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黑下来一大阵子了，他却还没有点灯，就这样隐身在黑暗里。似乎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黑暗的氛围。
林雨涵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杨晓风立刻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狗肉香味。
“杨大哥，你猜我带什么来了”，林雨涵忽然在他背后大声问了一句，似乎是想吓一吓他。
杨晓风直接道：“狗肉”。
“没趣”，林雨涵打着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嘟囔道：“你干嘛回答得这么直接，你就不能回答说猜不着吗，然后我再告诉你说是狗肉”。
杨晓风无语。
林雨涵将手中的食盒往桌上随手一放，叫一声道：“来来来，赶紧趁热，这狗肉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杨晓风淡淡道：“我不想吃”。
林雨涵目光一暗，声音似有些委屈，道：“你真的不吃”？
杨晓风无奈，只好走过来坐下。
林雨涵顿时喜笑颜开，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个暖锅，顺手抵给杨晓风一双筷子，催促道：“赶紧赶紧，这可是我跑了四条街才找来的。在这醉忘楼里想吃二十四大碟的全席倒是有，但这狗肉汤锅还真没有”。
杨晓风诧异道：“就为这，妳就跑了四条街”？
林雨涵眼珠子一转，道：“是啊”。
杨晓风随手夹起一小片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赞道：“味道不错，肉的火候炖得刚刚好”。
林雨涵也不动筷，只是呲着牙对着他笑。
杨晓风疑惑道：“妳吃过了”？
林雨涵摇头。
“那妳怎么不吃”？
杨晓风感觉有些奇怪。
林雨涵傻笑一气，低声道：“看着你吃，我就很满足了”。
杨晓风手中的筷子猛然一抖，原本夹起的一块肉重新掉到了锅里。
林雨涵这次连头也垂了下去，细声道：“杨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早已完全把自己的心放在你身上了，看着你高兴，我就高兴；看着你伤心，我也伤心。你不知道，每次看着你痛苦，我的心就更痛苦。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让我代替你去承受那些痛苦。可是，我却知道我不能，所以，我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可以让你过得开心一点”。
这次，连杨晓风手中的筷子也一下子掉在了桌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忽然起身，走到窗前大口喘着粗气。
林雨涵带给他的，全都是款款深情。可为何，他感到的就只有痛苦？
慢慢的，林雨涵竟也走到窗口处，和他一样望着远处的暗空。许久后，痴痴的问道：“杨大哥，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被夜风一吹，杨晓风心绪平静不少，当下一愣，沉默半晌，道：“以前在清水山庄的时候，我只想做个读书人，也不考取功名，就想着长大后在账房做个管账的执事，帮弟弟管理财务。或者在山下开一家私塾，做个教书先生。如果好一点的话，去那个府衙做个写文案的职事也好。后来，我又想着要开一家小酒馆，平日里自己酿酒，酿好了就拿出来卖，一天若是能卖出个三四坛，这辈子也就能把自己养活下去了。可是现在，这一切全都都不可能了”。
“是啊，人这一生总有太多不如意，不可能的地方”，林雨涵叹息一声，道：“每个人，都曾有过各种各样的梦想。可是，梦想对很多人来说，就像天边的星辰一般遥远，你明明看得见，却摸不着”。
杨晓风只有苦笑。过了一会儿，他忽又问道：“妳呢”？
“我”，林雨涵摇头道：“我没想过那么多”。
随即，她又轻轻一笑，接着道：“既然每个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为什么我们不能勇敢的去面对呢。我们在羡慕，幻想着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努力地过好眼前的日子呢”？
杨晓风茫然道：“努力过好眼前的日子”？
“是啊。难道你不觉得，相比起眼前来，未来实在太过于遥远了吗”？
“可是”，杨晓风再次问道：“如果生活没有给你自己选择的权力呢”？
“也就是说，我们自己没有权力做出抉择吗”？
杨晓风沉默。
林雨涵似乎不明白，在命运面前，人从来就没有一丝自主选择权，从来就只能被动的选择接受。
若是可以选择，那也早就不再是选择。
这便是选择的意义
