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就道:“强不强我也不懂,只是觉着孩子总外头学里住着,没娘亲跟前知冷知热,十分心疼,只盼着他能出息吧,也不枉受这些苦。”
蓝理是当年老侯爷时做主送出去念书,乡下一位名儒私塾里,每月只回来一两趟,是想让他日后走科举路子。张氏对此一直颇有微词,有机会就会说上两句。
然而此时这种情况提起,却未免有刻意转换话题之嫌了。
蓝老太太对张氏太过做作掩饰只做不知,带着众人进东厅落座,一言不发举箸吃饭。饭前出了这个风波,众人心中各有思量,一顿饭吃得十分沉闷。须臾饭毕,丫鬟们端了漱盅巾帕伺候过了,蓝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起身回了西间。
“如瑾和她娘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淡淡一句吩咐,众人脸色各异,张氏和蓝如璇齐齐看向如瑾母女。
如瑾肃了面容,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扶着秦氏手臂跟祖母身后。张氏蓝如璇嘴角都有掩饰不住笑意,自带了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回去东府。
到了东府正房,一进屋子,张氏就让乳母各自带了蓝如瑶和蓝理回房,忙忙拽起蓝如璇走进内室。遣退了丫鬟们,张氏脸上笑再也藏不住,越来越大,终于有了拨云见日喜悦。
“璇儿,这才叫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们竟然也有这样狼狈时候,看见三丫头瞪我,她瞪得越狠,我心里就越高兴。你没见我帮她掩饰时候你祖母那脸色,啧啧!”
蓝如璇亦是欢喜鼓舞,但高兴之余还不忘叫了林妈妈共同相商,“这事虽是称心,我却觉得还不算踏实……”
……
连续几日,颇多晴朗初夏天气终于转了阴霾,且一阴就是许多天。夜里还会有风袭入,隔了屏风也挡不住,只好将窗子合得只剩一道缝,却又觉得有些闷。碧桃值夜睡窗下长榻,夜半醒来发现身上出了一层汗,侧耳细听如瑾那边动静,似亦是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
碧桃起身悄悄点了灯,转过屏风一看,如瑾一头一脸汗,忙尚且温热壶中取了水,沾湿帕子帮她轻轻擦拭。
如瑾却是醒了,张眼看见碧桃侧,自己接了帕子擦着,“太热了,将窗子开大些透透气。”
碧桃应声过去,将窗子推开了一些,仰头看看外头夜空。“还是阴天,连颗星星都没有。”说着走到床边接了沾满汗水帕子,又盆里投了投,拧干了递给如瑾,“要说这天也是怪了,大概是布云仙人知道姑娘被禁足不开心,所以弄出阴天来陪着姑娘。”
如瑾将帕子甩到她怀里:“怕是东府也这么想,正高兴呢。”
猛然一股大风吹进来,隔着纱罩也将烛火吹得乱晃,碧桃顾不得接话,连忙跑过去关窗子,将要关上时眼角余光却闪过一道红光,她惊了一跳,诧异定睛看过去。
“大半夜,怎么那边亮堂堂一片……哎呀不好,姑娘,好像是走水了!”
外头上夜婆子也已看见了,揉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敢相信自己眼睛,立时惊慌起来,幸亏还没忘了压低嗓子不惊动主子:“走水了,园子里走水了!都起来看好姑娘,能帮手出去帮忙!”
碧桃听了婆子话才想起自己太莽撞,连忙过去安抚如瑾,如瑾却已经披衣起来了。
“哪边走水?”
说着已经走到了窗前。推开窗子朝火光方向望去,夜里却不好分清远近,只见南边亮堂堂一片,外头园子里渐渐嘈杂起来。
“那方向连着南山居,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如瑾凝眉,转头吩咐碧桃,“打发几个妥当婆子过去看看,看清了派一个回来传信,一个去南山居探望祖母,一个去幽玉院看母亲,其余都留那边帮手。”
碧桃赶忙应声而去,如瑾又叫住她嘱咐:“让她们小心些,别伤了自己。”
“嗯,奴婢知道。”
碧桃开了里外房门,到后院将所有人都叫了起来,挑出几个人去前头查看,又安排大家院子里外三三两两值守,以防火借风势蔓延过来。
阴沉天空黑漆漆,仰头只能看见灰褐色云层。风一阵紧似一阵,越来越大,这样天气里,灭火加有了难度。
如瑾站窗边看着亮得晃眼火光,眉头越蹙越紧。青苹进屋柔声安慰:“姑娘别着急,太太打发人过来了,她那里没事,让您安心。”拿了一件长衣裹到如瑾身上,又说,“姑娘别窗边站着,刚睡起来,小心受风。您看这风越来越紧,要下雨样子,想必火势很就能灭了。”
如瑾退到妆台边躲开风口,依然目不转睛看着火光,“这样风刮了几天了,却也没下起雨来,不知今夜是否能行。”
青苹道:“府里仆婢众多,就算着火也轻易伤不到人,姑娘宽心吧。”
如瑾道:“我担心倒不是火势,而是这火为何能烧起来。”
青苹神色一凛:“姑娘觉得……难道是有人故意?”
