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很快也跟着烧了起来。
章杏和顾惜朝早跑远开躲起来了,那火烧了一阵子,秦寡妇家总算有了动静。一个约莫三十来岁,风姿犹存的妇人打开院门出来了,见了大火,妈呀一声叫,惊慌喊道:“着火了,着……”
她话音还没有落,章杏看的分明,一只手突然从门里伸出来,捂了她的嘴巴,就将她提溜进去。那变化只在眨眼间。
顾惜朝以为章杏没有看见,连忙推她。章杏则低声回道:“我也看见了。先别急,他们一定会出来。”
果然,那秦寡妇被提进去之后没多久,那门口就冲出了二个提着水桶的人来,衣装倒是与寻常走夫差不多,只瞧着略齐整些,动作迅速敏捷。
但是章杏早就将这些算在心里,放火时连同旁边稻草堆一起点的,那稻草堆足堆得有小山高,一旦烧起来了,不说火势,光那浓烟就阵势惊人。
安静的村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七八个人来,都围在秦寡妇家门口,急切说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二爷呢?”
“谁放的火?主子可有事?”
“快灭火,二爷还在屋里呢。”
这些人正纷说着,秦寡妇屋里又走出了一堆人来,居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公子,生得俊雅不凡,气质尤其端雅,便是在这般滚滚浓烟之中也不见丁点慌张。
顾惜朝见了这人不禁脸色一变。但是章杏丝毫没有发觉他的变化,因为她还看见了石头和章桃。石头的双手被捆在背后,鼻青脸肿,身上的衣裳也是十分狼狈,显然进屋后挨了好一顿揍。他身后还站着两人,皆是面色森冷,一看就知非是一般人。
而章桃就站在距离那少年公子不远处,虽是面色惊慌,但身上齐整,看着倒没受多大磨难。她搀着一个高挑女子,那女子面带青纱,袅袅娉娉。
章杏盯着石头和章桃,心中更是着急,这周围足有一二十人,且个个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她怎么救人?只可惜她虽是放了火,将屋里的人弄出来来,但是场面还是不够乱,她还是没有办法下手救人。
那边在众人拥簇下的少年公子四下看一通,微微一笑,略离了秦寡妇家远些,往后看一眼。拿着石头的那两个冷面人立时将石头揪了上来,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张开枯瘦的五爪罩在石头的脑门顶上。
“放火的朋友露个脸吧,若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这位小兄弟的忌日了。”少年公子脆声说道。
章杏在心里暗骂一句该死,石头的生死在她心里自然重要,可在这伙人心里,怕是什么也不是了。不过,她不得不站出来,顾惜朝却没这个必要了——这位世子爷干系太大,留着他出去,许是他们也会跟着有一条活路,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那她跟石头章桃就算是活着逃出去,那日后也必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章杏转头正要嘱咐顾惜朝,让他躲开些,再见机开溜,却看见顾惜朝居然已经站了起来,脸色十分奇怪。
章杏冲口说出:“你,你干什么?”
顾惜朝站出来了,那边的人自是都看了过来。那少年公子脸色明显一愣,喃喃叫道:“惜朝,是你?”
顾惜朝喊了一声:“沈二哥。”
章杏这才知道原来顾惜朝与这伙人熟识,她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是认识,那就好办事了。保住他们几个人的性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顾惜朝已经大步过去了。章杏慢慢走在后面,暗自度量。能与顾惜朝这般称呼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了,姓沈的,沈二哥——章杏一下子远在西北的忠勇侯府。
顾大小姐的夫婿不就是姓沈,且排行老二来着?
莫非顾惜朝口中的这位沈二哥就是他——制造整件事情的辽远忠勇侯府沈大公子沈怀林的弟弟、淮阳王府顾大小姐的未来夫婿沈怀瑾?
章杏心中震惊,先前的庆幸荡然无存。
顾惜朝已经走到沈二公子的旁边了,一边与他说话,一边看向慢腾腾过来的章杏。
章杏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几双目光,她压住心中震动,低着头走到顾惜朝旁边来。
“惜朝,这位是……”章杏听到那沈二公子问道。
“哦,她,她叫章杏。”顾惜朝说,“沈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二公子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拍了拍顾惜朝肩膀,问道:“这火是你们放的?”
“我,我不知道你在里面……”顾惜朝回答说。
沈二公子仍是笑了笑,又问道:“你这回是不是又瞒着王爷出来的?”
