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蓝泯又问:“怎么大哥还不回来,我这里还等着跟他恭贺呢。”
“在前头招待天使呢,估计也快回来了罢。”老太太话音未落,那边襄国侯蓝泽已经进了屋,一脸红光意气风发。
“大哥功勋卓著,光宗耀祖,弟弟给你道喜啦!”蓝泯上前就躬身作了个大揖。
“好说好说。”蓝泽志得意满,坐下来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香茶。
蓝泯眼珠一转,笑着问道:“大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声不响竟然立下了这样的大功劳,连皇上都惊动了,我们家里人却还蒙在鼓里呢。不行不行,今日大哥一定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呢,适才天使在前我也不能深问,你这平乱之功是怎么回事,赶紧说与我听。”蓝老太太也催。
心神不宁坐了这半日,终于说到正题上,如瑾屏住气息仔细看着父亲。
蓝泽呵呵一笑:“谈不上平乱,是圣旨上太过褒奖了,只是帮着皇上识破了反贼阴谋,让叛逆们不能得逞罢了。只因我上报及时,免去了一场兵祸,反贼未待行动就已经悉数被擒拿,这才有了奖赏的旨意下来,也是皇上体恤我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
说得十分自谦,却掩盖不住满满将要溢出的得意。如瑾心中一紧,这样说来是密告之功了?若是这样得来的功劳,可真算不得什么光彩……
“是哪里的反贼,可是青州城里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过呢?”蓝老太太诧异。
蓝泯在外行走却知道一些事,略微一联想,也是惊讶万分:“大哥,莫非……莫非是前些日子赐死的晋王?”
蓝泽眉眼飞扬:“正是
。”
“啊!真的吗!原来这事是大哥的功劳?”蓝泯听到了答案,却是更加震惊,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说道,“……我从京里回来的路上就听到这个消息了,不过是听听就算,谁想到竟然跟大哥有关系!这可是莫大的功业啊!”
如瑾几乎喘不过气来,紧紧按住了晨起受伤的手指,让那钻心的疼痛狠狠侵袭而来,才勉强保持住了心底一份清明。
晋王谋反之事!竟然牵扯进了这里!
晋王,除了当今皇帝,先帝留在世上的儿子就这一个了,如今竟然因为父亲的密告而被皇帝赐死……这天家兄弟之间的恩怨是非,对错难辨,动辄尸山血海,怎能,怎敢卷进这样的漩涡!
如瑾紧紧盯着父亲意气风发的笑脸,恨不得这个生父立刻消失在世上。
原来这些天神神秘秘的频繁外出,这些天他满心期待等待的消息,竟是这样危险至极的事情,危险到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家业倾颓。他一味的想着建功立业,想着重振家族,却连骨肉至亲的安危都不顾了么?
他……他竟然如此……
如瑾猛然想到前世那衬唐的获罪抄家,难道,难道也是因为父亲某个愚蠢的举动才导致的么?只可惜她那时不知底细,什么都阻止不了……
而且,前一世时直到她死,晋王都还好好地活在藩王府中,如今却……如瑾忽然觉得背脊发凉。自从重生之后,有多少事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又有多少人已经不是前世的模样?父亲这一番动作,恐怕与佟太守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佟太守家中以及他自身的变化,追根溯源,又何尝不是因了她的改变……
对于如瑾来说,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心心念念不能重蹈前世覆辙,然而在一一避开前世那些陷阱的时候,她以为她成功了,可有些事情已经因了她的变化而变化,又生成了新的危机。
这让她感到很不安。
“瑾儿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坐在旁边的秦氏突然发现女儿脸色白得吓人。
“没什么……许是被父亲的功勋惊着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如瑾朝母亲虚弱一笑,勉强吐出“喜事”二字。
秦氏觉得女儿有些不太对劲,但满堂喜庆之下又不能扫了老太太的兴致,只得低声说道:“要是不舒服,你回去歇歇?跟你祖母说是手疼得厉害就行了。”
“无妨,母亲不用担心,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没什么的。”如瑾稳了稳心神,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赶走,深吸几口气,觉得稍微好了一些。
蓝泽母子三人说得热闹高兴,没注意到如瑾这边。蓝泽正在那里跟老太太道喜:“……还要恭喜母亲。这次虽然恩准我上京谢恩,但期限却没定得太严,传旨的内侍说了,皇上亲口提起,说似乎是老侯的忌辰快到了,允我给父亲祭扫完毕再上京去,也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是以我这里想着,这个期限,正好不耽误您的寿诞。”
老太太立刻眼圈发红,关注的却不是自己寿诞:“竟有这种事?皇上还知道咱们老侯爷的忌辰?真是……莫大的恩典。”
蓝泯连忙相劝:“母亲您可别哭,这是好事,说明皇上念着咱们这些勋贵后人呢
。”
蓝泽深以为然,点头道:“那么就这样定了,先给母亲大办寿诞,之后咱们给父亲祭扫后就全家上京。”
“全家上京?”蓝泯惊喜,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大哥蓝泽已经先提起了让他一起上京的事。
“是啊,正好让孩子们也见见京城风光,盘桓一段日子再回来。”
老太太想了想,点头允了:“倒是也好,我也许多年没有去过京城了,那里还有亲戚在,隔了这么多年没见,想去看看。”
如瑾愣住。进京谢个恩而已,全家都跟去算是怎么回事,这个褒奖得来的本就不光彩,难道还要大肆招摇着惹人猜忌议论?
