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儿”。
薄雾渐浓，谷风也更劲，夜似乎愈发的凉了许多。
须臾之间，男子的呼唤声与他的身影一道，已全都被那无尽的浓雾所淹没。
前山，问情阁阁主住所。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宋无量神色凝重的脸。
自打今日从掌教端木敬处回来后，他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自始至终，宋无量一直就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现在为止他已足足坐了都快有两个时辰了，竟连一动也没有动过。
慕容颜已经来过好几回了。这会儿，她又端了一杯热茶进来，眼见师父仍旧是这副神色，心里便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只是她虽心中焦急，嘴上却又不好发问，当下便感觉到有些无措。
不过犹豫了一下后，慕容颜到底还是很小心的问了一句，带着些许关切，道：“师师父，你没事吧”？
然而，宋无量依旧就只是呆坐着没吭声，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眼见这般，慕容颜只好换过了桌上的茶杯，踌躇了一会儿后，她决定还是先出去的好。
不料，刚要出门时，忽听宋无量低声唤道：“颜儿，妳等一下”。
慕容颜一喜，赶紧快步走过来站定，俏皮一笑道：“师父，你叫我啊”？
虽然还不清楚师父心中所忧究竟是为何事，但既然他开口叫住自己，那就说明师父已是要对她说些什么了。
到了此刻，慕容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宋无量略微点了点头，随即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凝声道：“颜儿，妳先去把门关上，我有话要对妳说”。
慕容颜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上前悄声关上了门，随即回转到宋无量身前，嫣然道：“师父，你有话就说吧”。
只是宋无量却并不急着说话，先是缓缓起身看着她，脸上担忧之色也更重。
“师父，你你怎么啦”，慕容颜感觉被宋无量看的很是有些不自在。
“唉”，沉默半天，宋无量先是长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颜儿，眼下缥缈峰已是多事之秋啊”。
“啊”，慕容颜皱了皱眉，心中疑惑道：“师父，你说什么”？
又沉默了一会儿，宋无量才再次道：“颜儿，妳知道今日掌教师兄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慕容颜摇了摇头，随即和声问道：“说了什么”？
宋无量看着慕容颜，过了一会儿，沉声道：“师兄今日特地叮嘱我说，以后要让妳多参与一些门中事务，而且师兄还说，在妳们这一辈年轻人里，妳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啊”，慕容颜先是一呆，随即喜道：“这是好事啊，怎么师父你看上去反而不太高兴”？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虽然我是个女儿之身，但如今总算也能替师父你分担一些杂事了。掌教师伯如此说，岂不正是对我能力的肯定，师父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啊”。
对于宋无量的态度，慕容颜实在不明白。
“只是”，宋无量在心中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的道：“颜儿，妳终究只是个女孩儿，所以有些事”。
不待他说完，慕容颜已然打断道：“女孩儿又怎么啦，莫非师父你也重男轻女，或者说你对我的能力不相信”？
慕容颜何许人也，江湖人口中相传“二仙一妖”中的“缥缈仙子”，与洛清雪、林雨涵齐名的武林三大奇女子之一，自然是极聪明，心性极高之人。
可此时听到宋无量如此说话，竟是将她看得和世间其她女子一般无异。以她的眼界骄傲，当下心中便有些不悦，纵然对方是她一向最敬重的师父，但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满，或者说嗔怒。
有那个小辈不想得到长辈的认可呢，和对方关系越是亲近便越是在乎，慕容颜当然也不例外。
宋无量知道慕容颜误会他的意思了，但他也懒得解释，或者说他此时根本就顾不上解释。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从端木敬书房出来时遇上端木轩的情景。虽然当时他和端木轩就只是随意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各自走开了，在这期间并没有过多言语。
但宋无量心中非常清楚掌教师兄叫端木轩前去是要做什么的。
他可以肯定，端木敬那时召端木轩前去，必定是为了之前曾对他提起过的让端木轩前去落雪谷提亲之事。
想到此处，宋无量心中没来由的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虽然他此时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感到不安。
对于一月前发生在落雪谷的祸事，他也是略有耳闻。同样，他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实在想不明白洛文斌为何会那样做？
