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静止的摩天轮生锈了,风一吹过便发出吱呀吱呀的难听响声,在空旷的游乐场里传出很远,处处都是回音。
霍城在门口的地图前站了一会儿,找到了儿童游乐区。
走过空荡荡的广场,游乐场的最深处便是那小小的欢乐场地,从关闭的铁门望进去,一眼便可以看见黑暗中旋转木马尖顶的棚子。
霍城轻轻一跃就翻了进去,明早就要动工的游乐场早已断了电,保安不知是走了还是死了,整个园区没有一点光亮。
霍城沿着草坪往前,一步步走向那旋转木马,终是在一步靠近之后,前方传来一声闸门轻动,啪的一声,环绕在尖顶棚子上的彩灯全部亮了起来。
那一刻,这一处变成了偌大游乐场中唯一的一处光亮,如同童话世界一般,那由灯泡和彩板搭建出来的棚子散发出柔和光亮,一点一点,开始缓缓旋转;
伴随着发电机的鼓动声,有轻快的音乐飘了出来,盈盈在夜风中流转,那空灵乐声同样带着回音,听入耳朵里,更像是从脑海深处浮现的回忆…
那绚烂的七彩灯,如同城堡一般梦幻的棚子,骑着漂亮小马一圈一圈上下波动,蹬着小腿弯起嘴角,洒落一串串欢乐的笑声。
对于很多人而言,童年的那一座旋转木马便是这样的存在,承载了当年太多的幸福时光。
而对于从来没有坐过旋转木马的零四而言,当年的她拥有的是对旋转木马最美好的期待和幻想,漂亮的,欢快的,如梦似幻的,她原以为她想象的东西都是对的…
却是后来,长大后的她才慢慢明白,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童话,一座旋转木马,是残忍,是禁锢,是拥有也逃脱不了的枷锁!而她便是她被铁杆穿透了的小马,做出欢乐的姿态,奔跑,旋转,自以为是的自由,可笑,至极!
幽冷夜空下,那漂亮的旋转木马,唱出了最欢快亦是最诡异的曲调!
下一刻,身着一袭黑色蓬蓬裙,静静站在那光亮之前的人影终于回过了头来。
短发,纤细,她背着光看不清脸,身材却已完全不似当年那般娇小,诡异僵直!
双手捧着红顶八音盒,她站在那处,无声中像是露出了一抹微笑,下一刻,幽幽开了口:“哥哥…”
那一声,竟是七年未变,甚至带着一丝软糯甜腻。
下一秒,伴着越来越欢快的曲调前方黑衣忽然一个爆跃急速攻来,反手抽刀,耀眼寒光闪耀而出的时候霍城横握长刀生生抵挡下那第一击,晃眼看清的时候,才发觉先前的那道冷光根本不是任何兵器,而是一只手,一只金属制成五根手指根根锋利如刀的机械手!
那一双墨瞳依旧淡漠得映不上一点光亮,那一张清冷容颜干净如画,仍是她记忆里最喜欢的模样!
下一刻,短兵相接擦出剧烈火光,霍城抬眼一瞬间,终于看清了那张暖光映耀下的狰狞脸庞!
秀气的眉目不在了,莹白的肌肤也不在了,那一张脸,一半覆盖在金属之下棱角冰凉,一半在隐匿在黑发之中,扭曲萎缩!
四目相对,她终是满意的看到了那双永远清冷的墨瞳里闪过一抹凝滞。
下一刻,那鬼怪一般狰狞的半边脸皮幽幽勾出了一抹类似笑容的弧度,她一动,左边眼球一百八十度转,充当右眼的机械聚焦器更是对焦望了上来,黑洞洞的嘴角散出冰凉气息的那一刻,她歪着头,用至甜美至愉悦的声线再次柔柔唤了一声——哥哥…
——
七年前,这一句称呼,她经常用…
没有人纠正过她,哪怕是被她这么叫着的人也没有多说过她一句。
当初她原以为那是默认,事到如今才发觉,那其实是冷漠…
当年组织排名前五的他们,其实根本不是伙伴,也从来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告诉她那样的感情是错的,只因他连提醒她的义务都没有…
七年前的那一场战役,他们远赴欧洲。
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武器,让他们陷入了苦战!
如今想来,这个世上哪有一个真正在意自己成员的组织会仅仅派出五人去对抗一个全副武装的军队,其实他们从来不是组织的荣耀,他们只是一群刀口舔血的棋子,唯有被利用至死一种宿命!
