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亲眼看她一饮而尽才放心出屋。
大约过十多分钟,曲二顺送完王笑颜又复回,“我把人快送到家门口才回,那妮子真是热忱,本来担心她路上脚滑多送了一段儿,哪知快到她家时非拉着我进门,哎哟,可拉扯好一阵子。”
“嗯。”曲飒面色柔和回了声,又催曲二顺去吃饭,难得一顿好饭,再不去,盆儿都吃光了。
曲二顺把曲飒的被角重新掖一遍才走。
一股暖流不知不觉暖遍全身,尤其是心窝窝那里,甜的像是吃了蜂蜜。下午因为新旧棉被二姐据理力争,在王家铺因为迁就自己的任性陪她一起钻狗洞,以及刚才她殷切的看着自己把药喝下的模样……这些情景像电影片段似的在曲飒脑海中轮番闪过,让她不由想到,前世,这些片段应该有很多吧,只是她不记得了,而有些,她不愿意记得。
她厌恶刘桃花,更憎恨曲安国,连带着,她对这个家厌倦无比。前世的每一天她都在想着如何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哪里还会记得姐姐们的温情和关心?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像个大冰疙瘩怎么捂都捂不热,时间长了,姐妹疏离,自然而然。
“老天真好,又让我回来了。”幽暗的小屋里,曲飒默默念叨一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院里有了动静儿。须臾,东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曲四静和曲三宁蹑手蹑脚的进来,当二人看见小妹还没睡着这才放开动作。曲三宁面色十分不好,又是个装不住话的,听见小妹问她们吃的怎样便忍不住道:“年年一人一个白馍馍,就因为小妹你病着没胃口,那馒头竟然被不要脸的抢了,还说你吃不了搁着也是搁着,不如她吃了。二姐原本就注意着呢,特意把你的那个馒头压在箩筐底,就这都能被悄悄翻出来……”
原来是因为一个白馒头。
见曲飒面色如常,曲三宁鼻子一酸,小妹病了这么多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原该吃好的,现在别说肉菜,连个白馍馍都没捞着,越想越气,又道:“你不知道,笑颜刚走时她说什么,啥贵药啊巴巴儿这个时候送来,下午碰见时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去看神婆,你要是病好了,那是她老姑的功劳。又说那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不让你乱吃。”
“她本性如此,犯不着生气。”曲飒支撑着坐起,轻声安慰,“现在有多神气,将来便有多狼狈。”
曲四静连忙往后背塞枕头,拉被子。曲飒看了看窗外没见曲二顺,便问,“二姐呢?”
“在厨房里和面呢……”曲四静眨眨眼,笑道:“等明儿面发了,给你做白面馍馍。”
啊,那些白面是刘桃花留着待客用的,二姐这样做岂不是……虽然她明白曲二顺另一层用意,不过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她这个小妹。曲飒心里暖暖,待曲二顺抱着小面盆儿进来时,忍不住说了声“谢谢二姐”。
然后就见三个姐姐僵住。
大约过了好几秒,曲二顺才干咳笑道:“说的什么胡话?”一转身,眼圈儿都红了。
……
半夜里,曲飒发了汗,头上的重量轻不少,之前吃了那么多药,打了好几针也没见这效果,所以说,好东西就是好东西,那药的牌子曲飒认得,确实价格不菲。
早饭后,她又喝一剂,半晌时,头已经感觉不到疼,且胃里有明显的饿感。
“小五,快趁热吃。”曲二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野菜丸子汤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白面馒头,“尝尝香不香,我滴了好几滴香油。”
曲飒麻溜的坐起,接过汤和馒头大口大口往下咽,曲二顺眼睛眯成月牙。刚吃一半,就听厨房里叮咣乱响,接着是刘桃花的怒吼声,“这是哪个作死的动我的白面,蒸了白馍?不知道我留着这些白面待客的?啊?是哪个,赶紧给我滚出来!!!”
“我去看看。”曲二顺收起笑容,嘱咐曲飒继续吃,而后轻快的走出东厢房。
一会儿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吵闹声四起,刘桃花的谩骂,曲二顺的据理力争充斥小院儿,后来又夹杂着曲安国的调节、安抚。刘桃花虽然厉害,到底不如曲二顺牙尖嘴利且反应灵敏,只不过这些年她仗着给曲家续上香火的功劳作威作福惯了,众人都忍让着她,现在除了曲安国,一家子都知道她背地里做的那些丑事,谁还把她放在眼里?
昨晚曲二顺用白面和面,本就是一个征兆,在曲家,她刘桃花,再也做不成原来的刘桃花了。
刘桃花见曲二顺不顾一切的和她还嘴翻脸,心中早就怒火冲天,后来又被曲二顺占了上风,言语上没讨得半点便宜,且被曲二顺塑造成恶毒继母形象,气的她几乎吐血。
正闹着,曲三宁、曲四静端着一箩筐花生、糖果、瓜子进门。
第6章 闹()
看见院子里的景象,双胞胎惊住。刘桃花眼疾手快,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个举动便是夺下箩筐,问道:“这些东西哪来的?”说完又仔细瞧瞧箩筐,皱眉,“这箩筐不是咱家的!”
