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这才省起日前听来的香缕的事,那可不就是乱棍打死的。想着同一个府里就有新死不久的人,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悻悻住口。
乳母试探问道:“听蓝妃那口气,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说是王爷让他查真相,难道……她真能脱得了嫌疑?”
罗氏道:“不管是不是王爷让她查的,现在当家的是她,她总得管一管做个表面工夫。可这私下里,还得咱们自己留心。没听她说么,‘得了空’才动手,等她得了空,下毒的早把后续安排妥当了,还去哪里查?”
“那……”丫鬟不大懂,困惑地问,“姨娘既然也怀疑蓝妃,为什么还要请求她帮忙查?”
罗氏懒得解释,乳母道:“笨,那是表面上的客情话儿,听不出来么
。蓝妃当着半个家,就算事情真是她做的,咱们现在也没力气跟她硬碰,唯有暂时示弱,后头再说。我那天就是太莽撞当面指责蓝妃,才惹得王爷生了气,弄得好几天他都没来看一看姨娘。”
丫鬟恍然。罗氏低头思量半日,缓缓摇头:“按着她这么得王爷看重,未必会动手料理我。府里姬妾众多,她何必顾忌我这个未曾侍奉过一天的新人呢。”
“姨娘!您和别人不同,是宫里指过来的啊,现在看着是新人,一旦上去,那就不一样了。也许她想防患于未然,正是要在别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动手,她才脱得开嫌疑。”
“也许吧,一切等查清了才能定论。”罗氏歪在枕上闭了眼睛养神,“那天纪氏在这边上蹿下跳,未必是个好的,要查,两边住得这么近,从她那里查起更顺手。”
隔了一会又虚弱笑笑:“等这件事了了,如果蓝妃清白,凭着她那晚专程来救我的事,我就投了她。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总不能一直靠自个儿。之前总想着关门过日子就好,谁知还是被人惦记上了。”
“那,要是与她有关呢……”
罗氏闭目静了一会,叹口气:“希望和她无关吧。不然这府里的日子,还真是要艰难了。”
……
夜来,微风起。
前几日的雪未曾化净,随风飘起细碎的冰晶。长平王披着一件大袄从外头进来,将袄除了交给荷露拿去抖雪,自己到炉边捂着,一面朝拿了软鞋过来的冬雪问:“你们主子呢?”
冬雪弯目而笑,侧脸朝里屋示意:“身上不爽快,榻上歪着呢,刚才奴婢进屋去添热水,见她眯着睡着了。”
“睡了?这样早。盖被没有?”
“盖着呢,原就是围着被子的。”
冬雪将冬日屋里穿的软底鞋子放在地上,蹲身下去,准备帮长平王把踩了雪的靴子除掉。长平王两脚蹭了蹭,很快自己将靴子脱了,又趿上软鞋,缓步朝里间去。在辰薇院这里,他向来不怎么使唤丫鬟,许多事亲力亲为,不像在锦绣阁那边事无巨细都要内侍动手。
“王爷……”冬雪捧了换下来的靴子轻声唤。
长平王回头。
“您……轻点,主子睡眠向来浅。”
长平王就笑着点了点头。
冬雪静静看着长平王掀帘子进去了,等了一会,听见里头低低的说话声,这才将靴子拿出去清理。
如瑾是半梦半醒的,其实并没有睡实,长平王进门她就清醒了,只是身上困倦懒得起来,便没有出屋相迎。长平王进屋,就看见她睁着的眼。
于是诧异:“没睡,还是被我吵醒了?”
“是梦中心有所感,知道你要回来了,不敢不醒
。”如瑾半伏在迎枕上跟他开玩笑。
长平王扬眉,啧啧称赞:“‘回来’,这两字说得甚好,是等待夫君归家的妇人该说的。”
“王爷将这里当家么?”
“你在哪里,我就将哪里当家。”
两个人都是调侃的语气,可是一来一去说出来,却都是心里头暖暖的,不由相视而笑。如瑾就抱着被子往榻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地方。
他先站在榻边问:“我身上寒气重么?刚在外头烤了一会,觉得很热,可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冷。”
“不怕,坐吧,我抱着手炉呢。”
他就朝她紧裹的被子看:“这是……”继而苦了脸,“不会是……”
“正是。”如瑾没好气的低了头。
就听他叹气,“才几天啊。”
才几天?她可有些吃不消了,每天都是疲惫得要命,往日觉得麻烦的月信来了,反而高兴起来。
又听他在那里嘀咕:“怎么会这样呢。还以为能一举成功的。母妃说你这年纪生育是小了些,不过细心调理也无妨。”
这是想什么呢?
如瑾和他朝夕相处几日,听了许多不着调的话在耳朵里,还以为自己脸皮厚了不少,不会事事脸红了,却不料他总是有让人脸红的本事。
“王爷!”
“哎,别恼,逗你玩呢。”长平王挤上榻来,笑吟吟的,“不过也该想这事了吧,我觉得咱们明年就可以得个女儿了。”
为什么是女儿?就算盼,也该盼个儿子吧。他不重视子嗣吗。如瑾诧异,一时都忘了刚才的恼,脱口就问了出来。
长平王说:“女儿好啊,像你一样,让我看看你从小是怎么长大的。”
这都什么古怪念头!
如瑾翻过身去,懒得搭理他了。他就歪在旁边挤着,有一搭无一搭逗着她说话,说着说着就将手伸进了被子里。如瑾好不容易让他安分下来,让他老实抱着自己躺了,建议说:“你回锦绣阁吧?”
