阳开拔了,直达裕安。榆阳大战打响了。盂县城里也跟着紧张起来,粮价药价飞涨。章记粮行开始限量销售了。
几天后,盂县城二十多家粮行关闭的只剩下了七八家。粮食的价钱已经涨到了往年的数倍。即便是这样,盂县城的粮食依然是供不应求。章记粮行往往一开门,不到二柱香就已经将当天的份量销售一空。
赵子兴过来与章杏商量,想加大每天销售的份量。他预料榆阳的这场战不算难打,肖福贵顶多能撑个把月。在商言商,他们应该在抓住这个时机。榆阳战后,粮价一定会回落。
章杏没有点头。她需要钱,沈家的天下一日没有定,她手中就不能少了钱。有钱才有粮食,有了粮食才有了活下去的资格。
但是她再想要钱,也做不出趁火打劫的事情来。
再说,裕安跟盂县太近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定然被人看在眼里,石头还没有着落,她不能激进。
而粮价随着市场而定,章记在其中也不能太出格了。众矢之的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被乱拳打死。
她能做到的只能是坚持开门营业。
榆阳战起后,魏闵武就派了不少人到了那里。两方军营重地,马帮的好手也没敢靠太近,但是仍然得到了许多消息。
肖福贵那边的内斗比外面所传更加厉害。前几次的两军相接,大多都是刘沉舟一系的人马打了头阵,因此刘沉舟残余人马愤愤不平。有大将甚至直接撂了挑子,带着心腹想要返回河源。结果被肖福贵的人知道了,一路追杀,所有人都未能幸免。
这件事情两方明明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但还是被人捅了出去,在肖福贵的大军中发酵的十分厉害。河源军残余人马不仅没有因此害怕,反而使拧成了一团。
马帮带回来的消息,河源军如今带头的正是刘沉舟麾下大将刘锦的儿子刘崇武,此人年仅二十出头,以前并不出众,是最近几次大战后才崛起的。
章杏是头一次听说刘崇武这人,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让魏闵武多留意刘崇武这人身边。她觉得石头要是真还活着,肯定能在这人身边找到痕迹。
魏闵武的信发出去之后没多久,榆阳那边就来回信。
刘崇武麾下有个小将,以前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刘崇武很是信任他。不过这个人是从河源就跟了刘崇武。时间上与石头并相符。
马帮的打听还在继续。
赵子兴猜测的很准,八月十二日,在近大半月的猛攻之下,榆阳易主,肖福贵退败,带着残余人马准备渡过淮河时,遭遇到了沈怀瑾埋伏。肖福贵在死忠心腹的护卫下还是上了船。
八月十五日,榆阳那边又有消息传来了,侥幸上了船的肖福贵并没能上岸,而是在河中间就被人追上了,脑袋被人带了回来,挂在榆阳的城墙之上。
听说带着肖福贵人头回来的将军姓李,原是裕安县全塘镇人氏。
消息传来,魏闵文魏闵武都觉得这人毫无疑问就是石头了。
章杏低下头,没有说话。
“也许要不了几天,石头就回来了,你们总算是熬出来了。”魏闵文说道。
章杏起身离开,她心中并不觉得他们已经熬出来了。她知道魏闵文这话里的意思。经此一战后,石头算是在沈家大军中站稳了脚跟,往上升,是绝对少不了。一些人想要再随意揉搓他们,那就要掂量着看了。
但她跟石头的情况并不能依常理来论,在沈家的眼里,他们大约还是一条狗,只不过是一条十分有用的狗罢了。路漫漫,其修远,他们要想不做畜生,路还远着呢。
回到了院子里,熙哥儿正在跟魏君宝玩,看见了母亲,颠颠跑过来一下抱住了章杏的腿,昂着头,叫道:“娘亲!”
章杏将儿子抱了起来,魏君宝也过来,作揖道:“见过姑母。”他已经开了蒙,请了先生在家里坐堂,不过月余,行动举止就已经一板一眼了。
“君宝坐。”章杏笑着说道,“今天没有上学吗?”
魏君宝回道:“回姑母的话,今日先生请了假,让侄儿在家自学。”
章杏不禁想起了章金宝来。他算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顺利的一个了,幼时上学还是她拐带的。当时她想的天真,还想着通过科举改变生活。时也运也,章金宝堪堪过了院试,就未能再进一步了。
如今,他和李金莲的亲事正在筹办中。
对于章金宝与李家接亲,叶荷香是一万个不同意。也因此跟魏云海章金宝哭过闹过了。但是魏云海对儿女亲事单凭两厢情愿,他对李大河感觉很好,对这门亲并不反对。
至于章金宝,是他自己跟章杏提起的。
章金宝和李金莲的相处,章杏早看在眼里。李大河一家朴实本分勤劳,李金莲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被李尤氏教得很好,既懂事也识大体。对于这门亲事,她很赞成。
除了叶荷香,家里其他人都十分看好这门亲,叶荷香闹了几天,被魏云海吼了几回,说是她要是再闹,要么分出去单过,要么回乡下去。叶荷香两样都怕,儿女都不站她这一边,她也只好作罢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归来()
至于李大河家,李尤氏原是有些不乐意。她家虽然家境不如章家,但是闺女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她自然希望她日后过得好。章家样样都好,就一个叶荷香让她不放心。
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摊上了叶荷香这么一个婆婆,做媳妇的日子肯定不轻松。
李大河倒是没有这么多顾虑,李章两家同属一村,他和石头的爹李大柱还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弟,以前跟章金宝的爹章水生交情也不错,章杏章金宝也算是他看着长大,对他家颇多照顾。而章金宝本人也是秀才老爷,对长辈对乡亲们都很好。
至于叶荷香,李大河也知道这人不咋地,但是他更知道章家如今当家做主的并不是她。一个已经改嫁的婆婆而已,就算是想插手儿女的事情,又能管多少?
