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后是檀木嵌着红木的流苏雕花弦丝床,床上镂空雕着繁复的花纹,很是精致。
头上是红色的流苏,身下铺着云锦面料的锦被,丝滑无比,房间内不知是不是熏了香,幽香阵阵。
这张流苏雕花弦丝床顾倾歌记得,是十岁那年,外祖父庆贺她的生辰特意重金打造,历时三年,承载着外祖父对她浓浓的祖孙情。
也正是这张流苏雕花弦丝床,被顾汐华惦记多年,最后在顾倾歌被囚时被顾汐华夺走,当着她的面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那么,这张早已变成灰烬的流苏雕花弦丝床为何会好好的在她的眼前?
顾倾歌正呆愣着,忽然有人一把抱住了她,声音带着喜悦和后怕:“歌儿,你醒了歌儿!”
顾倾歌怔忪,抱住她的人身子温热,身上带着温暖熟悉却又遥远的香味,顾倾歌的心剧烈的跳动,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人见顾倾歌没有反应,松开怀抱,微微拉开些距离,担忧的看着她道:“歌儿,你怎么了?不认识娘亲了么?”
娘亲!
顾倾歌头脑炸开,脑海中火花四溅。
她咬住舌尖,直到口腔内弥漫开铁锈味才松口。
顾倾歌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梳着简单的坠马髻,发上装饰素雅,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心疼,眼中蓄满盈盈的泪水,悬而未落,颇有种楚楚动人的风姿。
赫然是许氏许婉仪。
“娘。。。。。。娘亲?”顾倾歌轻轻唤道,似乎是怕声音大一些惊散了眼前温暖的梦境。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像前世那种声带受损后的残破嘶哑,而是更像大病初愈后的嗓音。
“是娘亲,我的好歌儿,你终于没事了,吓死娘亲了。”女子轻抚顾倾歌的面颊,接着道:“这次真是多亏了欧阳御医,等你爹爹回来定要他好好酬谢。”女子顿了顿,又道:“还是等你病好之后我们亲自登门道谢吧。”
她语无伦次的说了一会,又抚着顾倾歌的脸颊泣道:“歌儿,娘亲的好歌儿,终于醒过来了!以后万不可如此吓娘亲了!”
脸上温暖的触感终于让顾倾歌回神,想到许氏的遭遇,她心里一酸,忍不住窝进许氏的怀抱大哭道:“娘亲!”
顾倾歌的声音沙哑,带着浓烈的愧疚心疼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复杂的情感交叠下,使得闻者心酸。
这样的顾倾歌着实让许氏愣了一会儿,以往的顾倾歌很少落泪,可以称得上打落牙齿都会活血吞,莫说是一般人,即使是许氏这样亲近的人也很难看到软弱的顾倾歌。
而今日的顾倾歌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实在超出许氏的预料。
想着可能是因为生病的人比较敏感,更期望着家人关心的缘故,许氏的心中更是难过,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她抱着顾倾歌,抚着顾倾歌的长发,柔声安慰道:“歌儿,娘亲在这,没事了,没事了。”
前世,为了让顾倾歌痛苦,顾汐华经常会在顾倾歌面前诉说着种种折磨顾家和许家人的手段,这其中就包括许氏。
在秦景文登基后,顾倾歌隐约察觉到秦景文的狼子野心,有意疏远他,秦景文察觉之后,冒险以许氏为饵,诱顾倾歌入宫营救,最后将顾倾歌囚于冷凝殿内。
顾倾歌永远都记得,许氏被秦景文挟持借以逼迫她的时候,许氏的嘴角荡漾着温柔的笑意,身子却以决然的态度直冲向对着她的尖刀。
若不是秦景文反应快,许氏只怕会血溅当场!
