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将马车角角缝缝里看了个遍,好不容易在车厢拐角处找到一个风眼,他用手指将那小缝戳大了一些,凑着看了老半天。
章杏等到石头转过头了,连忙低声问道:“到了哪里了?”
石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
章杏自己也凑过去看,方圆小孔里流转过去的要么是粗细不等的树木,要么是怪石嶙峋的山崖。马车分明还在山中转悠。
瘦猴见他们两个凑着看了老半天,以为有什么新鲜事儿,也挤过来要看,他一动,那些个原本就静不下的小子们都凑过来了,你挤我,我拉你的,都要看。
章杏和石头两个让出位置来,一时默默无语。好半响,石头迟疑问道:“杏儿,朱爷到底要把咱们弄到哪里去?”章杏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上十来个正在笑玩的孩子始料未及一下都堆挤成一团了。石头因是眼疾手快抓住车厢柱子,倒没有冲到人堆里去。章杏在他身边,被他一把抓了,也没有过去凑热闹。
等到孩子们扶头捧肚叫唤着起身时,马车的帘子唰一下被人拉开了,朱爷的随从阿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出现在帘子旁边,淡淡扫一眼车中的孩子,说道:“都下车吧。”
马车里的孩子挨个下来,众人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山院,院门的木质门楣上书着“蠡湖山院”几个大字,那字许是有些年头了,最先的“蠡”字清漆掉了大半,只隐约有个字形。门柱上也是一片斑驳,与地上凌乱落叶残枝相应,瞧着残破且荒凉。进了院门,便是一道直通往上的石阶,两边怪石与林木错落,石阶在其中幽回,延伸一片清幽之中。
不见有人来迎,朱爷径直领着一众孩子沿石阶向上,后又转行山道,七弯八拐走了好一阵,方才来到一座院落门口。这时才有数人迎出来,牵马的牵马,领人的领人,虽是人数多,却各司其责,不显一丝乱象。
章杏等人被领着进了院子里,分了几间屋舍住下来。那屋里空空落落,除了几张掉漆的桌椅,再无他物。大家伙先是坐船,后是坐车,接着又走了老长一段山路,早就累坏了。平时这时候早有人送了食水过来,可这日却无人理会他们。石头等几个饿坏了,偏偏门又被关死了,瘦猴嗓子都喊哑了,也无人过来。
大家渐渐疲乏,或是靠墙歪着,或是就地八字摊着。
天渐渐黑了,山月清朗,透过窗子照进来,地上枝影斑驳。瘦猴歪着头,摸着肚子有气无力问道:“石头,你说他们会不会忘了我们了?”
石头靠墙坐着,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摇了摇头,说:“不会。”他们这么多人,只要不是有意,怎么可能会忽略掉。
章杏在他旁边坐着,月光洒了一半在她脸上,泛着白瓷一样温润光泽,另半边脸在暗处,齐额发髻下,一双眸子幽黑深大。她这样坐着不动已经有许久了。石头怕她心中不安,拐了她,低声说:“放心吧,一会他们定会送吃的来的。”
然而石头这回却是料错了,夜晚过去,黎明来到,他们的门外还是听不到一个脚步声。瘦猴几个都怏了,连哼都无力哼了。章杏蜷缩睡了一晚,正用手刨着她的头发。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她的脸好像又小了一圈。
石头忍不住了,一跳起来,仔仔细细打量这屋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门窗两处,可是那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他划弄了半天也没有弄开。窗纸虽是好捅破,可外面却上了铁条,两根铁条之间连个手都伸不出去。
他将屋里桌椅挪到中间来,搭了个高台,想上屋顶,只是够了半天,手连上面屋梁都没有摸到。
瘦猴几个被石头踢起来,站在桌子上叠了一个罗汉,那桌子早就腐败,怎么撑得住两三个半大小子的重量?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亏得瘦猴见机得早,在桌子快要崩塌前扛着石头跳下来,否则他们两个只怕要折胳膊折腿了。
各个办法想尽,石头还是没能出了这屋去,他恼得一脚将那破桌子踢得老远,挨着章杏靠着墙颓废坐下来
第33章 想吃吗()
太阳升了老高,章杏觉得自己喉咙都开始冒烟了。八九月的天,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像个大蒸笼,她身上的汗一茬一茬的出,因是实在饿狠了,她连手都懒得举起,一动不动歪着,任由身上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石头也没劲了,挨着章杏歪着。
