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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闷了许多天，我再多散散。”蓝如瑾沿着石子小路步步朝前，眼看着离正房越来越近。
范嬷嬷手上就用了些力，“扶”着蓝如瑾只管劝：“姑娘莫贪玩耽误了身子，等大好之后再逛不迟。”
蓝如瑾高烧了许多天，本就身上无力脚步虚浮，被这么一拽立时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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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五妹如琳（）
她自知此时精神有限，不能耗费太多力气与之拉扯，以免耽误了后面事，且堂堂侯爵小姐与仆妇撕扯是跌了身份，传出去让人笑话，于是只得依着范嬷嬷话停住脚步。心中却难免一阵阵火气上涌，体弱气虚之时情绪一激动头便发晕，怒气直冲得眼前发黑，稳了好一会才压住。
范嬷嬷见成功拉回了她，又见她原地驻了半日不曾动弹，越发得了便宜：“我说是吧？姑娘果然是累了，赶紧随老奴回去歇着要紧。”
园子里花木峥嵘，郁郁青青，掩映住远处正房高高房舍。蓝如瑾看住那宛转斜飞青黑色檐角，眼波清寒，面容素冷如冬夜残月。
“嬷嬷，你怕什么呢？”
突如其来问话让范嬷嬷一时摸不着头脑，蓝如瑾淡淡神色比平日加清冷，让她心中微微发虚，只得呵呵陪笑道：“姑娘说什么呢，老身能怕什么……虽老身回房休息吧，莫这里耽误了，园子里来往奴婢太多，要是冲撞了姑娘可怎么好。”
蓝如瑾不理她絮叨，只是又问了一遍：“你怕什么？”
“姑娘……”
“我问你怕什么！”蓝如瑾眼梢一挑，斜斜盯住身边老妪，猛然厉了神色。
范嬷嬷身子一僵，被这一声喝得打了个哆嗦，连一双“扶”着蓝如瑾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稳住心神定睛去看蓝如瑾，只见她净瓷一般洁净面上罩着一层寒霜，虽是带着未去病气，但那眼底冷锐锋芒却如宝剑寒光一般，森森逼视过来，让人心颤不能相望。
伺候蓝如瑾这么多年，范嬷嬷从未见她这样过，一时之间又惊又慌，平日里惯用来搪塞百般说辞霎时忘得一干二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嬷嬷如此失魂落魄，该是乏了，自回去吧。”蓝如瑾见她只被问了一句就愣怔失神，心中不免冷笑，只这样一点能耐还敢背叛欺主，真是不自量力。
不屑再看她一眼，蓝如瑾招呼了青苹和翠儿便转身前行，脚步稳稳踏花间小径之上，瘦削背影一点点消失于翠色掩映之中。范嬷嬷看她远去竟只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上前阻拦，先时那用强欺主厚颜之态仿佛逃窜去了爪哇国，只剩下呆呆怔怔一张脸木原地。
“……姑娘怎会……怎会有这样威严……好似老侯爷……”范嬷嬷口中喃喃，眼前满是蓝如瑾方才冷眼冷面样子，那气势竟与其祖父、故去老侯蓝宗成一般无二，只一个眼风就能将人吓半死。
她只顾这里发怔，那边蓝如瑾已经带人走出了老远，眼看就要到了蓝老太太所住正房南山居。南山居后头是一片桃林，此时正值早春时节，枝头上一片深红浅粉，朵朵簇簇开得好不热闹，远望过去云蒸霞蔚，华彩灼灼，走近前来有落红拂面，端是说不出雅致惬意。
蓝如瑾走到此处已颇为吃力，见路边不远处一株桃树下立着几块景观山石，便道：“这里歇歇，不然一会进了院子也没力气说话。”
青苹连忙赶前几步走过去，弯腰摸了摸石头，急道：“姑娘别坐，这石头还未被日光晒到，阴凉着呢，姑娘小心些。”因是出门匆忙，并未带着坐褥，手中帕子又只能掸土不能隔寒，她有些着急。
蓝如瑾见她对自己如此关心，不免感动。此婢进府不过半载，却比自幼服侍乳母和贴身婢女为用心，可见人心善恶自有天地之别，人与人之间也并非日久就能情谊深厚。
当下温颜道：“不妨，我略歇歇就走。”便山石上斜签着身子坐下，靠住缤纷桃树养神喘息。
方才走着已觉疲累，如今坐下来觉得浑身酸软，力气不支，脑袋一阵一阵发晕。蓝如瑾记得当年落水后一连发了半个月高烧，如今才过去七日，后面还有难受呢，此时暂且退烧恐怕只是一时，她务必得紧赶着把眼前事办完。
今晨用饭时一番言语行为，她其实只想稍稍敲打身边人，让她们伺候勤谨一点，本不欲如今就开始动手清理，毕竟病中精力不济，打算一切等病好了再说。然而红橘和范嬷嬷低语却让她心惊，知道必须立即下手了，否则让背后指使之人听到她转变消息，不知会做出什么不好事来，她又病中，若一时疏忽着了道可不妙。想起落水那日前后之事，她越发觉得暗中之人阴狠，不能不早早防备。