之后,顾倾歌被挑断手筋脚筋、锁住琵琶骨、打碎骨关节囚于冷凝殿内,顾汐华时不时的会诉说她折磨许氏的手段。
许氏最后的结局如何顾倾歌并不清楚,因为秦景文一直都将许氏和顾润旬囚在一起,顾汐华将顾润旬带到顾倾歌面前挖心而亡,顾倾歌在此之后也亡故,只剩下许氏一人。
但是顾倾歌确定的是,顾汐华所说的折磨许氏的手段,一定是真实的。
顾倾歌更加用力的抱住许氏,生怕这是梦境,眼睛一眨,许氏就会消失。
一道严谨中夹杂着心疼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畔:“夫人,小姐醒来这是好事,莫要哭伤了眼睛。”
“对,对,是好事。”许氏用丝帕擦了擦眼泪,笑道:“我的歌儿醒来了,这可是大好事!素芸,你快去门口候着,等老爷回来了赶紧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素芸笑道:“是的,夫人,奴婢这就去,保准啊,让老爷第一时间赶过来。”
许氏嗔她一眼,想了想,又道:“再遣个人报去太夫人那里。”
“是。”素芸依言下去安排。
此时的顾倾歌还沉浸在刚刚那道声音中,没有记错的话,那是辛嬷嬷的声音。
辛嬷嬷是许氏大婚的陪嫁嬷嬷,顾倾歌出生后许氏便把辛嬷嬷给了顾倾歌,可以说辛嬷嬷是顾倾歌的奶娘,是手把手陪伴着她成长的人,也是除了顾建文和许氏之外最为亲近的人。
011 欧阳()
前世,顾建文在前线命悬一线,顾倾歌只身赶去战场,却被辛嬷嬷和暖苏拦住,二人声称定要与顾倾歌一起动身,最后三人在路上遇到追杀,辛嬷嬷为掩护顾倾歌乱箭穿心而死,而暖苏也在战场上为救顾倾歌一剑穿心而亡,也正是那场战争,顾建文以身殉国。
那场战争史称康承之役,一直是顾倾歌心中的痛。
而此时,看到好端端站在身侧的辛嬷嬷,巨大的惊喜一波一波的袭来,顾倾歌一时无言,唯愿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而许氏的话如一道冷风吹醒了顾倾歌。
太夫人。
太夫人并不是顾建文的生母,而是庶母。
顾家并不是簪缨世族,而是新晋的贵族,顾家的崛起始于顾勇坤,他最开始只是普通的士兵,后来在承国始皇帝、史称元帝的秦滕的征战途中立下汗马功劳,其长子顾建文还救了秦滕一命,因此被破格封为忠勇侯,领兵二十万。
顾勇坤与妻刘氏青梅竹马,生下长子顾建文后,于战场上遇到赵氏,赵氏为顾勇坤挡下一只流箭而受伤,顾勇坤便带赵氏回府养伤,在某日顾勇坤应宴醉酒回来之后二人成就好事。
妻子刘氏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心中虽然难过,却做主帮着顾勇坤纳了赵氏为妾。
后赵氏身怀有孕,生子顾建业,与此同时,刘氏也被查出怀孕两月,然而刘氏在生子顾建武时血崩而亡,顾勇坤大恸,发誓不再续弦。
再之后,赵氏相继生子顾建斌、女顾淑娴,一时风光无限,在顾家可谓一家独大。
后顾勇坤因病身亡,传爵位于长子顾建文,兵权也由元帝交给顾建文掌管,赵氏由原先的妾变为庶母,再变为庶祖母,始终没有摆脱自身的名不言顺。
而承国极其注重嫡庶的区别,也因此,赵氏十分厌恶身为嫡女的许氏和顾倾歌。
在前世,顾家衰败之际,只有赵氏一脉安然无恙,其中包括了顾家二房顾建业、四房顾建斌,和姑奶奶顾淑娴。
顾汐华曾说过,顾家除了大房和三房,都已投身于秦景文麾下,说明顾家赵氏这一脉早与顾家离心。
那些温热的触感让顾倾歌确定,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梦,而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重新回到了顾家还未消亡、父母健在的时候。
换句话而言,她重活了一次!
她不清楚现在具体的时间,但是那些曾经伤害和想要伤害顾家和许家的人,她一定不会放过!
顾倾歌低垂眼眸,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中的冷厉一闪而过。
顾汐华,我准备好了,你呢?
忽的,一道温暖的声音传来:“夫人,欧阳御医来了。”
欧阳御医?
顾倾歌侧目望去,那是一个身穿紫金底边双鹤灰袍,花白的头发和胡须,眼神却闪露精光,精神矍铄,面带微笑的老人。
可不就是前世在战场上没有麻醉帮顾倾歌拔箭,救得她一命的欧阳御医么?
许氏起身,行礼道:“妾身见过欧阳御医,今日又要麻烦御医了。”
“无妨。”欧阳御医捋捋胡子,“老朽不过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两人客套一番,许氏亲自将手中的丝帕搭在顾倾歌手腕上,欧阳御医上前探了探顾倾歌的脉象,又看了看她的面色,捋了捋他的白胡须,笑眯眯道:“夫人大可放心,小姐已无大碍,余下的只需静心休养,多注意休息,饮食以温养为主即可。”
许氏闻言大喜,“当真?”
“自然,老朽从不妄言。”欧阳御医笑眯眯的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只是这次落水耽搁时间过长,身体虚空,有少许寒症,待身子痊愈之后还需长时间的温养。”
他看了看顾倾歌发白消瘦的脸颊,叹道:“瞧瞧这小脸,没有一丝血色,定是要补一段时间了。”
许氏闻言心里酸涩,却强忍住眼底的湿润道:“多谢欧阳御医,若不是您,我的歌儿恐怕。。。。。。”
“夫人不必如此。”欧阳御医依旧笑眯眯道:“我与顾将军乃是至交,这也是老朽力所能及的事情,自然不会推脱。”
欧阳御医看了看脸色发白,精神却已回转了些的顾倾歌,捋了捋胡须道:“这小姑娘也是命不该绝啊,寻常人若是在水下闭气这么长时间,早已回天无数,偏生她靠着一口气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想来必是有福之人。”
他转头对许氏道:“之前的药方已不能再用,老朽需重新开药,请夫人稍后片刻。”
许氏微微欠身,“有劳欧阳御医。”
欧阳御医走到一旁紫榆翘头案前,拿起案桌上的紫弥笔,在一旁铺展开的宣纸上写着。
之前那道温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姐大好,实乃福泽深厚啊!回头奴婢定要备好香案和贡品,诚谢上天!”