顾惜朝讪讪笑了笑。
沈二公子看了一眼后面蒙着青纱的女子,又拍了顾惜朝的肩膀,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顾惜朝忍不住看了章杏一眼。
章杏这时候哪里不敢抬头。搀和到这种辛密里,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不管这沈二公子眼下知不知道章桃搀着的那女子是真的顾大小姐还是假的顾大小姐,不管他以后还愿不愿意娶那顾大小姐。这种事情沈顾两家绝对不会让太多人知道的。
她还想活下去,那自然存在感小越好了。
三辆马车赶了过来,沈二公子往旁边随从看了一眼,那随从立时走到章桃与那蒙着青纱的女子面前,恭敬说道:“请小姐上车。”
章桃自然早就认出章杏了,只是一来她们两人隔得有些远,二来章杏不敢暴露太多,总是低着头,章桃便是心急如焚,也没有办法。听见那随从让她们上车,她更是忍不住频频看章杏。
章杏知道章桃在看自己,她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自己原本是想带着章桃远离淮阳王府那个深潭,可是到了现在,她觉得连自己都已经难以脱身了。
而且还将石头也牵连进去了。
章杏不看章桃,章桃也不敢说话,这当下只得搀着那青纱女子上了马车。
沈二公子见顾惜朝频频看章杏,看了身边随从一眼,就邀着顾惜朝上了另一辆马车。
那随从让人给石头松了绑,招呼石头与章杏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石头一上马车,就挤到章杏身边来。
不知道是被打的太厉害了,还是跪得太久了,章杏发觉紧紧挨着自己的石头在索索发抖,虽是鼻青脸肿,看得不真切,她仍觉得他脸色古怪,隐隐透着股害怕。
石头会感觉到害怕?这观感连章杏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
可是他们所乘的马车除了他们两人,还挤进来另外的两人。章杏的目光在对面那人干瘦如铁爪的大手打了转后,将心里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马车开动了,外面马蹄声踢踏不断。章杏将所有心思都压了下去,她知道眼下他们的生机只寄托在顾惜朝身上,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都要抛弃了。
石头靠在她身上,身子微微发着抖,手慢慢摸过来,摸到章杏的手后,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章杏这才发现石头的手一片冰冷。她实在忍不住转头看了石头一眼。石头靠着她,一张已是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独一双眼睛还是好的,而在这双貌似泛散无神的眼睛,章杏看到另一种深深的情绪——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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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石头确实在害怕。
章杏心里翻起了巨浪,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头居然害怕成这样子,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他知道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章杏知道,这个问题她现在不能问的。石头先前都还好好,自从翻了篱笆过去后,就变成了这样。她可不认为石头会被拳脚打怕,石头害怕定是其他的事情,且与这位头回见面的沈二公子有些关联。
这位沈二公子貌似温雅,实则城府深沉,时时刻刻都让人跟着他们两个人。
只得忍着。章杏紧紧回握石头的手,她想告诉他,不管他在害怕什么,也无论发生发生事情,她总是会与他在一起的。
石头的颤抖慢慢平息下来了,但是他的手一直都很冷,无论章杏抓得有多紧,竟都不能让它多些温暖。
马车走了好一段时间,外面偶尔有人声,听着也较远。就是不掀开帘子看,章杏也知道他们的马车被与周围人群隔离开来了。
马车上了青石板,马蹄的踢踏声越发清脆了,又行一阵后,总算是停了下来。与他们同车那两中有个先下了车,石头和章杏相继下来。章杏看见前面章桃也下来了,被两个人拥簇往前面一栋大宅子里进。
章桃恰好回过了头,章杏看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就冲她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章桃有没有明白,她转过头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来了。
一直跟着章杏石头的那两人一前一后夹着他们也往那宅子走去。章杏看的仔细。这宅子占地颇广。青灰色院墙看不到边。周围来往人少,且距离门户隔了老远距离。进了宅子里,里面树木扶疏,这季节里苍翠竟也是处处可见,一簇簇苍翠中隐隐可见朱红色的屋顶。
顾惜朝早与沈二公子先一步进去,章杏和石头两人则带进了一个院子里,那院子一字排开五间屋,章杏石头并他们同车一道来的那两人各住了一间屋。这院子里还有个粗使丫头并一个打扫婆子。住在后面厢房里。
章杏虽然很想知道石头到底发现了什么,但是身边老是有人,她也不敢问。用了饭之后,那丫头捧了衣衫进来。章杏见是女装,额头不由得突突跳。
这事不用想,就知道是顾惜朝说的。她不知道他说了多少。但是沈二公子既然将衣衫都送来,想来定是知道了不少。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果然是靠不住。沈顾两家这趟深水,恐怕她已经不能抽身。
章杏洗漱换了衣衫,丫头自端了盆子去倒水。她一边绞头发,一边想事情。石头突然闪身进来。反手就关了门。
章杏不由得站起身来。石头也换了一身衣裳,但是脸面仍是不堪入目,好几处血渍都没有洗掉,显然他洗漱时根本就心不在焉。
“杏儿。”章杏还没有开口,石头先说了,“你认出来了没有?”