十余孩子无一人出声,屋子静悄悄的,地上炙热的光影慢慢东斜,渐渐黯淡,一轮清月升上来了。屋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阿四瘦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在光影里的脸看不清表情,瞧着只觉得阴冷,那眸子仿若是蛇的,幽幽扫了屋里一圈,拿了铁锁板敲在门环上,吆喝:“都起来,都起来啊。”
章杏石头两人相携站起身,其余的孩子也都纷纷站起来了。阿四见所有孩子都站起了,又吆喝一声,命他们跟上。
孩子们只道是马上可以吃东西,一个个虽是早饿的两眼昏花,却仍是急急跟去。章杏和石头走到最后,石头也甚是心急,眼瞧其余孩子都蹿到了前面,一下在章杏身前蹲下,回望说道:“杏儿,我背你走。”
章杏连忙将他扯起来,说:“不要,我能走,你快起来。”石头见她手劲还大,不像是饿虚脱的样子,心中一愣,料到她大约又是假装的,虽是不知原因,但想及她素来不做无用之事,便顺势起身,仍是搀着。两人慢慢走。
他们在长廊拐角处见到了其他屋孩子,皆是一副饿惨了的样子。叶慎背着弟弟叶寰也落在了队伍后面。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各自跟上。
长廊走完,又转进了一片林子。章杏见两边树木茂密阴森,心中十二分不安,瞅着无人注意他们,拉着石头低声交待:“一会无论出现什么事,万不可轻举妄动,切记切记。”
石头狐疑看着她,正要相问,身边灯光渐亮了,正有人从后面跟过来。他便紧了紧章杏的手。
提灯的人始终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两人不好再说话。跟着众人后面穿过树林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面足有数丈的高墙出现在他们眼前,墙中有一扇约莫两人高的铁门,门两边各有十余手持火把,身着短打黑衣的人把守。
这时便是章杏什么也不说,石头也察觉不妙。叶慎也将弟弟叶寰放下来,望着森严的高墙铁门发愣。然而路走到了这里,已经由不得他们后退。后面提灯的人直接将他们几个推了进去。
进了大门又是一栋院落,只不像一般院落,院子里空秃秃的,既无影壁,也无树木,倒是站着许多马匹,十几个小厮正在收拾打理。
章杏自打进了大门,就留心周围每一处,发现许多马蹄上还有新泥,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而来,然而正院大门关着,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不知来的是何人。
“看什么看?快走,快走。”提灯那人又推了推章杏。章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石头眼疾手快抓住了,递给她一个眼神,牵着她,跟在众人后面进了正院旁边的偏门里。
那偏门里是一个长长甬道,墙上有灯,每隔十余步就有一个黑衣冷面人站着。
甬道走完,他们就被人推进一间屋里,所有的孩子都在这儿了,堆站在中间,茫然打量周围。这屋的两边靠墙皆放着三个铁笼子,笼子三面封死,只余一个铁门大开,彼此间距约莫有两两尺宽,旁边都有人站守。对着门的里面则是一方高台,四个身强体壮,神情冷肃的汉子双手背负,居高临下站着。
章杏石头两人手牵手站在人群中间,胸中俱是砰砰直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正惊慌,高台上站着的四个壮汉下来了,一手一个抓了站在屋中间的孩子或推或扔弄进铁笼子里。很快就到了章杏石头两人。章杏的手突然被一扯,却是石头被一个满脸大胡子铁塔一样的壮汉提了起来,惊慌的哇哇叫唤,不肯松手。
两个孩子的力气终是敌不过大人,章杏只觉得手一滑,那壮汉已经提着石头转了身去,大手一挥,便将石头扔进铁笼子里。石头爬起后,连忙要冲出来。笼子旁边站着的人拉下了笼门。
石头双手摇晃笼门几下,见纹丝不动,只得眼睁睁看着章杏,叫喊:“杏儿,杏儿。”
章杏看着惊慌的石头,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胸口急促起伏几下,终是咽了咽口水,压下摸袖子的冲动。她心神刚定,后颈突然被人提将起来,双脚一下腾空。
石头手握笼门看着她,叫喊:“杏儿!杏儿!”
