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能给她钻了空子,屋里屋外你们都严谨着点,对底下人也都注意着分寸,严厉是要的,但别行偏了,惹出小露那样的人可不是玩的。”
“嗯,奴婢晓得。”碧桃点头答应着。
如瑾收拾妥当,先去正房看望祖母。老太太早已起来了,倒没似前几日那样絮叨着惦记恩赏之事,歪靠在床上半合双目,似乎在打盹,又似乎是在想什么
。如瑾上前行礼问了安,老太太只是叫起,别的什么也没说。
如瑾转目去看吉祥如意,两个丫鬟面无异色,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蓝老太太没抬眼睛,只道:“我想睡一会,你去吧。”
屋里弥散着浓重的檀香气息,老太太许久都不能用檀香了,如瑾闻着这个味道,看着祖母静静靠在枕上的样子,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此时是在青州城的家里,老太太什么事都没有,依然是那个犀利敏锐的老人。
如瑾定了定神,重新细看,才恍觉祖母面上是没有以前那样沉凝威严的神色的,额头上的皱纹似是又深了许多,那一沟一壑中,隐隐透着些许疲惫。
“您老人家若是累了,且好好躺下休息,孙女让厨房的人熬药膳给您备着。”如瑾轻声叮嘱了一句,福身告退。
蓝老太太半合着眼睛没说话,直到如瑾走了,脚步声在院子里越来越远绕去了后院,她才睁开了眼睛,略微直了直身子,长出了一口气。
吉祥抱过来一条绒锦夹被,轻手轻脚给她搭在腿上,“老太太,才吃过早饭,您过一会再睡可好?小心存食。”
天气转凉,人上了年纪腿脚就容易受寒,夹被搭在腿上,蓝老太太很快感觉到暖和许多,脸色有些许缓和。她伸手触摸被面上精致的福寿团纹,摩挲了一会,似在思量什么。
“奴婢给您端参茶来?”丫鬟如意柔声询问。
蓝老太太摆了摆手,“你出去,让外头人离这里远些,吉祥留下。”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自从昨夜开始,两人就渐渐感觉到老太太不对劲,如今听了这样的吩咐俱是忐忑。两人手上的动作都用了短暂的停滞,蓝老太太立刻抬了眼睛,“怎么,没听见?”
“奴婢告退!”如意连忙行了个礼匆匆退出,顺手带上了内室房门,又招手让外头侍立的丫鬟们站远些,窗根底下也不让人靠近,然后自己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杌子上,拿着一条络子搁在手里打,却一连打错了好几个结。
内室里,吉祥觑着老太太神色,轻轻在鎏金炉里又添了几块香锥,笑着问道:“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想吃什么要什么拒跟奴婢说,奴婢这就给您置办去。”
蓝老太太坐正了身子,摇了摇头,挥手叫她,“你过来。”
吉祥心里忐忑着,维持着笑容走到床前站住,屏息等待老太太发话。
明亮的天光从窗纸透进来,蓝老太太端坐在绣着孔雀翎羽的鲜亮锦褥上,床帏低挂于两边铜钩,从吉祥的方向看去,老太太像是寺庙里隐在幔帐后的低眉菩萨。
“吉祥,你去查一查,咱们带进京城里的这些人里,东西两边都有谁是沾亲带故的,查清楚了,问问他们愿意跟东边还是跟西边,一概分配清晰,再不要让两边用同一家的奴才。”
吉祥心中一惊。老太太端肃的面容,有条有理的吩咐,让她突然意识到,受惊痴怔的老人是彻底清醒了!
因血光而呆愣,因喜事而醒转,到了昨夜一番闹腾,这满头银丝的老侯夫人算是终于转醒,这样的变化,真是有可叹又可怜。
对于老人清醒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安排,吉祥不敢有丝毫违拗,连忙答应着:“奴婢这就去办,您老人家放心等着
。”
她转身要走,蓝老太太道:“慌什么,还有事。”
吉祥赶紧站了,“奴婢莽撞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蓝老太太抬起眼睛看着窗子,似在思量踌躇,却终于在片刻之后眼神一黯,开口说道:“事情虽多,一件件梳理就是了。吉祥,你再去问一问如意,现下京里的人,有谁是三月三的时候在四方亭那里待过的,除了各处主子近身服侍的人之外,其余人的名册都给我报上来。”
吉祥惊讶,万没想到老太太提起这出,连忙应下,心中忐忑地揣摩着这是要做什么。老太太却直接给了她答案:“我那妆台柜里最底层有个匣子,上锁的那个,你拿来。”
吉祥过去梳妆台,在里头找出了一个玉堂富贵的推漆小檀木匣,上面鎏金的小铜锁也雕了细致的花纹。老太太又道:“首饰盒子的下头是个暗格,你左右推着扳开,将里头钥匙拿出来。”
吉祥一凛,迟疑道:“……老太太?”