“父亲,这恐怕……祖母的身体经不住长途颠簸,上京这样远……”如瑾话没说完,蓝老太太就道:“没事的,我这两天硬朗不少了,总在家里闷着也不行,多出去走走才好。”她是一脸期待欣喜,容不得别人驳斥了。
“好了,就这样,二弟你一会就随我出去置办寿诞的东西。”蓝泽说完又朝秦氏道,“这些日子你抓紧收拾东西,把夏秋的衣衫用物都制备好,算算时候,恐怕要在京里过中秋。”
蓝老太太吩咐摆饭,一家子在南山居高高兴兴用完早饭,蓝泽带着蓝泯出门去了,蓝老太太在这边又高兴地絮叨了一会,秦氏陪着闲聊,见如瑾脸色实在不好,就借着要收拾东西的理由跟婆婆告辞。
“快去吧,早些收拾好,别耽误了行程。”蓝老太太满口答应,催着她快走。
秦氏带着如瑾离开南山居,忍不住问道:“瑾儿你到底怎么了,今晨开始你的神色就不对,还有这手……”
如瑾摇摇头:“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只是不小心弄伤了手有些忍不住疼,回去养养就好了。倒是母亲您,要是有机会就劝着父亲些,全家上京这事怎么想都觉不妥。”
“为何?”秦氏不甚明白。
“母亲您细想,咱们家多少年都是默默无闻的过来了,骤然得个褒奖就这么兴师动众的全家上京,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没见过世面。”深层次的原因如瑾不好对母亲细说,只能略略提起体面上的事了。
秦氏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不妥,点头应了,却又叹口气:“你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是能听进劝的人,上次我不过稍微说了一句他就拂袖而去,是以我这次再劝什么,恐怕也不会有太大成效。”
如瑾默然,知道母亲所言不虚,“您试探着说上一两句,若是他不乐意就不要深说了,免得又惹了他。”
“别说这些了,赶紧跟我来歇一会,手疼得厉害是么?今日不要去上学了。”到了幽玉院,秦氏领着如瑾进去,又吩咐人去蓝老先生那里告假。
如瑾也是没心思过去读书,跟着秦氏到内间里坐了,满腹忧虑,却又不好跟秦氏多谈,陪着母亲闲话一上午总是心不在焉,用过午饭就回梨雪居去了。
这边晚间蓝泽回来,秦氏说起上京的事,刚提了一句,蓝泽笑道:“什么笑话不笑话,体面不体面的,那都是虚名,恩赏才是实打实。再者,我这番带你们上京却不只是为了风光,还有别事。”
“何事?”
“你上次说起几个丫头的婚事,我让你等等,如今就是这个时候了
。这番上京带了她们去,见世面是小,议亲是真。”蓝泽换了在家的衣服,翘着腿在床头歪靠了,惬意道,“以前咱们家儿女议亲都难,效人家我们看不上,高等门第又嫌咱们空有爵名,如今却是不同,有了实实在在的功业,咱这爵名也就坐实了,谁还敢小看咱们?京里权贵众多,此番前去定能给几个儿女定上好亲事。”
秦氏想起蓝如琳来,“那五丫头……”
“她不行,性子太不稳重,嫁去高门徒惹麻烦,嫁进县令家里还能将就,人家好歹不敢薄待她。且那家的儿子我见过,相貌堂堂,且是个精通世务的,日后兴许前程不错,也不算辱没她。”
“那这次上京要不要带她?婚期是在明年,上京一趟再回来却也不耽误。”
“不用了,让她安心在家待嫁。订了亲的人还出远门,让婆家说我们教女不严。”提起蓝如琳,蓝泽就会顺势想到刘姨娘,心里总有些不快,也就不愿多提了。
秦氏心里惦记着如瑾,“要将瑾儿许配什么样的人家,侯爷心里可有打算了?”
