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脸上讪讪,不太愿意直接说起这个,手脚伺候着如瑾睡下了。
特意留了一盏灯火,用厚罩子罩了,透些微微光线。窗上花影没了屋里灯光晃着,就重了几分,像是水墨画一样,被风吹着乱动起来,又像皮影戏。
如瑾并没有睡着,她素来睡眠轻浅,白日又经了闹腾,夜来不免思虑。红橘死状她没有看见,但中毒而死,她也算是有些经验。想起当时腹痛如搅,想起染红了潋华宫青砖毒血,不知红橘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有灵魂盘桓死地上空久久不散。
有,又能怎样,总之是与她无关了。
人不是她害死,她还未曾向这婢子算过背叛账。既然死了,那算是扯平。
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死自己前行路上?如瑾不知道,亦并不畏惧再见杀戮和死亡。
她觉得自己心肠越来越硬了,怅然之余又深知不得不如此。
迷蒙睡到不知什么时辰,耳边只听得一声惊叫,如瑾立刻醒来,看见碧桃直直坐起榻上,青苹按都按不住。
如瑾心中明白,披了衣服走过去:“去倒热茶给她顺气。”
青苹忙去了,外头房门口值夜婆子走到窗下问是什么事,如瑾打发她走开,拽过薄被给碧桃披了,轻声道:“梦见可怕事么?我呢,你不必怕。”
饶是再如何机灵,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姑娘,第一次见到那样死状人,若能安然如常,那也就不是个真人了。
窗外风动树梢,发出刷拉拉轻响,似是有什么舞动而过。碧桃一头扎进如瑾怀里,浑身冰凉,哆嗦个不停。
如瑾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此时也只得任她靠了,伸手轻抚她背。“像她那样蠢人,也值得你意?若是一个死人都见不得,以后你也不必我身边了,我不需要胆小懦弱人。”
碧桃身子一僵,之前颤抖倒是止了,但脸色苍白还是说不出话,瘫如瑾怀里也没有力气起来。青苹端了茶过来,将茶塞进碧桃手中,语气不似平日和缓:“你平日里刚强不饶人,行事也机灵,所以姑娘重用你。但你原来是这么个外硬内软么,那么我似乎比你还强些。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就此出去,将一等位置让给我来帮衬姑娘。”
碧桃突然就自己坐了起来,呆愣愣地望着青苹,心里明白青苹是故意激她,却也慢慢消散了心中骇怕。
如瑾未料青苹还有这样一面,看了看她,不觉失笑。又向碧桃道:“有件事也许你还没想明白,红橘自己死下人偏房里,你本不跟前,钱嬷嬷去探看为何还要拉着你?”
碧桃茫然,如瑾道,“不过是祖母对咱们动了疑心,想要借你口向我传递惨状,试探我反应罢了。可我未曾怎样,你倒失了方寸。”
青苹也轻声道:“我虽然笨些,可经姑娘这么一说,也有些明白了。碧桃姐姐你一时惊惧倒还可以,见了不干净东西害怕是人之常情,可要再这么失魂落魄,看别人眼里,就会疑你心中有鬼了,你不顾着自己,可别带累了姑娘。”
碧桃失声“啊”了一下,满脸悔愧,“奴婢不是……”
“我知道,亦不怪你。只要你从此想明白了就好,本就没什么可怕。好了,睡吧。”
如瑾返身回床歇下,青苹也拉着碧桃躺了,并且熄了唯一一盏灯。屋子里终于彻底暗下来,只有透窗而入浅淡月光。如瑾转头,借着微光看到榻上青苹安静侧影,思量一会,终还是迷蒙睡了过去。
……
傍晚出了那样火烧一般瑰丽彤云,次日晨起却不是晴天,从天空到地面灰蒙蒙,日头隐薄云后,阳光也打了折扣。
寒芳依旧恭谨沉默地进屋梳了头,然后轻手轻脚要退出去。如瑾叫住她:“听闻你针线不错,不知都擅长做些什么,改日也给我做些小玩意如何?”
寒芳对如瑾突然吩咐并不显得太意外,低头恭敬福身,说道:“奴婢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罢了,从进了梨雪居就给姑娘绣了几个荷包,可绣完了又觉得拿不出手,都藏针线匣子里头了。既然姑娘吩咐,奴婢这就回去打起精神重绣一个好,才敢给姑娘赏玩。”
如瑾眉头微动。“哦,你早就绣好了么?”
寒芳忙道:“只是绣过,谈不上好。奴婢给院子里大伙做了一些针线,但给姑娘是先绣,只是不敢拿出来让姑娘见笑。”
如瑾细细看她,见她低眉顺眼站那里,略微容长脸蛋十分沉静,身量并没有长开,但稳重态度却堪比许多大丫鬟。于是如瑾就笑了:
“我并没有怪罪你先顾他人而不顾我,你又不是专司针线,倒是不必特意解释。”
寒芳将头加低了下去,只道:“是奴婢蠢笨失言了,请姑娘莫怪。”
“你并不笨。”如瑾问她,“你今年多大?”