“做吧。”
吉祥的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她虽是近身侍婢,但素来也只是近身服侍而已,这些私密事情从来都是钱嬷嬷分内管着的,老太太从不让底下丫鬟们沾手,譬如她就从来不知道首饰匣子里有暗格。
如今钱嬷嬷年高不能跟来京城,她竟接了这个差事。若是平时,她兴许还能暗暗高兴,觉得是得了主子的信任,但在家宅内乱的这个当口,她敏锐的感觉到这种信任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老太太吩咐在那里,却是不能怠慢的,吉祥只得照办了,在首饰匣子上摩挲了一会,终于将暗格打开,从里头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
忐忑着将推漆匣子的铜锁开了,吉祥揭开盒盖,将匣子放在床上。
里面朱砂色锦绒铺底,放着几个小小的荷包。老太太拿起一个鹅黄色绣了春江竹枝的,递给吉祥:“等那些人的名字查清,将这东西添在她们饭食饮水里,你亲自去办,不要惊动人。”
“……”吉祥将荷包接了一半,听完老太太这句话,手一抖,直接将荷包掉在了地上。
她曾在青州前任太守家里服侍过,那太守最后被贬官就是因为人家弹劾他家宅污秽,德行有亏,被上司不喜。太守临走时遣散了家中一应仆人,她那时年纪小人又机灵,才拐弯托着人情关系进了蓝府。自小在那样乌烟瘴气的人家待过,吉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听得老太太这样说,立时明白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
老太太看看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平静道:“捡起来。”
吉祥手指有点哆嗦,可是不敢不听,用指尖将那荷包捏了起来拎着,不敢握在手里。
老太太道:“不是什么毒物,你不用怕,能让人拉上几天肚子而已。”
吉祥哪里会信,老太太特特提起以前的事,又将藏得这么隐蔽的东西拿出来,怎会只让人拉肚子?那还不如打板子来的管用。然而,她已经沾了这事,听了老太太的吩咐,要是不应下的话,恐怕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奴婢晓得
。”
“嗯,去吧。”老太太再无其他吩咐。
吉祥将荷包笼在袖子里,动作极轻极慢的将推漆匣子重新锁上,将之放回妆台柜中,又将钥匙在首饰盒暗格里妥贴放好。她清楚的看到推漆匣子里还有几个其他颜色的荷包,这鹅黄的装的是药粉,不知其余几个里面又是什么。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吧,她想。
东西放好,她看了老太太一眼,发现老人家又半合了眼睛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了,便放轻脚步往外走。待到开了一半的房门,看到坐在堂屋里的丫鬟如意,吉祥心中又是一抖。
她飞快将门重新关上,回转过来跪在了老太太床前。
“奴婢斗胆问您一句,您……您打算怎么处置如意?”
蓝老太太瞅了瞅她,缓缓道:“放心,她没事,荷包里的东西无需给她用。”
吉祥反而更不放心了,其他人都要被赏了“拉肚子”的药粉,那么参与了查问过程的如意呢,岂不是更危险?想起以前主家的各种脏事,吉祥横了心,低声劝道:“老太太,如意她忠心耿耿多少年了,您都看在眼里的不是么?她口风也紧,绝对不会乱说乱嚼什么,求您饶了她!”
蓝老太太似乎是笑了,嘴角向上牵了一下,缓声道:“你不用着急,她和别人不同,就算遣了你,我也不会动她,去吧,好好的做事去。”
吉祥惊疑着思忖了一瞬,听着老人家的语气不像是说谎,然而一句“就算遣了你”也让她为自己担心起来。这些私密事以前老太太从不假手于她的,而今也不知是福是祸,若是等她处置了别人之后,老太太再亲手处置她……
她越想越心惊,低着头站起来,躬身退了出去,再不敢多说什么。
外头如意见她出来,迎上前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惊异道:“怎么了,你脸色这样难看?”
