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殿中隔出了一间不大的屋子即作为他的办公地,也当做临时休息之所。布置一如过去那样简单,靠窗一边摆放着张长条书案,靠里则是平地而起的软榻,只是面积大了些,上面铺着毯子,摆放着矮几,旁边备有茶具,累了就能随地耳卧休息。
“呵呵,读书本来就是件辛苦的事情,再不弄得舒服些,岂不是更为辛苦了!”赵昺笑笑道,便想帮着应节严出去身上的长衣,让他亦能舒服些。
“若是邓中丞在,陛下肯定又少不了一顿教训!”虽是师徒,却也是君臣,应节严哪里敢让皇帝帮自己更衣,赶紧避开,而自有小黄门上前帮着他们除去衣帽,脱下靴子。
“唉,邓先生的脾气真是让朕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啊!”赵昺又能说什么,也只能摊开手苦笑着道。
“哈哈,那为何陛下不将邓中丞外放,也省的被其教训啊!”江璆听了笑着道。
“不可,邓先生脾气是臭了些,心却是公心,朕也需要这样的良师时时在旁提醒的。”赵昺坐在软榻上连连摆手道。
“唉,能为陛下之师亦是中甫之幸,否则谁又容得下其古怪脾气,只怕不是被贬边远,就是罢职回乡了。”江璆听了小皇帝所言,轻叹口气颇为感慨地道。
“先生此言差矣,能够以诸位先生为师乃是朕之幸,有汝等耳提面命的教导才能学得一二,勉强治国驭兵,明白些为君之道!”赵昺让二人挨着自己一左一右坐下道。
“嗯,这矮榻设计的甚是舒服,在寒冬之时依然温热如春,待吾致仕还乡之后也定要仿制一套,这身老骨头已经难耐江南之冬了。”应节严坐下后舒展了下身子,又摸摸软榻道。
“先生可不能由致仕之念,朕还需先生辅佐,聆听教诲呢!”小黄门将煮好的热茶送上,赵昺接过亲手为两人斟上茶水道。
“陛下,臣今年已是七十有六了,以如此老迈之身怎能久立朝堂之上不去,即便陛下不嫌弃臣老迈无能,也会被后进们腹诽为贪恋相位,老而不死了。”应节严捋捋已是雪白的胡须揶揄道。
“有朕在,看谁敢胡言乱语!”赵昺听着其颇为伤感的话语愤然道。要知道自己在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其毫不犹豫的受命辅佐自己,帮助他组建帅府,立足琼州,筹措钱粮,谋划大计对抗蒙元的侵扰,兢兢业业十余年,任劳任怨,两人间的感情早已超过了师徒,自己待其已如亲人了。
“陛下,臣早已有所打算,在陛下亲政之后便上疏乞养了。如今朝廷之上良臣猛将如云,陛下又何愁找不到肯忠心辅佐之人呢!”见小皇帝面露悲戚之色,应节严也是眼泛泪光,强笑着说道。
“不准,朕还要先生陪着朕重归中原呢!”赵昺却是毫不犹豫地道。
“好,北定中原之时,老臣即便是爬也要到故都一游,登上旧阙一观东京城!”应节严听了拍腿叫好道。
“对,来日臣亦要陪着陛下一赏草原大漠风光!”江璆也受到感染,大声言道。
“陛下,膳食已经预备好了,可否传膳?”这时王德上前禀告道。
“百官的膳食是否已经准备好了?”赵昺先问道。
“陛下,早已先一步送过去了!”王德回答道。
“那好,送上来吧!”赵昺这才点头道。
“陛下仍是这么节俭,菜从不过四品啊!”稍时等候在殿门外的小黄门送上两个食盒,一一摆在矮几之上,江璆看了不禁叹道。
“往日陛下用膳都是一荤一素而已,今日请两位先生才加了两道菜的!”王德边指挥小黄门布置碗筷边说道。
“唉,如此还被那些臣僚参奏朕奢侈,说不定现在就边吃边骂朕在殿上用的山珍海味,却要他们食用陋鄙之食呢!”赵昺轻叹口气笑着道。
“今日殿上之事确是令人气恼,外人不明尚可原谅,可恨的是些琼州旧臣也跟随附和,可叹陛下之膳食尚不及他们丰富。”江璆看看几上的菜不过是一道炒鸡肉片、一盘蒸肉、一条蒸鱼、一盘拌菜心和一盆羹汤,再就是一盆白饭而已,这还是因为自己二人同用,想想殿上那些人的话,江璆也不免气愤道。
“朕今日在殿上自辩也是出于无奈,只求问心无愧而已。”赵昺却笑笑道,“只是今日午后还要议事,只能有饭无酒了。”
“陛下说的不错,行事但求心中无愧便好,无需听他人呱噪!”应节严点点头道,“不过无酒确是有些遗憾,臣可听闻今年各地进贡给宫中不少好酒啊!”