如今要紧，就是整肃身边奴婢，身边越干净，别人越难行事。
这样想着，目光便停翠儿身上。这个丫头生得极是机灵，一双眼睛总是骨碌碌转个不停，平日院子里大事小情都爱往前凑，仗着和红橘沾亲，没少欺负和她同等小丫头，凡是不服她一律被她修理过。年岁尚小却厉害得很，很懂得收买人心，排除异己。
“心思不正，一个不留。”蓝如瑾眼波微澜，低声自语。
“姑娘说什么？”青苹诧异相问。蓝如瑾声音极小，她未曾听清，以为有什么吩咐。
蓝如瑾起身：“没什么，走吧，时候不早了。”
青苹没敢多问，赶紧扶住蓝如瑾。翠儿老老实实跟二人后头，想是被方才蓝如瑾质问范嬷嬷态度吓着了，此时将平日滑头都收敛起来。
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大声说笑，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繁杂凌乱，蓝如瑾听声辨人，不由立住了脚步。府里能这般恣意吵闹不用多想，必是五妹蓝如琳无疑。
襄国侯蓝泽子嗣不多，正妻嫡出唯有蓝如瑾一女，余下两女一子皆是庶出。蓝如瑾是蓝泽长女，族中行三。这个蓝如琳是蓝泽三女，族中行五，乃妾室刘氏所生，性子活泼之极，爱玩闹。
此时蓝如瑾循声回头望去，果见桃花林里走出一众丫鬟婆子，当众簇拥少女衣裙鲜红，裙裾飘飞，大说大笑模样不是蓝如琳又是谁。
“哎呀真是三姐姐！看，我跟你们说是三姐姐，你们还不信，如今果然看清了吧。”蓝如琳老远看见立路边蓝如瑾，便兴冲冲跑过来打招呼，“三姐姐可是大好了？怎地也不告诉妹妹一声。”
她怀中抱着一个大红色描金粉彩赏瓶，瓶中满满插着几枝碧桃，脸花侧，人比花娇。虽比蓝如瑾小了一岁，但身量却高一头，身材也略为丰润些，整日蹦蹦跳跳，与清瘦寡言蓝如瑾形成鲜明对比。
蓝如瑾看着晃到眼前笑眯眯脸蛋，忽想起落水那日情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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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落水前后（）
记得当日落水前，是蓝如琳和东府大姑娘蓝如璇一起邀她去看鱼，说是春日冰融回暖，府西池塘里买了几尾名贵游鱼养着，十分有趣。她本不欲前往，两人好说歹说拽她，搅得她不得安生看书，便只好跟着去了。
到了池塘那边，几人坐池塘中央四角亭子里吃茶，丫鬟婆子们伺候外。蓝如瑾听她们只管聊些钗环首饰、时打扮，觉得索然无味，便独自走到凭栏旁看景，只拿背对着她们。后来不知怎地，身后二人说笑打闹起来，玩着玩着就撞到了她身上。
她一时间猝不及防，下意识抓了身前凭栏撑住，谁想那横栏竟然是失修松动，顿时撑不住倒翻水里，她便也噗通一下子掉了下去。
府里池塘挖得又深又大，她又不会水，慌忙间只管胡乱扑腾呼救，身子却是越来越沉，连接灌了几大口水进去，意识便渐渐模糊了。周围一众婆子丫鬟也都是旱鸭子，待后来会水仆妇赶来救她上岸时，她早就沉水里不省人事，再晚一会命可就没了。抬回去，就一连发了好久高烧。
前世时候，她只当这是一场不幸意外，可如今细细想来，不免觉得此事凶险之极。
当日冲撞，果然是无心么？蓝如琳爱闹，大姐姐蓝如璇却是端庄惯了，两人怎会打闹到将她撞倒地步，还偏偏碰上松动横栏？
而那松动横栏，真是失修所致么？池心亭子常有人去，下人再惫懒也不敢不照顾好这个地方，怎会任由明显松动横栏留那里？
太过巧合，那大概就不是巧合。
蓝如瑾前世便知道蓝如琳为人，表面直爽活泼，其实却是个精明，惯会长辈面前撒娇争宠，尤其介意其他姐妹靠近祖母。
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害命黑心。
前世未曾留意，此生定要好好观察一番了。
蓝如琳与蓝如璇，必至少有一个是要对她不利。
心中有了警醒，蓝如瑾退后两步，嘴角含了一丝浅淡笑：“五妹妹好，折花可是要给祖母送去？”
此地正是南山居后头，蓝如琳身边围着除了她自己丫鬟婆子，还有蓝老太太院中几个小丫头并一个较为得脸婆子，想来是她又祖母跟前承欢，出来折花献礼。