这道声音的响起令顾倾歌心头一颤,她循声望去,只见眼前一名年约二八年华的少女,她梳着整齐的双丫髻,身穿湖绿水烟散花襦裙,双手合十,微扬仰着头看向上方。
她生的眉目清秀,垂在额前的刘海正好衬得她一双杏眼水润光亮,此时正她嘴角含笑,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感激和庆幸。
此人正是前世在战场上为了救顾倾歌身亡的贴身丫鬟暖苏。
“可不是么。”辛嬷嬷笑道:“此次真是小姐福泽深厚,奴婢就说,像小姐这么好的人,上天也是不忍心收了去的。”
许氏含笑道:“我的歌儿自然是最好的。”
她的语气自豪,看着顾倾歌的眼神却温暖如春。
顾倾歌心头一酸,看着眼前这些在前世早已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亲人,心头除了庆幸之外还带着浓烈的恨意。
顾汐华、秦景文,我顾倾歌发誓,必要以此身为赌,与你们不死不休!
没待顾倾歌张口,那边欧阳御医已经拿着药方走了过来,“这张服用三日,每日早晚各两次,便可大好。”
012 收徒()
欧阳御医又拿着另外一张道:“三日后便用这张,可用半年,之后寒症会缓解,到时老朽再来为小姐诊治一番。”
他将两张药方递给一旁的暖苏,暖苏小心的接过,将后面一张药方妥帖的放好,拿着这三日要用的药方向许氏欠身行礼:“夫人,奴婢这就去抓药。”
许氏点点头,“去吧。”
暖苏躬身退下,许氏再次向欧阳御医道谢:“多谢欧阳御医。”
“诶,夫人不必多礼。”欧阳御医看向顾倾歌,恰好撞见顾倾歌眼中还没有来得及消退的恨意。
欧阳御医目光一凝,眉头微蹙,再细看,顾倾歌眼底一片清明,正淡淡的看向自己。
这目光。。。。。。
欧阳御医一怔,再看向顾倾歌的目光带上了浓浓的审视。
其实刚才欧阳御医看向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再看到他审视的目光,顾倾歌就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眼神已经被欧阳御医尽收眼底,可是那又如何?
重活这一生,她不怕天不怕地,只要身边亲人安好,她可以豁出一切!
所以面对欧阳御医审视的目光,顾倾歌毫不畏惧的和他对望,眼神平淡,不惧不忧。
欧阳御医也没说话,捋着自己的胡子,眯着眼睛将顾倾歌从上到下打量个彻底。
一旁的许氏见此有些不安,忙问道:“欧阳御医,可是歌儿还有什么不适?”
“非也非也。”欧阳御医忽然放声大笑,“老朽一声钻研医道,临了才想起来,还没有个传承的人。今日见小姐眼神清明,资质上佳,不如做我的关门弟子可好?”
欧阳御医此话一出,惊呆了一室的人。
这欧阳御医原名欧阳恺,师承天原道人。
说起天原道人,恐怕这个世上没有不知道的人。他的名字享誉四国,传言天下事尽在他的掐指一算中,可以说,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在他所有的才华中,除了卜卦之外,就数医术最为高超。
而这天原道人行踪飘忽,一生中仅有三名徒弟,这其中之一就是欧阳御医欧阳恺。
欧阳恺是天原道人最小的徒弟,年轻的时候最是逍遥,江湖中无处不在他的传闻,早些年曾传言称他曾对一传世女子情深不改,奈何红颜早逝变为枯骨,他便发誓此生不会另娶。
这之后他一改常态,静心钻研医道,可能是天分,也可能是心静,欧阳恺在医术上的造诣远远超过他的两个师兄。
后来,不知是何原因,欧阳恺应承国元帝之邀,来到承国太医院任职,拒绝了元帝授予的院使之职,做起了一名普通御医。
虽然是普通御医,但是太医院的人无人不知他的大名,对他也都是虚心求教的谦恭态度。
虽说做起了御医,但是欧阳恺一直孑然一身,连个徒弟都没有,之前有官员托关系求到他那里,希望能收下自家的孩子为徒,却被欧阳恺不容回绝的拒绝了。
欧阳恺称:“我欧阳恺潇洒一生,不愿多个牵挂,还是一生自在为好。”
这样盛名这样潇洒的人忽然说要说顾倾歌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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