章杏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一股冲力猛地将她往前面扔去。她摔到一个人肉垫上,等她站起身时,铁笼子的门“咣当”一声合上了。
石头在那边中间一个笼子里,章杏在对面最后一个笼子里。笼子里的孩子陆续站起来,皆涌到笼子门口,惊慌失措看着外面。
那四个壮汉已经站回原处了。
一会后,屋内一丝变化都没有,笼子里惊慌失措的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
章杏打量自己处身的笼子,里面除了八个孩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这八个孩子中除了她还有一个名叫双红的女孩,余下全是男孩,这其中有二个她比较熟悉,一个诨名叫泥鳅,是石头一伙,另一个是钱坤一伙的,好像叫阿胜。当初打群架时,这阿胜捱了章杏一脚狼踢,遂每次见面阿胜都会给章杏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被瞪久了,章杏自然记住了她。
章杏素来寡言沉闷,一船的孩子,除了几个长混的,其余都不熟。所以同笼其他的孩子,她都不记得名字。
正当孩子相互询问时,屋门又开了,一股诱人肉食的香气飘了进来,孩子们纷纷停止说话,转过头来。四张大桌子被轮序抬了进来,摆在高台上,上面摆满了鸡鸭鱼肉瓜果青菜各色美食,海里游的,地上跑的,种类繁多,香气浓郁。
被饿了两天一夜,乍见到这么多好吃的,孩子们的眼睛都挪不开了,便是章杏也忍不住使劲咽口水。
跟着桌子后面进来的一个国字脸,颌下蓄着短小胡渣,身穿青布衣衫的男子在屋子正中步了一个来回,将孩子的神情尽收眼底,面上微微一笑,手指了满桌美食,说道:“想吃吗?”
孩子们鸦雀无声,只盯着桌上食物,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青衣男子看着笼子里的孩子们,又说:“既是想吃,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第34章 厮杀()
光亮匕首落在青石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将满笼子的孩子都震住了。
“记住了,每个里面只得一个活人出来,只要你们出得这笼子,别说桌子上这些吃的,日后便是荣华富贵也是寻常……”青衣男子的话在寂静屋内回响。
章杏紧紧盯着地上匕首,悄无声息缩到角落里,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大喝,紧接着各种喧闹声陡起。她正惊魂,眼角一花,同笼子的阿胜和另一个略高些的男孩同时扑向地上匕首。阿胜手快,抓到了匕首,却还没有拿起,就被另一个男孩死死压在地上。
阿胜手中匕首奋力一挥,顿时见血。压住他那男孩脸上被划了一个口子,但他心知夺不下匕首便是死路一条,仍是咬牙分毫不松。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泥鳅呆愣一阵后,大叫一声,也扑了上去,两手抓了阿胜挥舞的手去抢夺匕首。阿胜一人奈不何两人,坚持一会,手骨可擦一声脆响。他痛叫一声,手中匕首转眼就落到泥鳅手中。泥鳅夺得匕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人拖了腿翻到在地,手中匕首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其余孩子在稍愣之后,相继扑过去,夺抢匕首。
一场混战转眼展开,孩子们的哭声喊声乱成一气。章杏缩在角落里,看不清匕首落到了谁的手中,眼前的人被人扑倒,又爬起来,又被扑倒。匕首冷厉的寒光时不时划过,地上笼子柱子上溅泼的血越来越多,第一个倒下不起的孩子连头皮带耳朵被消掉了,颜面全非,身上衣衫尽破,刀伤抓伤咬伤尽有。
暗红的血刺得每一个孩子都癫狂起来,便是先前跟章杏一样缩在角落的双红也见机冲过去了。
很快第二个孩子倒下了,却还没有死绝,就被人几脚将脸踩的稀烂。阿胜也被人挤推出来,撞倒一边墙上,与缩在角落里的章杏只隔了一臂距离。
看到近在咫尺那张鲜血淋漓的脸以及脸上赤红的眸子,章杏的手慢慢摸到袖子里。
阿胜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挣扎站起身,再次冲进混战堆里。
章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陆续又有孩子倒下。章杏瞧准了,猫着腰悄无声息挪过去,将倒下的泥鳅拖出来。泥鳅胸口被捅了一个血口,正不停往外面涌血,脸上无一处完好的,双眸徒劳瞪着,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章杏惊慌看了几眼,见已经没救了,正要缩回去。泥鳅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角,两眼直愣愣看着章杏,里面满是哀求,语不成调说:“救,救我,杏儿……”
章杏心中不忍,咬牙蹲下,才将他胸口的血衣扒开,急涌的血水顿时喷了她一身,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以及身上面目全非的衣衫,一时愣住,旁边突然倒下一人来,正好压在泥鳅身上。章杏回过神来,正要伸手将那人巴拉开,谁知那小子以为她要害他,一僦而起,双手一把抓在章杏的喉咙,死死掐住。
章杏始料未及,一下子被按在的墙壁上,顿时呼吸不得。她看着眼前狰狞的脸,手摸到袖子,抽出木桩,对准他的眼睛猛地插进去。
那小子大叫一声,手一下松开,人往后噗通一声倒下。
章杏大大喘了几口气,想起地上等待救命的泥鳅,她连忙爬过去,泥鳅胸口的血还在流,眼睛却已经合上了,她叫了几声,也不见他答应,用手一探口鼻,已是没有了气。
笼子里的八个孩子只剩了四个,双红虽是还活着,却早被剔除了战斗圈,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头发被扯了大半下来。
章杏忍一阵,正要爬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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