“奴婢满十一了。”
“是么,看起来却小多了。”
寒芳声音有些低:“奴婢自幼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过活,后来家里实穷,奴婢就自请卖身为奴,换些碎钱帮家里度日,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瘦小了些。”
如瑾本是随口说一句,不料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个可怜人。你婶娘对你好么?”
寒芳抬头飞地看了如瑾一眼,又低头道:“堂弟年幼需要照顾,堂姐到了年纪嫁妆还没攒够,婶婶劳心劳力,不大顾得上奴婢。”
如瑾微一揣摩,琢磨出一些滋味来。既然还能给未出阁闺女筹谋嫁妆,家里应是不至于穷到需要卖儿卖女,要知道真正困顿人家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心思妄想什么嫁妆。而寒芳却年纪幼小卖身为奴,还是自请卖身,家里到底什么形势也就可想而知了。只难得是,她能这样不显山露水地说出来,还没失了恭谨态度。
只是她从张氏手里送来,又这般心思灵巧,恐怕不会不知道自己现今处境。方才这番对答,又是想表达什么?
如瑾心中起了些思量,却并没有再问什么,只道:“你既然说给我做了东西,便拿过来吧,好与不好,我看过才算。”
寒芳行礼退下,不一会去而复返,果然拿了两个巴掌大小彩绸荷包来。如瑾拿过来看,见用只是寻常料子,绣工却颇为精致。一个烟翠色底,通体满绣了两三朵盛开玉簪花,雪瓣鹅蕊,恬淡温软,一个碧青底,却不是满绣,只角落点染了几朵白梅,素净雅致。
寒芳含着谦卑微笑,解释道:“见姑娘总穿青色碧色衣服,奴婢就选了这两种颜色,只是手边没什么好料子,怕是不入姑娘眼。”
如瑾将荷包手里反复看了几遍,笑道:“你颇有心,花样也是我素日所喜,针工又好,我身边还真没有如你这般擅长针线。”
寒芳低首道:“各位姐姐都灵巧,奴婢不过是微末手艺罢了,当不得姑娘夸奖。姑娘若是喜欢就留下玩,奴婢再绣一些好奉上。”
青苹进来提醒:“姑娘,用些点心吧,到请安时辰了。”
如瑾淡淡点头,遣了寒芳出去。一直立身后碧桃就低声说:“她有些刻意钻营,似乎不大妥当,奴婢再着人盯紧了她吧,翠儿没她灵透,不一定看得住。”
如瑾接了青苹端来素点心:“可以,先看一阵再说。不过她是明面上,倒是还省力,恐怕院子里还有暗中人没跳出来,你警醒些。”
碧桃一惊:“红橘,品霞,寒芳……还有谁呢,翠儿和红橘以前走动得勤……”
“别总盯着翠儿,勿让旧隙左右了你判断。昨日之事提醒了我,那边有本事南山居里杀人,恐怕各处隐下人还会有,你留心看看其他人吧。”
碧桃自知失言,忙告罪应了。
……
用过点心,看看时辰不早,如瑾就去给母亲请安,之后陪着母亲一起往南山居去。
因为昨日回来已经大略问清了首尾,秦氏不似先前那般担心,只是有些叹惋。
“瑾儿,你事先并不同我说,是怕我劳神担心影响身子。母亲明白你苦心,也知道你是极聪明,能保自己周全。只是……”秦氏眼里不觉有些水光微闪,“母亲还是希望你能提前知会一声,母亲能够帮你才是心里踏实。你有孝心,我也有疼你心。”
如瑾携了母亲手,柔声低语:“并非有意瞒着母亲,只是我也是临时起意,借着五妹由头暂时布置几下罢了,会有何结果尚未可知,事后闹得这么大,却也出乎我意料。母亲勿多想,以后我量和您商量就是了。”
孙妈妈也一旁说:“太太宽心,姑娘是懂事,岂不明白隐瞒让人担心劳神,不若说出来大家参详好。”
这话说给秦氏听,也是说给如瑾听。如瑾深知其意,转头对她笑了笑:“正如妈妈所言。”
秦氏因了如瑾话,想起蓝如琳来。“五丫头……往日只觉她轻浮不稳重,现下看心却是太黑了些,幸亏脑子不大灵光,不然也如东边人那样可怎么好!”