莫非就只是因为不想让女儿嫁给那个杨晓风，洛文斌便要在女儿成亲的喜堂上，当着武林群豪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新女婿痛下杀手？
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总之，不管从哪方面考虑，洛文斌的行为都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此时再联想到端木敬和端木轩的种种行为，宋无量似乎有些明白了。
莫非这所有事情，竟是和缥缈峰有些关系。
若是有，那缥缈峰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想到这里，宋无量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忽然觉得，缥缈峰仿佛就是一个大漩涡，更糟糕的是此时自己正处在这漩涡的中心地带。
对于他自己的处境，宋无量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可是，慕容颜呢？
宋无量看着慕容颜，再想到自己一向最尊敬的慕容师兄，只感心中五味杂陈，实在不怎么好受。
见宋无量脸色颇为难看，一阵青一阵白的，慕容颜以为是自己刚刚说话冒失了些，言语之间顶撞到了师父，遂赶紧拉住宋无量的胳膊，左右来回摇着，脸上更是露出了甜死人的笑容，撒娇道：“师父，刚刚是我不好，说话直接了些，你大人有大量，莫要生我的气嘛！”
宋无量淡淡一笑，示意慕容颜不必在意。随即，他忽又叹息一声，道：“罢罢罢，颜儿，本来有些事我不想对妳说的，但现在看来是不得不说了”。
慕容颜见师父神色凝重，言语间更是没有了往日那种宽松之态，当下便也收起了嬉笑的神态，认真道：“师父，你说吧，我在听”。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有一种预感，觉得接下来师父所说之事定然非同寻常。而且，肯定与她有关。
时间证明，事实果然如此。宋无量今日所说之事，非但当场就令慕容颜万分震惊，而且，更因为今日宋无量口中所说出来的那些事，后来直接影响到了她这一生，甚至是整个缥缈峰的命运，包括她后来嫁给的那个男人。
她的丈夫，那个姓杨的男子。
宋无量却不接着说下去，只是再次问道：“颜儿，妳可知在今日我临走之时，掌教师兄又对我提起了谁吗”？
“不知道”，慕容颜摇了摇头，她也就只能摇头。
宋无量深吸一口气，随即仰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丝淡淡的月光从外面照了进来，透过纸糊的格子窗，细碎成斑驳的光点，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洒落了满满一片。
寂静的寒夜里，只听见屋外冷风朔朔。
似乎慕容颜的心也沉了下去。
过了好久，宋无量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他似乎是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长出一口气后，看着慕容颜，一字一句的道：“今日在临走前，掌教师兄突然对我提起了慕容师兄”。
第一百六十二章 缥缈旧事（上）（）
“我爹”，慕容颜身子大震，嘴巴张得能吞进去一个大鸡蛋，一脸的不敢相信，急急追问道：“师父你是说，掌教师伯今日对你提起了我爹”？
宋无量缓缓点了点头，道：“正是”。
慕容颜脸上神色复杂，似失落至极，不过接着却又笑了笑。可能是想到了小时候和爹爹在一起的日子，遂自顾自的道：“我都想不起究竟过了有多久了，只隐隐约约模糊记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只要一有时间，爹爹便会带着我出去玩儿。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只可惜，后来”。
说着说着，她眼中已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来。
“整整十九年了啊，记得师兄出事那年，妳才刚好六岁”，宋无量尤自叹息一声，他仿佛也被慕容颜的情绪所感染，很是落魄道：“颜儿，这么多年真是苦了妳了。我知道妳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念着慕容师兄，只是心里想念慕容师兄的，又何止妳一人”。
或许慕容颜本是那种天生性格开朗的女孩子，所以悲伤来的快，去的也快。
落了几滴眼泪后，她忽然却又笑了，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只是些陈年旧事而已。虽然这些年没有爹爹在身边，但师父你待我又哪里差了”？
慕容颜贝齿轻咬，坚定道：“其实在我心里，早就已经把师父你当成父亲了”。
宋无量很是欣慰的一笑，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慕容颜的秀发，又顺手捏了一把女孩的脸蛋。其实在他心里，因为慕容柯的缘故，对于慕容颜，他又何尝不是把她视如己出。这些年来，他已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被师父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慕容颜虽然感觉有些不自然，不过倒也没有躲开。
相比起父子之间来，父女之间的关系本就要更加融洽几分。父亲与女儿之间自然也显得更加亲昵。
只是，眼下却不是共叙师徒情谊，或者说父女情谊的时候。