“呵呵,王德给先生选上些好酒送到府中,让先生品尝点评,反正朕是喝不成好坏!”赵昺听了笑着吩咐道,老头儿是变着法儿跟自己讨酒呢。
“老臣谢陛下赐酒了。”应节严连忙拱手谢道。
“先生何须客气,当年在琼州粮食紧缺,不得不严令禁止酿酒,先生三年滴酒未沾,算是补偿一二吧!”赵昺说着话为两位师傅盛上饭道。
“陛下亲自斟茶、添饭,真是折杀臣了!”江璆双手接过道。本来他还对小皇帝遣兵到兵部有些不满,以为是对自己不信任才会如此,可见此即可释然,陛下如此安排绝非是怀疑自己不忠。
“这鸡、鱼皆是平常之物,想必也是府中常用之物,可这羹汤两位先生却不一定吃过!”赵昺又给两人分别舀了一勺道。
“哦,那吾却要好好尝尝了!”应节严听了舀了一汤匙放到口中仔细品品道,“这羹汤甚是鲜美,其中有笋,并以鸡汤烹制,但是还有一物口感甚是柔嫩、爽滑,却不知是何物!”
“嗯,和父所言不虚,此羹汤全赖此物才会如此鲜美,吾却也品不出为何物。”江璆也称是道。
“此乃土肉!”赵昺也喝了口汤言道。
“土肉?”江璆皱皱眉却想不出是何物,喃喃道。
“陛下,说的可是三国时期,吴国沈莹所著的《临海水土异物志》所载:土肉如小儿臂大,长五寸,中有腹,无口目,有三十足,炙食。其中土肉可就是此物?”应节严略一思索言道。
“先生真是好记性,一言便中,正是其中所载的土肉,也有人称之为海参。其性温,味甘咸,有补肾、益精、消痰利湿的功能,实是滋补的佳品。可惜的是今人多嫌其丑陋,不敢食用,视之为废物,即便的渔人捕到也往往弃之!”赵昺点点头道。他真有些佩服老头儿的记忆力,这本书本来就够偏门的了,自己也是当初为了了解当下沿海的情况收集来的,但是其只凭‘土肉’两字便能说出出处,可见其是真有过目不忘只能啊!
当然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将此叫做海参,也不像后世人将海参列入海味八珍之一,视为美味佳肴,且价格高昂。而赵昺也是在海南之时偶然见到渔人将挂在网上的海参抛入海中才想起世上还有此美味的,于是有意让郑复翁为自己留下些,经过他一番摆弄还真吃出了滋味,然后又学着后世的炮制方法制成干参,使自己可以随时享用,不过只限于宫中人知道,但是在当下真是便宜如粪土。
“真是没有想到这土肉经陛下之手竟然能变成如此美味,可见陛下有化腐朽为神奇正能啊!”应节严喝完,又盛上一勺边喝边道。
“这羹汤浇在白饭上也甚是鲜美,陛下刚刚赏赐了和父御酒,便将这……这海参赏给臣一些吧!”江璆喝了两口胃口大开,抢先吃下了碗白饭,咂咂嘴道。
“宫中还有些,若是两位先生不嫌粗鄙,尽管拿去,但却要先学会烹制的方法才好,否则也是难吃的很!”赵昺大方地道,反正海参现在不值钱,与白送无异。
“一言为定,明日吾便遣家厨入宫讨教!”江璆也不客气地道。
“可以,用此物熬些粥每日食用也是很好,先生岁数大了可以天天用一些,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赵昺笑着答应了。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陛下今日赐膳,可是有事要臣等相帮!”正是人老成精,应节严冲江璆笑笑道。
“先生此言差矣,朕有了好事何时忘了师傅的,而汝作为师傅自然有为学生答疑解惑之责,怎能如此俗气,曲解朕的好意呢!”赵昺听了却是连连喊冤道。
“陛下所言甚是,吾等作为师傅就得为徒弟挡灾,有话尽可直说!”应节严有些无奈地道。
“今日殿上之事,臣以为陛下处置的妥当,并无不妥。”不用想也知道小皇帝为今日之事烦恼,江璆放下箸子摆摆手道。
“宗保,只怕陛下现在想的并非是殿上之事,而是如何处理后续之事,是杀是放,难以决断尔。”应节严听了摇摇头,扒了口饭说道。
“呵呵!”赵昺干笑了两声,表示默认了道,“今日事发突然,且毫无征兆,朕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以此挑起事端。因而在发现是有人预谋在先后,只能临机做最坏的设想,事后也许举措有些过激,不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宗保刚刚所言不错,陛下在发现有异后当机立断封锁宫城,动用武力控制枢要也很正确。因为在情况不明,且参与人数众多的情形下,防止激变控制局势仍是首先要考虑到的。”应节严言道,“当下既然形势已经稳住,仍将众臣皆被留驻宫中便有些不妥了,如此将引起朝野的恐慌。”
“和父之言,吾以为不对。”江璆听了摇摇头反对道,“如今参与之人皆是出自枢要,他们虽然职位不高,却也不能小视,若非受人指使又如何能联手行动,所以应先查出主谋之人。而此事明显是针对陛下,又意在阻止陛下亲政,其中原委也不清楚,若是重臣参与其中,开了宫门就等于放虎归山!”