再则,这年月日子艰难,能衣食不愁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嫁闺女,想要女婿人品好,家事好,婆婆姑子好,样样都占全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李大河将道理说与李尤氏听,李尤氏见女儿李金莲也是一副有心的样子,也只好点了头。
李章两家的亲事既然有了口头约定,李大河就觉得不能再住魏家了。肖福贵虽然已经被打到榆阳去了,裕安也算是安稳了。他打算回李庄村去。
章杏章金宝刚开始没有点头,榆阳那边的战事定下后,李大河执意要回。章杏章金宝见劝不住,只好答应由章金宝送他们归乡。
叶大舅见此情况,也闹着要走。魏云海章杏都来劝阻。他家跟李大河一家不一样,回去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家中撑门面的男丁也没有,唯二的两个男丁叶大舅和胡吉元,一个垂垂老矣,一个方才七岁,能顶什么事儿?再加上一个疯疯癫癫的胡兰儿,回印河村了,再次讨饭去?
还不如等胡兰儿的病好些了,在盂县盘个小铺面下来,做些小营生罢。
叶昌月也不想回去。众人齐说之下,叶大舅就留了下来。只不过已经不住魏家了,章金宝出面在梧桐巷那边买下一个小院子,他们搬了过去。
熙哥儿在章杏怀中腻了一会,就扭着要下来。章杏将他放下来,说道:“去吧,跟哥哥去玩。”
魏君宝牵着李熙蹒跚离开,章杏拿了账薄看,不知不觉中天色暗淡了下来。
李熙已经断了奶,章杏便没再安排守夜了。
从前养成的习惯,章杏睡觉时一直很警觉,听到外面院子传来的脚步声响时,她就一下子惊醒了。
月已偏西,檐下灯火昏黄,光线虽然并不明亮,仍然可以让她看见屋内的一切。院子里的脚步声虽然轻,但她能听出不是这院子里所住的任何一个人的。
这么晚了,会是谁?
脚步声渐渐近了,到了房门口。章杏看了看儿子。他睡得正香。她的手慢慢伸到了枕头下,摸到了刀柄上。
房门轻微拨动声响后,打开了,冷风一下子卷了进来。
章杏出声:“谁?”
高大的身影夹杂着夜的寒气袭了过来,来人并没有回答,而是点亮了墙角的灯。
光亮大作,灯火前的身影犹如巨塔一样,转过了身,近到了床前,黝黑的颜面,满脸的大胡子,看着章杏咧嘴一笑,丹凤眼眯成细缝,一口白牙露了出来。
“杏儿,是我。”他说。
章杏此时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问道:“石头?”
“哎!”石头点头,将乱蓬蓬的发捋到了后面,笑嘻嘻说道,“认不出我了吧?”
章杏惊魂未定,缩回了枕头下的头,连忙要起身来。石头按住了她,扑面而来的气息使得章杏不由得转过了头去。
“你别起来。”石头按住章杏笑嘻嘻说。灯火下,章杏的眉眼如画,肌肤犹如细瓷般。石头不由咽了咽口水,嘶哑着说:“杏儿,我想你了。”
章杏抬起了头,看着石头。他与离开时相比,变化很大。即便是房内光线并不明亮,她依然可以看出他的满面风霜,脸上的胡子像是好久都没有打理了,乱蓬蓬一片,占据了大半张脸。
这是她儿子的父亲。
章杏伸出手捧住了石头的脸,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怎地不传个音讯来?”
石头又咧嘴一笑,将脸在章杏的手心里蹭了蹭,“我等不及了,守门那老头非说不认得我,不让进,我翻墙进来的。”
章杏噗嗤一笑,“你这样子,不说是守门的余伯了?就是我,也不敢轻易放你进来的。”她都看了许久才认出来人来,更别说其他人了,“孙总管呢,难道他们没有拦你?”
“怎么没有?还险些打起来呢,还是我自报了性命,那老小子才放了行。”石头笑嘻嘻说着就要凑过来亲一亲。
章杏推开了他,笑着说:“让我起来吧,别压着儿子了。“
石头这才发现章杏的怀中睡着个大胖小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道:“我儿子?”
章杏已经起来了,披了件外衫,又将灯挑亮些,说道:“是,我已经给他取了名字,大名叫李熙,小名就取了其中一个熙字,熙哥儿。”
石头瞪着李熙看看,越看越觉得惊奇,乐呵呵说道:“我儿子这么大了?”
章杏微笑看着。石头走的时候,她肚子还没有显怀,一年多他才回来。儿子落了地,简直见风长,她天天见着,都觉得变化大,更别说重来都没有见过的石头了。
“杏儿,你可真能干。”石头摸着自己的头,看着李熙,挪不开眼睛。
李熙被房间里的说话声吵醒了,睁开了眼睛,看着石头。
他是个爱笑不爱哭得孩子,陡然见了满脸大胡子的爹,也不见害怕,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抱着自己的胖脚丫子啃了起来。
石头觉得这小东西实在太有意思,忍不住戳了戳了他的脸。李熙愣了愣,“啊!啊!”叫了两声。
章杏将熙哥儿抱起来,指着石头教:“这是你爹,叫一声爹!”
熙哥儿又看看石头,许是觉得这人没见过了,他抿嘴一笑,叫了一声“娘亲”就往章杏怀里钻去。
章杏笑着对石头说道:“熙哥儿会叫人了,他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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