这道理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林雨涵似乎懂，又似乎不懂。不过，她有一个很好的法子，对于不懂的事情，她就不再去想。
所以，她虽然也和别人一样，有着太多的忧伤，但她却总是快乐的。因为她的忧伤来得快，去的也快。
当下，她忽就浅浅一笑，轻声道：“杨大哥，其它都别想了，明日我就带你出去好好玩一番。这次一定要玩它个十多天，一定要把这姑苏城给好好玩个遍，玩到清明时节我们再回去”。
“玩到清明时节吗”，杨晓风忽问道：“今天是不是二月初二”？
林雨涵点头道：“是啊”。
随即，她忽又想起了什么，顿时皱眉道：“哎呀，你看我怎么忘了，二月初二龙抬头，今晚上有灯会的呀。对了，我们这会儿要不要去看”？
杨晓风没有说话。
林雨涵却以为他是嫌天晚了，呐呐道：“那明天再去，说不定还有呢”。
“二月初二二月初二，这么说，还有十八天了”。
林雨涵不解道：“你嘀咕什么呢，什么还有十八天了”？
杨晓风的呼吸顿时又粗重了起来，身子也是一阵剧烈颤抖，忽然转头死死的盯着林雨涵，道：“妳跟我回一趟清水山庄好不好”？
林雨涵被杨晓风的样子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惊问道：“回回清水山庄做做什么”？
杨晓风眼中忽然就涌出一股深深的伤悲来，缓缓低下头，半天后，沉痛道：“还有十八天后，就是我妹妹的百日祭”。
“啊”，林雨涵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杨晓风。
她想安慰他，可是，她又该如何安慰他？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缓缓从背后抱住他，双手死死在他胸前扣住，将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喃喃道：“杨大哥，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多么温柔的女儿情怀啊！
这一刻，她的心跳，她的呼吸，俱是那般的清晰。
她的心意呢？
他又如何感觉不到她的心意。
对一颗漂泊的心来说，是不是，本该就此沉沦？
可是，又是什么，在心中不停的呐喊，嘶吼着。
清冷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在杨晓风的脸上。
只在一瞬间，他的心便变得比这寒风还要冷冽几分。
杨晓风忽然伸手，慢慢的，决绝的将林雨涵紧扣在自己胸前的十指掰开，冷淡道：“夜深了，妳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雨涵一呆，美眸中似乎已有泪花闪现。
她缓缓转身，掩着嘴，一路小跑着冲了出去。
杨晓风只有苦笑，无奈的苦笑。
他知道，自己刚刚又在女孩热情似火的心头泼上了一盆冰寒的冷水。
这一刻，他的心忽然又开始变得无比迷惑。
就好像林雨涵所说的那样，相比起眼前来，未来实在太过于遥远了。所以，他真的就只想过好眼前的日子。
他不知道，倘若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就接受女孩了。
或许会，又或许不会。
如果，不是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的话。
第二百八十四章 憔悴（）
风已经柔顺了许多，太阳也暖和起来了。
松软的土地上，野草已冒出了嫩尖。
不知不觉间，这个让人忧伤的寒冬终于过完，春天又一次悄悄的来到了。
虽然那漫山的枫林依旧还是一片枯败的景象，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枫树还在积蓄生命力而已。或许不用再过多久，枫树便会再次生出新芽，又一次将苍翠呈现给人间。
经历过寒冬的枫树林，是不是更像是一颗经历过磨难与挫折的心。
那漫山遍野的翠青，是否便是生命最鲜活的代表？
清水山庄。
山下。
月依云正拿着一根枯枝，百无聊赖的拨弄了地上的残叶。
她不经意转头看向其她几人，只见花弄影和雪葬梅二人都在盯着清水山庄的方向发呆。
风细细则倚靠在马车旁，静静的沉思着。
最后是唐云飞，她们这一行人中唯一的一个男人，这会儿正远远的站在后面，那样子就似乎害怕她们几个女子会吃了他似的。
看到这里，月依云就想笑，只是不知为何，她忽又不想笑了。
她总感觉这里的气氛有点沉闷，甚至是奇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连一向活泼的花弄影也难得安静了下来。
目光所及处，清水山庄那已荒败的屋宇，总带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唉”。
到最后，终究就只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无趣的将手中的枯枝往地上一扔，月依云忽然道：“姐妹们，要不我们几个也上去看看”？