“忠奸之分,就如同这土肉的滋味一般,只有经过烹制才能了解其中的鲜美。若是只因事出枢要,便要怀疑所有的人,会寒了人心的!”应节严缓缓地言道……
第889章 非情所能()
虽然还未深谈,但是赵昺已经知道两位师傅在如何处理此事上亦存在分歧。应节严的意思是从宽处理,不必扩大打击面,以免引起朝野恐慌,误伤无辜之人;而江璆的意见则是绝不能手软,对于威胁到皇权者要无情打击,并要深挖参与者,使朝野上下再无人敢于挑战皇帝的权威。
赵昺深知在皇帝——权力——权臣的高端对决中,一切是以权力为中心,指针偏向谁,谁就掌握实权,谁就可以对对方生杀予夺。若是十年前赵昺有当前的实力,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清洗异党,即便不会杀的血流成河也会放倒一片。而这些年来他因为实力所限,只能选择有限的打击及更多的妥协,以维持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
这种选择说起来很辛苦,也很无奈,更让他倍感憋屈,就如同在钢丝上跳舞,唯恐一不小心打破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但是赵昺知道无论如何弥补和融合,人们本能的去站队,朝中上下也分为行朝党和帅府党。由于自己的存在及强盛的武力,帅府党得以避免被行朝党吞并,渐渐形成双方即相互合作,也相互提防的微妙关系。可重回江南后,随着本土官员被启用,他们又都被视为琼州派。
当然原有的格局尚未被打破,但是陈宜中欲重夺权力引发了一场动荡,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为琼州众臣所容,转而利用自己大肆镇压叛臣的机会,以前朝宰相的身份拉拢江南旧官闹事。可在这个时候,行朝党和帅府党站在了一起,共同对敌将其击败。
本来这是重整朝纲的好机会,但未等赵昺动手便被太后接手,陈宜中殒命,姚良臣和魏天中两位重臣落马。从客观上讲,他们三人都属于行朝一派的,他们的落败使实力受损,而他借机将己方官员提拔上位,却不等进一步行动加强江南官场的统驭力,巩固基层政权,便被江南本土官员趁虚而入。
而本土官员进入朝廷,当然不能排除政权交替后重建政权的需要,可他们能迅速渗透进部省,并充任中、低级官员,就不能不让人多想。若非有人故意放水,又怎能使这么多人能够进入中枢要地,可答案又呼之欲出。帅府一系的人马,最初都是些低级官员,赵昺更是初来乍到,与朝廷各色人物交往有限,在江南根本没有根基,故交中出色的人物也极少。
不过行朝一系就大为不同了,他们在旧朝中为官,有些人虽然职务可能不高,但结交的都是名儒贤士,且多有门生故吏。即使从前只是地方官员,昔日同僚也少不了的。如今进入江南,他们很多人都得到提拔,掌握了些权力,而推荐‘自己人’入朝为官,施恩于人不仅能获得人脉,也便于收为心腹,壮大自己的实力。赵昺越想越觉心惊,如此一来不仅牵扯甚广,且会再度打破朝堂上的势力平衡。
行朝系一直被自己依靠军队打压,难以擅权。加之帅府系的人经过多年的培养和历练已经成为可用之才,正逐渐进入中枢晋身高位,且有陈则翁和邓文原、江璆等位列宰执,正逐渐挤压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侵夺他们的权力。而他亲政日近,太后即将彻底退出朝堂,想到他此后必将大肆提拔帅府系的官员,行朝系的权力会进一步遭到削减,那么闹这一出的原因就不言自明了……
“陛下是否有所悟?”应节严与江璆争辩了一番,仍然意见相左,难以达成统一,看到小皇帝只是静静的听着却未发一言,他放下碗问道。
“朕怎么觉得这像是有人给朕挖了一个坑呢?”赵昺长出了口气,轻轻摇头苦笑道。
“陛下之言是何意?”江璆却有些不解地道。
“两位先生你们看,此事朕若是认下了侵吞国孥之事,便是失德;而若是不认,将此事定性为诽谤皇帝进行追查,必然会牵连到众多的人,那样他们依然可以说朕不听谏言,残害朝臣,还是会扣上失德的帽子!”赵昺摸摸头顶有些无奈地笑道。
“嗯,陛下所言不错,是臣想的简单了!”应节严听了点点头沉声道。
“谋划之人心思缜密,弹劾陛下侵吞国孥之事无论成败,最终其都是获利者。即便事败,若是陛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