“烧这个时候,由不得我不多想。”如瑾缓缓坐了椅上,轻轻叩击妆台,“母亲接管植造房不久,我被禁足,再走了水……”
这个夜晚似乎十分漫长。
本已是进了夏日,日长昼短,黑夜降临不久就会过去。然而因为走了水,灭火,等着灭火,蓝府上上下下都有些胆战心惊,只觉得火势下去时间太长了些。
开始发现走水时候是丑时,等所有火光都消散成了黑烟,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依旧是个阴天,日头蒙云后不出来,累了大半夜仆婢们三三两两歇坐火场旁边喘气,盛水盆盆罐罐散落一地,也没人有力气收拾,个个都是一脸一身黑灰。
蓝老太太被丫鬟搀着,慢慢走到火场跟前。
“老太太!”眼尖婆子看见,连忙爬起来跪地上磕头,顾不得再休息。场众人全都惊起,一个个忙不迭行礼告罪,说些“已经力”之类话,生怕主子怪罪她们救火不力。
却也不是她们过度惶恐,原是因为那一所好端端小巧赏春厅已经被大火夷为了平地。
那是距离南山居不远一处三间相连精致房舍,建一片花海之中,是当年老侯爷时候存放书籍和闲时歇息处所。如今虽然搬空了,里面不存东西也不住人,但因为蓝老太太看重缘故,也是府里极重要地方。
一夜之间,片瓦俱无。
蓝老太太颤巍巍走废墟之中,不顾丫鬟们连声哀求,一口气走完了整个火场。
“老侯爷,妾身……对不起您……”蓝老太太停了脚步,看着满目疮痍,静静站了一会,眼泪如断线珠子。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跪黑漆漆地上俯首哀求。
秦氏带人匆匆赶到,一见这种场面,连忙也上前跪了婆婆跟前:“您别伤心,小心身子!您这样让老侯爷天上也不能安心啊!”
蓝老太太双手颤抖,弯腰拾起了一片碎瓷,直接用袖子抹去了上面沾染泥土烟灰,露出里头精巧彩绘。
“这样好东西,经了这么大火也没失了颜色,是老侯爷当年亲眼看着工匠们镶嵌檐下,一幅一幅瓷画,那都是画史上典故,你们知道什么。”
“还有这个。”老太太又捡起一块碎砖,“这砖一看花纹就是影壁上,我记得那是梅兰竹菊四君子花样。”
……
她这里对着废墟思旧,消息传到东府,张氏愣过之后骤然笑了。
“呵!才接管几天植造就闹出这么大事来。好端端烧哪里不好,偏偏烧了赏春厅,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说罢,匆忙穿戴整齐奔向火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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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波澜暗涌()
玫瑰锦福纹落地帘啪一声甩向旁边,张氏风风火火迈出门去。
蓝如璇自从听见火起就张氏屋里一起等信,见母亲匆忙走了,也连忙追后头,一边走一边嘱咐:“母亲见了祖母只劝慰就好,千万别借机暗示伯母办事不利,咱们要排挤她拿回权力是真,但却不能急这个当口。”
张氏唇边笑涡怎么都掩饰不住,因为心情十分愉,脑子也灵光了许多,听了女儿话很是点头:“璇儿真是母亲好闺女,什么事都能想前头,母亲明白你意思。”
林妈妈陪一旁见张氏兴致难得好,眯起本就狭小眼睛,有意笑着凑趣。本来心里明镜似,却偏偏要装出十分懵懂来:“太太解释给奴婢听吧,您和大姑娘思虑深远,奴婢可还没想明白呢。”
张氏眼睛一眨,自是不吝赐教,“她才接管了那摊子事,咱们不能立刻使绊子给她,否则谁都看得出来是咱们不好。所以呢,这次她自己出了事,咱们也不能只图痛就顺势踩上去,以免旁人误会是咱们做手脚。”
林妈妈作恍然大悟状:“噢,如此说来,咱们只一旁仔细看着她吃瘪就成了。”
“对,虽然不如亲自踩了来得爽,但总归是个乐子,有乐子咱们就别错过,可好好瞧着罢。”张氏头上嵌金流苏随着她急匆匆步子一晃一晃,像极了她此刻雀跃心情。
蓝如璇抚着胸口,有些吃不住这样速度过赶路,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母亲别只顾高兴……既然烧是赏春厅,恐怕祖母……不会善罢甘休,从她亲自去火场痛哭就能看出她心里多意,咱们也要打起十二分小心。”
张氏笑道:“这不是已经小心了么,否则谁会有车不坐放着脚跑。还是你教我,如此能显出急切关怀之情。”