遂眼神凌厉的盯向双胞胎,仿佛在说,老实交代,别给我扯犊子!
曲四静条件反射的缩脖子,尽管刘桃花早已不是原来的刘桃花,但没办法,谁让她横行多年,余威未散。
“柴大娘给的!”曲三宁倒是很镇定,大声说完,又把那箩筐夺回。
一时间,刘桃花都觉得自己眼花了,这小蹄子一个二个的,都反了不成?
曲二顺护住两个妹妹,一股脑儿道:“自然是礼尚往来得的。昨晚黑咕隆咚的又下那么大雪,人家笑颜为了小五的病冒着风雪送药,那药又有奇效,只两顿小五就大好,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所以我们当然要谢人家笑颜,于是我便让小三、小四给笑颜送了封果子(北方一种甜点,主料是面,白糖,根据口味儿会加放一些冬瓜、干果之类的。)表示感谢……“说到这儿,又转向双胞胎,”你们也真是的,我们明明去谢人家,却又巴巴儿端这些好东西来,这怎么过意的去?”
“我们不要,柴大娘硬给,拉着不放。”曲三宁解释。
听到这里,刘桃花要疯了,一个箭头冲进堂屋西间,没一会儿又冲出来,对曲二顺大吼,“我统共就包了四封果子,准备初三走亲戚用的,啸天缠着要吃我都没给,好家伙,让你转手送人……”
经过刚才与曲二顺三五次交锋,刘桃花心有余悸不敢有过分举动。俗话说的好,柿子挑软的捏,于是她忽而把矛头转向双胞胎,别的不敢说,曲四静柔弱胆小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就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刘桃花迅速走到曲四静面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那声响亮的耳光让所有人都愣住,作为双胞胎姐姐,曲三宁立刻反应过来,朝刘桃花扑去,“你敢打我妹妹?”
我给你拼了!
她一手架住刘桃花一只胳膊,弯着腰拿脑袋直往女人身上撞,几秒后,刘桃花对曲三宁激烈的进攻做出更加激烈的回击,不管不顾的对其又抓又挠,拳打脚踢。曲三宁今年十六,干瘦干瘦的,哪里是刘桃花的对手,曲二顺见妹妹吃亏,立刻冲上。
姐妹五人中,曲二顺生的最黑,个头儿最高,也有力气,平时说话做事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是典型的爽利干脆的村妹子。
如今她只用了五分力气便把刘桃花钳制住,在曲三宁的助攻下刘桃花彻底不能动弹,趁此机会,曲二顺照其脸上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并骂道:“孬种,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不知东西南北了,我妹妹你也敢打!”
刘桃花自从来到曲家,别说挨打,就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落下,原本对她服服帖帖的女孩子们如今竟然对她又打又骂,刘桃花几乎疯魔,蹦跳着要挣脱,几次挣脱失败整个人便往下坠意欲打滚儿,一副不管不顾要死要活的样子,嘴里还嘟囔着,“反了反了,我要被这些便宜货给弄死了……”
曲二顺拉住曲三宁,命她放开这坨烂泥,任由她在地上打滚儿撒泼,听她那样说回击道:“还反了?哼,莫非你是皇帝老子?”
“我不是皇帝老子!我是你们老娘!!”
“你生的我们?你养的我们?”曲二顺冷冷嘲讽,完了还往地上啐一口。
刘桃花一口气打滚儿到曲安国脚下,抓住早已经凌乱不知所措的男人又掐又挠又骂,“你个吃屎屙尿的,看见了吧,你养的好闺女,不认我,又要合伙整死我,你今儿要不给个说法,我就撞死在这儿……”话毕,拿脑袋往地上撞,唬的曲安国不顾一切的跪雪地里又拉又挡,好不热闹。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几姐妹见惯了,丝毫不为所动,曲三宁甚至恨恨的道:“那你去死啊,去死啊,光说不做算什么本事!”
刘桃花一听寻死的动作更加剧烈,原本曲安国就招架不住,这会子更无奈,又急又恼又无措的情况下转手给了曲三宁一巴掌,世界一时安静。
曲三宁捂着脸,瞪着杏眼,不可思议的望着曲安国,挨打的瞬间泪珠便断了线似的,哗哗直流,右眼角那颗美人痣经过泪水的洗礼,更加明艳醒目。
“爸,你打我……”她喃喃,望着萧萧飘雪,曲三宁茫然。
为了这么个该死的女人你打我,爸,你知不知她背着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啸天根本不是你儿子,她当年带着野种进门,七年来,又凭着那野种在我们家当祖宗当佛爷,爸,你知不知,我们究竟有多委屈……
悲愤和伤情并未让曲三宁失去最后理智,那些话在心里百转千回并未道出,不过这么些年她第一次挨曲安国的巴掌,羞愤的她几乎撞墙。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么?谁不会呢,豁出去脸皮,谁还顾得谁?