蓝如琳见问却不回答，只蹙了眉嘟了嘴，委屈看住离她足有五步远蓝如瑾：“三姐姐可是生我气，怎地还要退后避开我？那日我和大姐姐真不是故意，也不知道那栏杆松了没人修，姐姐要是因此和我生分了，我真是比死了还难受！这些日子本来要去看三姐姐，但大家都不许我去，怕我不知轻重吵了姐姐养病，我心里可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姐姐，只盼姐姐早点好呢，也好将我罪孽减轻些。”说着眼圈越来越红，几颗圆圆泪珠就滚了下来。晶莹泪滴衬着青春少女雪嫩肌肤，端是可爱可怜。
这一番说辞作态十分情真意切，但蓝如瑾前世宫里好几年，什么样情态没见过，当下不慌不忙，只和言道：“五妹妹多心了。姐姐病未好全，不敢让妹妹近身，以免过了病气。当日之事不怪你，切莫再自责。青苹，去给五姑娘擦眼泪。”青苹立时应了，掏出干净帕子朝蓝如琳走去。
蓝如琳连忙摆手拦住，破涕为笑：“不用不用，我自己擦，姐姐不是怪我就好，是我误会姐姐了。”泪珠还挂着，脸上已是笑容满满，似是十分欣喜蓝如瑾宽容。
蓝如瑾以前崇尚真情真性，看不惯她这种惺惺作态，若遇她对着自己这样，多半不耐烦地抬脚就走，有时还讽上一两句。此时见了却也不恼，只继续和颜悦色嘱咐蓝如琳丫鬟好好伺候自家姑娘。
蓝如琳见她如此，脸上闪过讶异神情，借着举帕拭泪遮挡，仔细瞟了几眼蓝如瑾。这番举止没逃过蓝如瑾眼睛，不由心中暗道：果然是又要借着惺惺作态刺激我翻脸，然后她便博了贤名，而我却是不知好歹那一个。
蓝如琳这种伎俩，蓝如瑾前世就已见惯了，只不过懒怠和她计较辩驳，被人说了也不意。那只是她不想争，可不代表她不明白。此番见蓝如琳如此，她自将脸上神色又放缓了许多，温颜软语安慰着。
一旁跟着南山院婆子便笑道：“五姑娘一会洗洗再去见老太太吧，哭得猫脸儿似，白让老太太担心呢。三姑娘病没好全，也别光站这里吹风了，小心身子。”
“正是，姑娘去给送花吧，老太太还等着瞧呢。”蓝如琳贴身婢女香蕊接口道。
于是众人赶忙劝着蓝如琳，簇拥着姐妹二人进了南山院。院中高房大屋，朝南五间上房连着两间门通耳房，东西厢房抄手游廊与垂花门相连，天井宽敞整洁，廊下或站或坐伺候着许多丫鬟婆子。
众人从后门一进入院子，立时就有丫鬟进屋去通报。蓝如琳不忙着进屋，先跑到厢房里洗脸去了。蓝如瑾也不进去，只管站院子里静静等着，一面打量几眼周围，发现除了南山居下人列，有东府仆妇候着，显然婶娘张氏正里头。
一时屋里便传出蓝老太太声音：“真是三丫头来了？什么时候起床，怎么事先没人告诉一声呢，还不搀进来让我瞧瞧。”
于是廊下那些丫鬟婆子便一拥上前来搀，蓝如瑾却摆摆手止住她们，只扶着青苹手走近几步上了台阶，到正房廊下便不再向前。
“孙女如瑾前来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好。”说着她便提裙跪了下去，手拄地面，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磕罢却不起身，只扶了青苹直跪青石地上，手抚胸口，微微喘气。
青苹和翠儿见她跪了，连忙也跟着跪下磕头。青苹一脸疑惑扶住蓝如瑾，不好出口详询，只面带担忧看着她。
这一跪便把院中诸人吓了一跳，往常儿孙们请安可都是进屋行礼，除非老太太病着懒得见人才会外磕头孝，那也不是屋外，而是老太太卧床外间，如今蓝如瑾行动可是大大出乎常理。
有机灵南山居丫头便冲屋里高声禀报：“老太太，三姑娘外头给您磕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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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东府婶娘（）
屋里静默了一瞬，便听蓝老太太说道：“怎地不进屋，外面磕起头来？”
声音沉稳威严，和刚才那一声不相同。跪屋外蓝如瑾已经敏感觉察到，祖母声音里淡淡惊喜和焦灼没有了，取而代之是往日惯有态度，那是执掌管家大权几十年来所形成习惯性冷静和敏锐，于无形中自然流露。
这一个轻微语气变化，只发生方才那短短一瞬静默中，愚钝者甚至根本察觉不出来，然而蓝如瑾却知道，祖母必定已经从她反常举动中嗅出了什么。
还未等蓝如瑾回话，一个温和声音也从屋中传出，语中带着笑意：“三丫头这是闹哪一出呢，断没有跑到屋外面磕头礼，病了这么久没见着，赶紧进屋来给老太太瞧瞧吧，免得老人家担心。璇儿，去外头把你妹妹搀进来。”
是东府婶娘张氏，蓝如瑾亲叔叔蓝泯嫡妻，因生养两儿两女而人丁单薄蓝家占有极重分量夫人，自嫁入蓝家以来就帮助婆母蓝老太太打理家事，蓝泽蓝泯两兄弟分家后还协理着西府事务。
管家多年以来，她不仅将两府家事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