可是当年的她哪里懂得这些,t太过单纯,也太过自傲,几次的团体战极度催生了她的自信心,甚至让她觉得这样的一个团体战无不胜,只要他们全员配合,只要在零一的领导下,他们就是最无坚不摧的利器!
当年她只有十五岁,懂得感情之前就学会了杀人。
后来她遇见了一个人,敬仰他,爱慕他,就像是她最心爱的八音盒一样,她一旦喜欢了就什么时候都带在身边,她喜欢他,所以他去哪里她都紧紧跟随!
怀着这样错误的心情,她跟去了那个遥远的战场,在所有最艰险的时候死里逃生,她甚至把这些全部归为了他的功劳!
在当初的她眼中,他们是一个整体,而他是他们的领袖,他强大,帅气,聪明绝顶,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无论是头阵还是压轴只要出现便能带领他们旗开得胜,所以这一次也一定是这样!
所以在那一日,当那颗突如其来的炸弹呼啸而来落入他们的埋伏圈时,她什么都没想就飞扑了出去,将他推开,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她跌落在爆炸区内,第一次知道原来炸伤一点都不疼,她只是感觉不到她的右半身了,只是那又如何?她还活着,更重要的是他还活着,她的大哥哥,他只要活着就一定能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然后他一定会回来找她,带她回家!
那一天的那一幕,那时的心情,傻得无以复加…
如今想来,甚至心口都会牵扯着隐隐作痛!
只是啊,如今全身百分之五十八的机能都被机械取代的她,哪里还有什么感情,还有什么心!
那一天,直至最后,没有人回来…
没有一个人回来!
她躺在那深坑里,从喧嚣等到死寂,等到四周的浓烟都快要散去她几度从昏死中强撑着回来,等待到了最后,等来的,却是敌人…
…
那一击,锋利的指爪刻上长刀刀锋,机械的推动中她用力握紧刀锋狠狠一折,墨瞳清冷他死死凝视,只能一个翻越跟随她的动作而动,才终是将将把差点被她掰断的长刀从那机械爪子里抽了出来!
这样一只手臂,可以把当年死神零一标志性的绝杀武器逼到如此禁地呢,是不是,很厉害?
所以几年来,那肌肉骨骼在电力刺痛下同机械的痛苦结合,那每一次从鬼门关徘徊了又回来的合成手术,她一次次挺了过来,是不是很值得!
深入脑髓的机械眼,依靠脑液供电,让她可以具备猎鹰一般的洞察力,在十米开外的距离内洞悉对手哪怕0。01秒之间的微动作,所以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道攻击和防御的轨迹先发制人!
所以啊,当那每一次自动对焦之时,脑袋里那如同千刀万剐一般痛楚,似乎也不再重要了吧,是不是,也同样值得?
还有她那为了配合机械右腿的运动,在骨骼间寸寸钉入的钢钉,那能让她飞速移动代替了双脚嵌入了骨骼的滑轮,还有为了能让她的身体适应半机械化,日日夜夜所经历的各种实验,那所有非人般的折磨摧残,是不是也同样值得!
上臂输出值加到最大,当她一下弹开了那锋利武士刀,五指迅猛切割而下,她终于感受到了那皮肉开裂的触感,终于再一次闻到了她最喜欢的血的味道!
下一刻机械爪一瞬撕裂霍城身上的衣衫在他腰腹划出三道深长血口,他一下飞旋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呛出一口血来!
有这么弱么…
她七年来心心念念想要再见一面的大哥哥啊,当年的他在她面前不是永远都是那远远走在前方无论她如何伸手都难以企及的存在么?
如今,是他这七年太过安逸了变弱了,还是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怪物一样的她,太过强大了?
站起来啊,他怎么不站起来,她还没有发泄够呢!
当那聚焦机械眼再次对上那始终清冷的幽深墨瞳,她终于记起来了,他动不了了呢,他中毒了呢~
“哥哥,哥哥啊…”
她轻轻滑至他身前,俯看而下,开口的声音依旧柔软,当然这已经不是她真正的声音。
七年的光阴,教会了她太多,让她知道了什么是炼狱,也让她知道了,她原以为是她最明媚的希望的人,原来,什么都不是…
“哥哥,你是来杀我的么?组织知道了我还活着的事,所以派你来杀我了,是不是?”