曲三宁当即往雪地里一坐,哭闹撒泼起来,这下小院里更喧闹了。
这时,已经有邻人、路上悄悄进门,曲二顺一边拉妹妹起身,一边红着眼睛给她们打招呼。李婶子见状立即过来帮忙,俩人一起把曲三宁从雪窝子里拉起。
自己的狼狈不堪突然被这么多外人看见,曲三宁又羞又悲,只抱着二姐痛哭,不肯抬头。曲二顺一边哄慰妹妹,一边回答李婶子、柳嫂子等人的问题,你一言我一语没片刻众人便弄清来龙去脉,看向刘桃花的眼光开始复杂。
刘桃花一向以贤妻良母的形象标榜自己,自然不肯落后,主动从地上爬起在众人面前摆理,“……家里统共就那些白面,专门留着待客用的,她倒好一声不吭蒸了四个大馒头,她婶子,她嫂子,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个刻薄的,自打小五病倒,打针吃药花了多少钱,我可有说过什么?如今我们家啥情况谁不清楚,大节下的把白面用了,等亲戚过来,我们拿什么充脸面……我们娘家离的远,一年到头去不了几次,可怜我那老娘都七十多了还要帮几个兄弟拉扯孩子,从年头苦到年尾,吃过什么好的?我寻思着娘最喜欢吃面果子,咬牙封了四封,啸天哭闹我都没舍得往外掏……礼尚往来谁不知,可你不该不吭不喘当没我这个人,悄悄拿了家里东西还振振有理……”
鼻涕一把泪一把,刘桃花嘟囔一堆,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便开始有人摇头,把现状归结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上来。
曲二顺见她掰扯的不像样子,立刻把曲四静推到众人面前,“就你有娘,我们都是没娘的,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任人打,任人骂!”
曲四静腮帮子上的手指印已经模糊一片,白净的小脸儿肿的发面饼子似的,可见刘桃花那一巴掌下了多大的死手。众人一瞧,皆倒抽一口冷气。
第7章 加把火儿()
都言春天后母心,变幻无常。后母本就难为,就算对待继子继女跟亲娘一样,背地里还有小人挑各种不是,更别说动手打人。这样下死手的一巴掌,任由刘桃花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躲不过一个恶毒继母的名声。
更何况曲四静今年已经十六,眼见到了说亲的年纪,是大姑娘了,家家户户对待大姑娘,谁不娇养着以求到时说个好人家,就算姑娘再有不是,说两句骂几声大可,断然没有动手打脸的,还打成那副惨样儿。
曲四静在众人眼中素来文静,柔柔弱弱的惹人疼爱,可现在这副静默抽泣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曲三宁不着痕迹的往曲四静旁边一站,俩人一个左脸一个右脸,合起来便是左右开弓,众人又惊,合着双胞胎都挨打了,于是看向刘桃花的目光开始冒火气。
“都说后娘难当,这话千真万确,刚才二丫头还质问,你生的我们?你养的我们?合着我这些年的心血是白费了,我把人家当亲闺女看,人家可没把我当亲娘待,两天了,四个姑娘碰头儿没一个喊我妈,甩脸子,说风凉话,今儿还赏了两巴掌!祖宗哎,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们了倒是说清楚……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劲儿……”为了收服众人,刘桃花故技重施,坐雪地里哭闹喊冤。
柳嫂子等人看不下去,上前拉扯,“看看,这是做啥,赶紧起来,大过年的坐雪窝里,也不怕得病。”
刘桃花以为众人听见她被继女打耳光,皆会吃惊不已,再怎么说她也是个长辈,晚辈扇长辈耳光说严重些就是大逆不道。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尽管她加重语气说挨了两巴掌,谁也没放心上,提都没提。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心中郁闷,殊不知曲二顺在旁冷笑,她是给了刘桃花两巴掌,可与刘桃花下死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再看刘桃花脸上一点痕迹都没,都以为她在扯谎。
见众人没一个指责曲家姐妹的,刘桃花哭的愈发悲惨,“得病才好,死了更干净,反正多的是人巴不得我死……”
曲三宁听了脖子扭向一边,丝毫不理会刘桃花那意有所指的眼神儿。
一直躺在床上听动静的曲飒长舒一口气,照着胸口捶了好几下才把心口的那团火咽下,轻轻下床,轻轻开门,颤颤巍巍的走到曲安国面前,扑通跪下,“爸,妈,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你们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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