“不急,京中好人家那么多,去了再看不迟。”蓝泽喝完了一杯茶,打个呵欠,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歇了吧。”说完出门走了。
秦氏倒不在意他去哪里歇,此时心里满满都是如瑾的婚事,思来想去总觉得蓝泽做事有些没谱。孙妈妈劝道:“侯爷不动声色立了这样的功业,想必在大事上还是有些盘算的。姑娘又是他嫡亲的闺女,婚事上侯爷定会上心,您就别担心了。”
秦氏叹口气:“我就是怕他太上心了。”
夫妻相处了这么些年,虽然大多时候关系都很冷淡,但秦氏对自家夫君还是了解的,蓝泽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重振门楣的远大抱负,什么时候也没放下过,是以才赚下这次的圣恩褒奖。而他带着儿女上京,一心要议亲于高门,替儿女打算的心怕是很少,要结交权贵才是真。若是为了笼络权门公卿而委屈了女儿……
秦氏暗暗打定主意,倘若蓝泽真寻了好亲事便罢,若是拿如瑾去换前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应允。
……
如瑾又是一夜未眠。
上夜的丫鬟被她遣去外间,自从熄了烛火,她就独自在窗前榻上坐着,对着外头乌沉沉的夜色出神。月初时节新月黯淡,天空里点点星子随意闪着,星辉落到地上就被檐前灯笼的光晕冲散了。外头值夜的婆子似乎是打了瞌睡,低低的呼噜声间歇在夏虫鸣叫的空隙里,如瑾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音却没让她烦恼,反而略觉安心。她孤身坐得久了,有种自己要沉进浓黑夜色里的恍惚,而这一点点噪音似的呼噜,却时时提醒着她身边还有人间烟火,她还不能就此化作虚无。
更鼓声声,铜漏轻响,就这样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青苹带着丫鬟们进来将她唤起的时候,她略动了一动,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有些僵了。
“姑娘怎地呆坐了一宿?”青苹心疼的吩咐人给她打热水泡澡,见她面色木然,却又不敢多劝多问。
浸在滚热的水中,如瑾才稍稍有了些活在世上的知觉。昨夜她临窗独坐,脑海里全是前世一幕幕的情景,从府里到宫里,从活着到死去,潋华宫里的血色弥漫了整个思绪,然后,加上父亲日间志得意满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里,怎样也无法逃脱
碧桃从外面回来了,近前低声禀报:“韩妈妈那边盯出动静来了,是外院一个小厮跟她要钱,具体为了什么还不知道,奴婢着人去接近那小厮了。”
如瑾正靠在桶沿上养神,听了这个,却也没提起什么精神,只淡淡道:“继续盯着就是,查出什么也不要声张,现下没时间料理她们。”
经了昨日一事,她才恍然发现,内宅一切阴私算计都不过是蝇营狗苟的锌俩罢了,真正的危机是在外面,在她伸手触不到的地方,那里是男人们呼风唤雨的战场,与女人无关,也不让女人插手,然而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动却可以影响女人的一生。
她在这里扳倒一个个妇人,又有什么用呢?父亲一动,圣旨一下,她以往所努力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话,她那样费劲心力的想要自主人生,想要让母亲和家族脱离危险,却抵不过父亲一个简单的密告。
……
接下来的日子里,家中还算平静,因为有了这样天大的喜讯,阖府上下都高高兴兴的,似乎以前的任何不快都被大家忘在脑后,只一心筹办着蓝老太太的寿宴和蓝泽上京之事。连多日卧病的张氏都渐渐好了起来,也开始跟着蓝泯往西府这边来请安奉承,遇见秦氏和如瑾也是刻意讨好。
秦氏这些日子很忙,要打点全家上京的行李,又要招待络绎不绝前来拜访的官宦太太们,以前不怎么走动的人家都特特带了礼物前来,甚至还有首府那边的官太太借故路过青州来“顺道”探访的,都因蓝泽受赏的消息传开之故。
唯一心有忧虑的是如瑾。她试探多次,最终还是没能阻拦赘亲带家人上京的决定,行程已经定下了,六月二十是老太太寿辰,二十九是老侯爷忌日,祭扫过后七月初一就启程上京。
一直到了六月二十这一天,寿辰正日,早饭后没过多久陆续就有宾客登门,南山居堂屋里满满坐了一屋子太太秀,大半都是如瑾从未见过的,一个个笑容满面朝蓝老太太道喜贺寿,上赶着巴结讨好。
如瑾在下首陪坐了一会,佟太太领着秋水来了,先朝上行礼祝贺,又跟秦氏张氏问了安,便挨着秦氏坐下说话。如瑾细看她们母女,发现两人又瘦了不少,幸好脸上都涂过脂粉,憔悴之色并不明显。如瑾和秋水各自陪在母亲身边,离得近,低声说了一会话。
那边突然有位翠蓝锦袄的太太朝佟太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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