风细细淡淡问道：“去哪里”？
月依云白了风细细一眼，道：“当然是清水山庄啊，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花弄影顿时来了精神，兴奋道：“妹妹这个提议好，我们就去清水山庄耍耍，老是等在这里，实在闲得慌”。
风细细冷淡道：“不过就几间早已荒废了十多年的老房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月依云连连摇头道：“姐姐说的什么话，那好歹也是曾经名动江湖的武林第一大世家啊，什么就几间荒废了十多年的老房子”。
“妹妹说的对”，花弄影起哄道：“细细姐，我们看过了太多繁华盛景，说不定这荒山枯屋还另有一番风味呢”。
雪葬梅劝阻道：“不行不行，万一碰到圣女怎么办，杨晓风那煞星可不好惹”。
花弄影狠狠瞪了雪葬梅一眼，怒道：“妹妹怕什么，难道杨晓风是老虎，还能把妳给吃了”？
月依云也笑道：“花姐姐说的对，雪姐姐若是怕杨晓风，我们避开他就是了。就算万一遇到，以我们四姐妹再加上唐四，也未必就不是杨晓风的对手”。
说到这里，月依云朝唐云飞招了招手，甜甜叫道：“小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唐云飞正在发着愣，根本就没听清楚月依云在说什么，但还是立刻陪笑道：“对对对，就这么做”？
月依云笑着朝风细细耸了耸肩，一摊手道：“风姐姐也看到了，连唐四都这么有信心”。
风细细无奈，沉吟半晌道：“那好吧。说真的，我也很想见识见识武林第一世家的风采呢”。
后山。
杨晓溪的新坟前，洛清雪正发着呆。
有风吹来，吹起了坟前尤自还在飘荡着的袅袅青烟，也吹起了她额角的几缕秀发。
随后便看到了她的脸，一张已苍白得近乎完全没有血色的脸，甚至还带着几分菜色。
她看上去竟是那般憔悴，憔悴得就好像是一个因做过太多体力活而完全没有了一丝年轻女孩活力的农家女子。
那本倾城无双的绝代容颜啊，为何竟会萎靡到这等地步。
是不是，这容颜已经经受过太多的风霜。可是，她本是落雪谷的千金大小姐呀，又怎会经受风霜？
这个冬天，她实在消瘦了太多。
又有几人还能认得出，这消靡不振的女子，竟然就是那个曾经惊绝天下的冷仙子。
唯一没有变的，是她的那一袭白衣。依旧还是那般洒脱，那般冷傲。
一如往昔，那令时光也为之倾倒的岁月。
呆立了许久，她终于往前山缓缓而去。
听雪阁。
杨晓风静静的站在听雪阁的院落里。看着眼前枯败的景象，同样发着呆。
落满了残叶的院落，枯死的山竹，枯草从杂的青石路，无一不在讲述着这里的荒芜。
但这恐怕还是整个清水山庄唯一改变最少的一处院落了吧。
曾经的听雪阁本就幽僻，如今，不过只是少了原本住在这里的人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后，杨晓风忽然对身边的林雨涵道：“这里就是我当年居住的地方”。
“啊”，林雨涵正在出神，闻言，点头笑道：“嗯，还不错”。
杨晓风沉默。
林雨涵又补充道：“是真的不错”。
杨晓风还是沉默。似乎，他根本已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林雨涵目光一暗，过了一会儿，柔声问道：“那你有给这处院落起名字吗”？
“有”。
“叫什么”？
杨晓风默然。良久后，淡淡道：“听雪阁”。
“听雪阁”？
林雨涵的心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刺痛，凄笑道：“好名字好名字啊”。
杨晓风神伤道：“这名字还是我娘起的，我当时感觉很奇怪。清水山庄一向很少下雪，为什么要将这里起名叫听雪阁呢”？
林雨涵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杨晓风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落寞的脸上忽然就闪过几丝浓浓的伤心，淡淡道：“后来，清水山庄终于下了一场雪，还是大雪，那时我才知道，雪是没有任何声音的。有的就只是冷，冰寒彻骨的凄冷”。
林雨涵咬着牙，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鼓起勇气，问道：“这么说，你不喜欢雪”？
“不是”，杨晓风缓缓摇头，忽然，竟又淡淡一笑道：“好多人不喜欢雪，只因为受不了她的冷，但其实只是他们不懂雪而已”。
林雨涵黯然道：“那你呢，你懂不懂”？
杨晓风点头，道：“我懂”。
“说来听听”。
“雪虽然表面上冰寒彻骨，但她的内心却隐藏着火热的温度”。
林雨涵目光凄迷，忧伤的笑了笑，问道：“那雨呢，你又懂不懂她的内心”？
杨晓风沉默。
“呵呵”。
林雨涵只有苦笑。
原来，雨和雪这一生都在追随着风，但究竟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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