吉祥勉强笑笑,“没事,做错事被老人家训了半日,我去歇歇,你且伺候着。”
如意关切问道:“什么事训你的?老太太神智不知道恢复了没有,说了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许是她跟二老爷生气迁怒而已。”
吉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
如瑾到得秦氏房中的时候,两位姨娘正在那里请安说话。贺姨娘近日来协理着院内家务,常在秦氏这里讨个商量,董姨娘却是不常来的,如瑾进去的时候,听外间丫鬟说她已经来了好一会,在里头一个劲的说个不停呢。
如瑾朝秦氏行了礼,看母亲脸色又比昨日红润了几分,说话也有些力气,心中不免欣喜,知道母亲这是在一日日的变好。坐到母亲身边她用目打量两位姨娘,只见贺姨娘依旧是往日一样的穿着,几件褙子换来换去,都是见惯的,董姨娘却是破天荒穿了一身鲜亮的颜色,亮橘杭锦的收腰通袖袄,上面遍绣着彩蝶穿花纹路,花团锦簇的晃眼,头上更是戴满了首饰,堆了一大捧花在鬓发间似的。
“董姨娘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如瑾笑着和她打招呼。
董姨娘见到如瑾不似前几日那样畏惧,脸上是带了笑的,应声道:“今日天气好,早起就欢快些,何况方才见了太太比往日强了许多,我更是替太太高兴。”
如瑾笑容不减,看向她的目光却冷了,“姨娘言语也比以前利落不少
。”
“姑娘说得哪里话。”董姨娘笑笑。
秦氏不耐烦看她这样的作态,方才就要打发她走来着,此时见女儿来了更不想外人在跟前,就道,“你们都去吧,我有些乏了。”
董姨娘还要奉承两句,贺姨娘站起打断了她,“那太太好好歇着,妾身去看着外头人做事,得空再来看您。”
说完,贺姨娘转身出去了,董姨娘未免尴尬,也不好再坐下去,只得也站起身告辞。如瑾叫住她,“姨娘且慢走,我还有事要问姨娘,您且去西间等一会。”
董姨娘笑着应了出去,秦氏这里就看如瑾,“你跟她有什么话可说的,她这人不好,少沾她吧。”
如瑾笑道:“我明白,母亲放心,不过是问问她昨日外院的事情,看看父亲那里如何了,咱们也好有个主意。”
“管他如何呢,碍不着我们什么。”秦氏对蓝泽的事情不上心,随口说了一句就不提了,只低声问女儿,“听说你葵水来了?”
如瑾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秦氏道:“你年纪小,别忽视这个,小心让丫鬟们伺候着,莫着凉,饮食也注意些。一会让香绮给你身边的人说说,省得她们几个也是年纪轻没分寸。”
“母亲,我都知道,您别说了……”虽是两世为人,说起这些私密的事情如瑾还是忍不住羞窘,红着脸打断了秦氏。
秦氏笑道:“我是你娘,跟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如瑾匆匆起身,“女儿去跟董姨娘说话,母亲这里歇着吧。”
她转身带了丫鬟到外间去了,秦氏和孙妈妈对视一眼,都是好笑,孙妈妈道:“一会奴婢就去嘱咐青苹她们,太太放心吧。”
如瑾在外间对墙站了一会,脸上潮红褪去,稳了羞窘的心神,这才朝一直等候的董姨娘扬脸示意。
依旧是正房西间的后阁,依旧是碧桃在外守着,如瑾和董姨娘在这里开始了连日以来的第三次交谈,这次却是与前两次不同的。
董姨娘头上并排插了几枚琉璃发簪,和身上衣衫一样是亮亮的橘红色,后阁里光线并不明亮,但那些簪子还是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莹润地闪着光泽。
她的脸上带着喜气,到了这里,并不再掩饰什么,笑涡浮在脸颊上,玫红色的唇瓣下面是纤巧的下巴。不得不说,她是漂亮的,有幸碧玉的娇俏,即便上了一些年纪也风致犹存。刻意打扮之下,更是惹人注目。
如瑾抬手请她在椅上坐了,隔着小小的圆脚方桌,坐在她的对面。“姨娘今日心情是真的好。”如瑾先开口。
董姨娘笑道:“方才已经说了,天气好,太太也好。”
“姨娘何必打这马虎眼,你我之间,岂不矫情?”如瑾不似前两次那样含笑,容色是冷的,注视她道,“母亲因何而不好,姨娘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说这样的话不觉诛心么?”
如瑾是真的动了怒的,当着秦氏的面,董姨娘竟然敢说出那样的托辞,她是忘了碎骨子和菱粉糕的事情了么
董姨娘今日很镇定,并没有因为如瑾提起前事而惶恐,只是笑:“太太安好,我身为妾室为主母高兴,有什么不对吗,姑娘为何却生了气?”
如瑾微微挑了眉,打量她片刻,心思转动间略有所悟,眸底不觉又冷了几分。董姨娘身上带着桃花香露的气息,本是好东西,只是她似乎用的太多了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那气味就有些熏人。
如瑾沉默了一会,开了口:“姨娘,让我来猜一猜你今日为何这样高兴,并且,没了前几日对我的惧怕。”
“姑娘说笑了,虽然姑娘比我金贵,但我也用不着惧怕姑娘。”董姨娘语气很轻松。
如瑾不理她,继续说道:“姨娘是不是觉得,经了昨夜一事,菱粉糕有了出处,碎骨子有了来源,全都与姨娘脱离的干系,所以我手中再也没有可以拿捏你的把柄?”
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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