听着慕容颜刚刚所说的话，宋无量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慨，以至于脸色瞬间因为急怒而涨得通红。
慕容颜被吓了一跳，惊道：“师父，你你怎么啦”？
宋无量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攥得咔咔做响，沉声道：“颜儿，妳可知当年妳父亲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吗”？
慕容颜先是一摇头，随即立刻追问道：“师父你快说，我爹爹到底是怎么啦”？
宋无量心中一痛，愤愤不平的道：“那是在十九年前，哪会儿妳才刚刚六岁”。
说到这里，他似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不过看着慕容颜那一脸的期待，宋无量只得接着道：“当年，对缥缈峰的弟子们来说，他们只知道当时的少掌教叫慕容柯。而且，不光在缥缈峰，就是在整个江湖中，只要一提起缥缈峰来，别人想到了也只有妳父亲慕容柯”。
慕容颜静静的听着，她一直直直的看着师父的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宋无量接着道：“那时候，江湖上只有三个人的名号最响亮，一个是妳爹慕容柯，另外两个分别是清水山庄少庄主杨霜子和号称‘剑神’的李木清”。
慕容颜点了点头，很是尊敬道：“这些我多少也曾听门中的长老们讲起过。听说在当时，我爹，以及另外那两位前辈，不管是武功还是人品，在当时的武林年轻一辈中，都是绝无仅有的顶尖人物”。
“所以，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未来的缥缈峰掌教绝对非慕容师兄莫属。事实也的确如此，师兄后来的确接任了掌教”，说到这里，宋无量脸上忽然浮现出一股深深的悲伤，沉默半晌后，才又道：“只是，不想后来却”。
慕容颜一把拉住师父的袖子，急道：“后来怎么了”？
“唉”，宋无量长叹了一声，痛声道：“就在十九年前，也就是妳六岁那年，正是师兄刚刚接任掌教的第四年。记得有一次我外出办事，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回来的时候却听说”。
夜愈发的寂静，屋外的风声不知何时竟已悄悄停了。
台上的蜡烛已快要燃尽，烛泪满满的流了一地。昏黄的烛光下，宋无量似乎再也不想把往事提起，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提起。
理了理思绪后，他接着道：“可我回来的时候却听说慕容师兄忽然暴毙身亡了，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慕容师兄是失踪了，只是具体结果如何，根本无从得知。总之慕容师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失踪了”，慕容颜感觉茫然若失，喃喃追问道：“你说我爹爹毫无征兆的忽然就失踪了”？
宋无量只有点头。
“我不信”，慕容颜有些激动，大声道：“我爹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就失踪了”？
宋无量苦笑了几下，涩声道：“颜儿，我知道妳不信，我又何尝相信。不光是我，当时门中的好多人都不信，可是，就算我们不信，但又有什么办法”。
慕容颜已流着泪道：“那你们怎么不去找，至少能找到我爹的尸体也好啊”？
“找”，宋无量自嘲的笑了笑，垂头丧气道：“我们当然去找过，当时整个缥缈峰几乎都被我们给翻过来了，可纵然是挖地三尺也还是没寻到慕容师兄的半点痕迹”。
“没寻到半点痕迹”，慕容颜泪如泉涌，不住的低声重复道：“没寻到半点痕迹没寻到半点痕迹呵呵”。
恍惚间，她的身子也软了，竟是感觉自己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宋无量所说的话，似乎对她打击很大。
只是，她却仍在强撑着。她此刻必须要坚强。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师父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更加令她吃惊的真相来，所以她还不能倒下，更不能逃避。
看着慕容颜的样子，宋无量心中已有些不忍。可是，现在却并不是怜惜弟子的时候，既然话已经说了一半，那他就必须得把接下来的话全部说完。
宋无量继续道：“自打那之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慕容柯这个人了。忽然间，慕容师兄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渐渐的，他也就被人给遗忘了”。
“遗忘了”，慕容颜很是苦涩地笑了笑，道：“既然人已经消失了，那自然也就被遗忘了。试问，有谁会一直记得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呢”。
的确，就像慕容颜所说的这样，有谁会记得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呢。
随即，她又忍不住感叹道：“前人不断在被后人取代，前人也不断在被遗忘，这个江湖岂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我记得”，宋无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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