章杏更是一头雾水,“我,认出谁来?”
石头显然还在害怕无措中,手指了章杏,说:“沈怀瑾啊,你不记得了?你不记得咱们在大西山的事了?”
大西山?章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大西山的事情,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那般残酷的杀戳,真正是一场永不可磨灭的噩梦,她眼睁睁看着死了那么多孩子,还有一个是亲手所杀。
她盯着石头,“沈怀瑾?你是说这位沈二公子就是西北忠勇侯府的二公子沈怀瑾?他,他跟大西山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这个沈怀瑾就是那天在大西山我们见过的那个人,那孟九天你还记不记得?他不就称呼他二公子来着吗?我们与他还打过了照面的。杏儿,你不记得?”石头压低声音说道。
章杏仍是一脸茫然,她记事还可以,记人实在不行。她知道石头口中的孟九天大约就是带着他们进大西山的孟爷。石头无论到哪里,遇到谁,几乎都能与人打成一片。她只知道带他们进大西山的那人姓孟,石头却是连名字都套出来了。
石头又说道,“咱们逃出去的时候也遇到了他了啊,你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他当时半死不活,抱着你的脚,不让你走,还被我一脚踹开了的……”
“是他?他是沈怀瑾?”章杏震惊盯着石头,她记人脸面不行,可是事情却记得真切。当时她与石头逃出来,拐到一栋院子,那院子里倒了一地的死人,他们穿过去的时候,有个还没有死绝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叫救命,被石头一脚给踹开了。
“沈,沈怀瑾,沈家……”章杏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结冰了,居然是沈家,那在大西山藏有万千雄兵居然是守着大夏西北门户的忠勇侯沈家的人马。
沈家?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袋一闪而过,到底太快,她来不及抓住。石头带来的消息真是太让人吃惊了。大西山的那伙人马居然是西北辽远沈家的,而他们九死一生逃出去,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而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章杏忍不住发起抖来,从心里深处漫出害怕一下子席卷到了她全身的每一处。
如果真是沈家的人马,那他们怀着何种心思,简直不能想,若是他们知道她与石头就是从他们密营里逃出来的人,那她,石头,以及所有与他们两个相关的人只怕一个都不能活下来。
章杏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往深里想下去,再多想一点点,她都忍不住要马上逃离了这里——可是,她现在能往哪里逃?她又不是一个人,她就算侥幸逃了,那魏家、章家,甚至傅家叶家怎么办?沈家谋划这么大,又怎么会让这件事情有丁点的泄露。
“石头,你,你确定吗?”章杏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毕竟时隔多年,人事物早就今非昔比了,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更何况当年情急之下谁又记得那么清楚?
石头脸色肃重,看着章杏点了点头,说:“只要过了我这双眼睛,便是再过个十年八年,我都不会忘记。这院子里的那个沈怀瑾就是当年在大西山的那个人。”
章杏怔怔看着石头,石头认出沈怀瑾了,那沈怀瑾会不会也认出他们了?“他,会不会已经认出我们了?”她艰难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许是还没有认出来吧,毕竟打照面那晚上可不止咱们两个,而受伤那回,他眼睛都睁不开……”
石头也不十分肯定。
章杏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这么多年了,在大西山的事情,她没有一天敢忘记,那回在盂县遇见了孟九天,她吓得几天都睡不着觉,连盂县都不敢去了,可是现在他们兜兜转转,居然自己送上了门。
沈家,顾家他们谋划什么?是否连同一气?这些与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不相干,她丁点都不想管,只想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踏进了他们的雷区,他们怎么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