如瑾浅浅一笑:“无需咱们劳心,祖母那里必是不肯饶她。”
说话间已是到了南山居,一进院子,张氏和蓝如璇正站廊下候着。昨日已然剑拔弩张,似乎两人也不想再做表面文章,齐刷刷两道刀子似目光就飞过来。
秦氏脸色一凝,如瑾低声母亲耳边道:“她们是继续昨天被喊冤戏码呢,自然不能给咱们好脸色,否则岂不自打嘴巴。不必与之一般见识,坦荡如常便是。”
秦氏醒过味来,就冲张氏点头打了招呼:“弟妹早。”
张氏冷冷不发一言,两边僵着,满院子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各自轻手轻脚做事,唯恐不小心惹了谁。
一会人都到齐了,蓝老太太那边也收拾停当,让众人进了屋。待得大家行礼问安毕,老太太立时发话:
“璇丫头近身子不好,泯儿媳妇多看顾着些,孩子要紧,其他先放放。府里事情若忙不过来就分你嫂子点,她近日看着体格强了些。”
若说上次提起这个还是似有似无试探,这一次却坚定了许多,看似商量,话里话外语气却不容人反驳。
张氏脸色惨白。昨日傍晚老太太厉色已让她辗转忐忑了一夜,还忍不住又跟女儿口角了几句,今晨本来打算好好哄劝了婆婆做些转圜,不料想当头一棒打下来,直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媳妇忙得过来,璇儿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被郑顺家和红橘惊着罢了,等事情过去自然……”张氏嗓子哑着强撑,却被老太太打断。
“有你这样做母亲么,不必说了,将这边事情交出去吧,照看好女儿和自家事便可。至于你提起那两个奴才,我昨日问你怎么处理尚未答我,如今可有了主意?”
张氏当着众人如此没脸,惨白脸色顿时羞恼成了深红,噎那里一时说不上来。身边蓝如璇脸色也不好看,心头愤懑翻腾地几乎要扼了气息,但停了一会,目光闪了几闪,终咬了咬牙。
“母亲近为我事烦心,精神不大好,祖母莫怪。孙女随后就帮着母亲交卸事情,至于那两个不堪奴才,污言挑拨主子,定不能轻饶,本人一死抵罪亦不为过,合家也要发卖了,以儆效尤。”
如瑾眼波微动,转目看过去。
四目相对瞬间,蓝如璇眼底深深嫌恶和怨毒藏也藏不住。如瑾扬了扬唇角,无声浮起浅淡微笑:
“听大姐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既然都是奴才挑拨,你我姐妹一如往昔亲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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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初涉庶务()
蓝如璇嘴角也是牵了牵,却终没有笑出来,像是抽搐似落了下去。“妹妹所言极是,昨日误会,还请三妹妹担待。”
“不打紧,自家姐妹,一切都好说。”如瑾得体大方地给了她一个宽容笑,随后有些踌躇之态,说道,“只是两个奴才虽然不堪,但已经没了一个,剩下就宽容些如何?想必她也不敢再欺主,不如给其机会重做人。”
蓝如璇闻言一惊,醒悟自己方才失言了,余光觑着罗汉床上蓝老太太神色,忙强自压下了满腔愤懑,镇定心神,点了点头:
“三妹所言极是,我方才只顾着给妹妹出气,未免严苛了些,既然三妹不计较,我也十分愿意给她机会。”说着就讨老太太示下,“祖母您看?”
蓝老太太目光如池底浮光,轻轻掠过两个孙女皎若初露面庞,淡淡道:“那么就撵了她们两家出府罢。多行善事,勿起邪心,神佛都看得到。”
蓝如璇立刻道:“祖母恩慈。”
老太太不置可否,屋中一时无人再言,变得异常静谧。如瑾暗暗感叹,蓝如璇真是好应变,瞬息之间,就能反应过来细微关窍,顺着祖母之意表现善心。
回想起来,昨日若不是她们急于求成,若不是自己早先查过红橘事,恐怕一时疏忽还真能被算计进去。
而和蓝如璇比起来,张氏就有些不够机变了。似乎两人之间,出主意做决定是蓝如璇?如瑾微觉纳罕。她是经过了一番生死之后刻意这上头留心,才能与旁人周旋一二,可蓝如璇只比她大了两岁,这样心思和手段,真是可怕。常闻宿慧之人多行异常事,难道这份歹毒心机,也算得上是一种宿慧?
只是,现下却不是思量这些时候。蓝老太太骤然号令不但让张氏措手不及,如瑾却也是没想到会这么。
虽然是她一心相求结果,可这结果来太早,却并不一定是好事。略略理了一下言语用词,如瑾方要开口,身边秦氏已经站了起来。
“婆婆,我近身体是好了许多,能得您看重将家事交托,心中十分感激,也愿意帮弟妹分担。只是……”秦氏露出愧疚神色,“我大概还需要调养一阵才能彻底好起来,求您一个恩典,也请弟妹再担待些日子,待我完全好了再接手府里事务,如今只帮着弟妹将针线和植造管起来如何?”
如瑾心中一宽,未料自己没开口,母亲已先觉察说了出来。便跟着秦氏意思言道:“正是如此,母亲素来体弱,还请婶娘多帮衬一些。”说着冲祖母笑了一笑,“您心疼大姐姐让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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