林妈妈跟着笑:“老太太看见咱们气喘吁吁跑过去,自然明白太太和姑娘有多关心她老人家。”
就这么着,一众人从东府直接跑到了西府,再穿过园子来到赏春厅附近。这是距离非常远一段路途,是以到达时,张氏和蓝如璇都是鬓发散乱,衣衫歪斜,只能扶着丫鬟喘气。
蓝老太太仍对着满地废墟垂泪,地上乌泱泱跪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大半都是满身黑灰不成体统样子,秦氏正地上拽着老太太衣襟哀求。
“……婆婆,您千万不能伤心太过,听媳妇一句回去吧,这里交给底下人处理就好了。要是您伤了身子有了三长两短,咱们全家上下可怎么好……”
蓝老太太并不听劝,只顾对着满目疮痍伤心不已。张氏见状,等不得气息喘匀,带着蓝如璇上前就跪了秦氏身边:“婆婆您只当疼儿孙们可好?灰尘烟气还没散,您可不能总待这里。您看嫂子跪了许久脸都白了,她身子也不好,您可怜可怜她。”
“是呢,老太太您看,一听说您这里,我们二太太和大姑娘连车都没来得及备,紧赶慢赶地一路跑了过来,鞋都差点跑丢了,就是怕您这里久站伤了身子。”
林妈妈随张氏跪下,一脸痛惜地陈情。
吉祥正一旁扶着蓝老太太,闻言瞅瞅她,又看看张氏和蓝如璇衣发不整样子,终张氏发边金流苏上扫了一眼,垂下眼帘。
蓝老太太低头,饱含哀戚看了看刚刚赶到二儿媳和长孙女,原本漫无目地目光却突然锐利起来,脸上悲痛之色也陡然换了恼怒。
低头跪伏张氏等人没发现老太太这番变化,依旧那里长吁短叹地哀劝着。恰好秦氏此时也说了一句:“婆婆,您这里下人们也不敢动弹,还是您先回去,容她们四处翻翻看看,看能不能捡出什么完整东西来,都是以前旧物,能捡出一件是一件,您看可好?”
“好,那我就回去。”
蓝老太太突然答应得痛,转身扶了丫鬟走掉,直把秦氏张氏一大群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哀求那许久都不见成效,怎么瞬间就成了?
秦氏望着婆婆背影愣了一瞬,才想起要赶紧善后,赶忙站起来。不想跪了太久腿已经麻了,踉跄一下差点摔倒,还是身边丫鬟匆忙扶住。
张氏见秦氏如此,脸上带了十分友善笑:“嫂子受苦了,让丫鬟扶你回去休息吧。”
秦氏靠丫鬟身上,看见她眼中藏不住得意,压下怒气勉强笑了一笑:“不劳弟妹挂心。”
“哎唷我差点忘了,嫂子却还不能休息,这边一切都得你照看打点呢。”张氏一拍手,恍然大悟之后又是怜悯,“你说这才真是……唉,眼下你管着植造房,我也不能帮上什么,唯有替你去婆婆跟前宽慰一下孝心罢了。嫂子,你可注意身子别累着,不然瑾丫头禁房里本就烦闷,要为你担心了。”
秦氏待要发作,看看周围人多,又忍了下去,只道,“弟妹且去,一味这里说话,别让烟灰眯了眼睛,呛了喉咙。”
张氏笑道:“不打紧,我才过来多大一会,嫂子似乎跪了半天了?正该小心才是。”
说着带了蓝如璇转身离去,故意将步子放得极慢,频频回头欣赏秦氏站火场中莲裙脏污狼狈。
“太太,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不着急。”孙妈妈附耳劝慰。
秦氏盯了一眼张氏故作姿态背影,嘴角噙了冷笑,“自是不着急。”
说罢将适才一切抛脑后,回身将植造房几个管事点了出来:“你们带人好好清理打扫,已经有了罪责身,但要谨慎善后以求将功补过罢。”
郭婆子几人俱都是灰头土脸,从发现起火开始就赶来这里指挥着灭火,忙累了大半夜,此时一个个杵那里都跟黑炭桩子似。但是她们各自都明白此事不小,说不定就会因此丢了差事,谁也不敢叫苦叫累,听得秦氏吩咐,赶紧郑重答应下来。
秦氏扫视一圈,发现紧后头还缩着一些满身脏污小厮,乃是夜里火起时分从外院赶过来帮忙,适才老太太来得急,他们还没顾得上躲出去。秦氏便道:“先让他们出去,总这里不像话。”
郭婆子自去带人做事,秦氏扶着丫鬟手走到一旁歇着。近处无人,孙妈妈低声与秦氏商量:“这火来得凶猛,太太留神一些才好,一会叫了附近上夜婆子仔细问问,看是怎么起火。”
秦氏垫了帕子坐石上,面色沉重,“我也正思量,若是天灾还好,若是**,行事人可真是胆大包天。这里离南山居那样近,夜里风又急,要是一不小心烧过去就是大祸。”
“可不是。”孙妈妈点点头,想起方才张氏得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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