说着,零四微微偏头,配合着那小女孩的声音,做出了一个诡异的俏皮动作,“可爱”着,她说,可惜啊,如今的你似乎已经杀不了我了,因为我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零四,我现在是德*方最强大秘密武器呢,他们都叫我——Azrael。【注:德语,死神。】
“所以,你以为我早就死了吧,傻乎乎的为了救你,替你,死在了那战场上~”
“可惜没有呢,我不仅没死,还被敌军捡了回去,前任杀手,身体还经过药物催生,无论是体能还是血液都异于常人,是多么完美的实验体啊,所以那人体和机械首次结合的秘密实验就用我来尝试了,多么完美啊,不是么~”
说着,微微扬手,零四踩着滑轮轻绕了一圈,蓬蓬裙轻轻在夜风中扬起,如此甜美的装束,衬得那张脸愈发狰狞!
“对了,哥哥你还记得零五么,他也被抓了呢,之后他一直负责进化我的身体,让我更加适应机械化的过程,你想不想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说着,零四甚至显得非常愉悦的一扬手,撩起袖子,露出了一只满目疮痍的左臂来!
那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臂上疤痕遍布,全是毒虫撕咬的伤口,触目惊心!
展示着这只小臂,零四笑得愈发狰狞,当年她还是零四的时候,零五似乎就对她很感兴趣呢!
“所以哥哥你看,感兴趣的结果,他把我当作了培育毒虫的器皿呢,每天在我身体里注入各种各样的毒液美名其曰是帮我强化体制,却是谁知道呢,七年后却是我最终活了下来,离开实验室之前,喂了他千百条毒虫,让他幸福的下了地狱!”
最后这一句,说得无比怨毒!
是啊,当初那所有非人般的折磨中,给她带来最大痛苦的,却是原先的战友。
她自以为是理解的伙伴,其实从来都不是伙伴!
包括零五,也包括他,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吧,也没有真正,在意过她一秒…
她“死”后,他离开了组织,离开了日本,七年来心安理得的过着如今的生活,甚至比她以为的要好上千百倍!
这七年里,你想到过我么?一次,都没有吧…
“所以,哥哥,你觉得因你而承受了那样七年的我,最后,又会做什么呢?”
最后那轻轻柔柔一句,话落的时候,零四微微俯身。
那沾着血的利爪,根根如刀,轻轻扬起的时候,一滴鲜红的血滑落,滴在霍城苍白的掌心里。
那一刻,却是眉心微蹙,从方才起就让他隐隐察觉的一股异样气息环绕而来,霍城一瞬皱眉,偏头望向了身侧那片灌木。
下一秒,耳边那乱糟糟的乐声竟是骤然停歇,不远处那转得欢快的旋转木马也卡壳了一般,灯光闪烁了几秒,僵硬停在了原地。
所有杀手都拥有着异常敏锐的感官,空气中杀意瞬息弥漫的一刹那,零四猛然抬头,朝着旋转木马之后的黑暗望去!
——
“所以那地铁割喉案背后肯定有一个组织在策划,而且绝对不会单单只发生那一起。我觉得以后你还是多小心,出租车也不见得安全,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的好。”
下了晚自习,苏洛和黎曼曼一路往寝室走,提着给安浔带的夜宵,苏洛一路提醒着黎曼曼。
黎曼曼点头答应,样子看着却总像是有些心不在焉,苏洛还想再说什么,黎曼曼的书包里响起了欢快铃声。
黎曼曼边走边掏手机,翻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接起来:“喂?…”
似乎信号不好,听筒那边一片沉默。
“喂?”黎曼曼又喂了一声。
彼时,手机那端,独自静静站在清冷夜空之下,其实那一刻,他并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打了这样一通电话…
就好像刚刚他掏出手机非常想要联系一个人,却发觉没有一个是他现在想要见的,其实他并不是很想去打扰她,却是最终没能忍住,凭着脑海中第一瞬想到的名字,他要来了她的号码…
“喂,我是裴钊。”
那一句,又轻,又淡,甚至还带着些微哑意,当那两个字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一瞬透过听筒传递而来,黎曼曼呼吸一个凝滞,甚至握着手机的指尖都微微一麻。
下一刻那清淡的男声一字一句,重重砸落在耳际。
他说,曼曼,狗王…刚刚咽气了…
“没有什么痛苦,走得很安详,可能这样对于它而言更像是个解脱…”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裴钊握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不自觉在院子里走起来,忽然开口这么说。
久病的狗狗,无论他们是多么的关心它爱护它,都能难能真正分担到它的痛苦…
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其实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今天她留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这会是最后一夜…
从出现征兆,到最终离开,时间其实真的很短他也确信狗王的确没有承受太大的痛苦,所以这个结果,总体而言其实是很好的。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跟黎曼曼说了,她来不及赶来见狗王最后一面了,那么作为它生前少数亲近的两人之一,他觉得有必要亲口告诉她这件事…
黎曼曼一直没有开口,裴钊抬头望天,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从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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