“不,怪冷的。”
“那……你去床上睡,别来扰我。”
“放心,只抱着还不行吗。”
他是死活不肯到别处,跟着在榻上腻了一会,到了就寝的时辰,又抱着如瑾挪到床上。如瑾只好如此,躺在他怀里渐渐睡着了。窗外风卷雪晶,暖烘烘的屋子里,最易酣然入梦。
巍问城,寂寂宫廷,到了安寝时分也是四周俱静。
只是偌大一片宫院,夫妻同眠这种事却十分难得,随着皇后年纪渐长,皇帝去凤音宫过夜的时间只局限在了每月那按例的一两天,还往往因为批折子而失约。而其他嫔妃御嫱,就更不用指望皇帝的时常留宿了,位份低一些的,连留皇帝过夜的资格都没有,统统要去春恩殿侍寝
不过这几日,让满宫嫔妃摸不着头脑的是,皇帝夜夜独宿,既不去哪位的宫里,也不叫人侍寝,临近年关奏折多是报喜请安的,政务又不多,他每夜在勤政殿待到半夜是为了什么?
这晚是按例去凤音宫的日子,但皇帝依然独坐前廷,灯下捧卷。
直到凤音宫那边来了人送夜宵,康保见物知意,试探着上前提醒了一句,皇帝才揉揉额角,从小憩的梦里醒来,略带倦意伸了伸懒腰,“哦,该去皇后宫里了么?那走吧。”
康保赶紧叫人备轿。
皇帝却连貂裘都没披,直接走了出去,将后头捧衣的小内侍唬得魂儿都飞了,哭丧着脸在后头追着求他穿衣。殿外夜空灰蒙蒙的,冷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皇帝一个激灵,立时打了喷嚏。
康保将捧衣的内侍踢了一脚,亲手将貂裘给皇帝裹了,急道:“皇上您可仔细别受凉,夜里风硬着呢。”
皇帝吸吸鼻子,抬头看了看天,“到底是上了年纪,经不得冷风了。”
“嗳哟,您春秋鼎盛,正是壮年,怎么这样说。”
皇帝摇摇头,暖轿也没坐,直接踩着残雪走下御阶,朝着凤音宫走去。内侍护卫们连忙前呼后拥,乌泱泱席卷而去。
皇帝大步而行,康保一边碎步小跑跟着,一边劝他顾惜身体。可皇帝不听,弃轿不顾,一副要走上一走的架势,还不走正路,专挑残雪未清的地方走,咯吱咯吱踩着雪,不亦乐乎。
走了一会兴致似乎上来,声音里竟带了笑:“康保,你还记不记得朕上一次踏雪是在什么时候?”
“是去年吧?春恩殿后头的梅花开了,您还让奴才折了几枝回来,所谓‘踏雪寻梅’,正是那个意境。”
皇帝哈哈笑起来,“你这老奴!那是你踏雪寻梅,与朕何干?”
“嗳哟您小心些,别呛着风。”康保实在担心主子的身体,今年入冬以来皇帝的咳疾就犯得频繁,特别永安王被囚那几天之后,夜里皇帝咳得厉害,叫了御医来瞧,都是开些不温不火的药,也没见好转,偏生皇帝自己还不当回事,大冷天的半夜满宫乱走,迎风大笑,这不是跟自个儿身子过不去么。
果然,笑到一半,皇帝就咳嗽起来,闷闷的。
“您快上轿吧。”康保连忙让捧汤水的内侍上前,给皇帝倒了一杯热茶,不过夜里凉,茶一倒出来就成了温的。
皇帝喝两口水压了咳嗽,喘几口气,摆手:“无妨。”
继而接着往前走,念叨着,“上一次踏雪,朕也不记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整日忙,少了许多闲情逸趣。恍惚记得前几年好像是和媛贵嫔一起赏雪煮茶?抑或是别人,倒是记不大清。”
又回头去教导康保,“这赏雪啊,要跟美人在一起才算有趣,否则皆是索然无味而已。”
康保赔笑,顺势提起常给他上供的几位低等宫嫔:“……都是美人。”
皇帝摇头:“美则美矣,却无情致
。”
“那……”又提了几个。
皇帝依然摇头,自己提起了萧宝林,“她这些日子不见人影,在做什么?”
“奴才整日在您跟前,倒是没留意,这就遣人去问来。”
“算了,改日见面再说吧。”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斜刺岔路里冷不丁窜出一个人影,口里高喊着什么,惹得侍卫们纷纷拔了刀。那人影却直直跪在了御驾前,也不往里闯,就跪着磕头,一边高声哭喊。
皇帝停着。康保觑着皇帝脸色,连忙呵斥:“还不处理了,夜半惊扰圣驾,罪不可赦!”
内侍们哄然而应,就要上前。皇帝道:“问问是做什么?”康保忙转风向,亲自上前问话去了。
近前一看,却是认识的人,乃是萧宝林近身服侍的宫女,萧宝林得宠,这宫女常随在御前走动,常来常往都是熟人。康保见她披头散发的样子,知道有事,忙仔仔细细地问起缘故。
那宫女就在冷风里瑟缩着身子,哆哆嗦嗦交待原委。
康保听得面色大变,不敢怠慢,回到御前避开旁人,将听来的话如实交待一遍,末了低声补充:“单凭她一面之词到底不知虚实,皇上不用忧心,奴才这就派人彻查。您先去凤音宫歇息吧?”
皇帝站着不动,脸色泛青,盯着远处跪着的影子,眼里冷冰冰的几乎射出冰刀子,说道:“既然有这样的事,不看个热闹怎么行,去什么凤音宫。”
说着,大步拐进了岔路。
“皇上您慢着点儿!”
乌泱泱的御驾,向着宫廷一角的三佛堂之一,弘度殿而去。
佛门之前依旧寂静如往日,老远就从风里送来檀香之气。皇帝人未走到跟前,先叫侍卫围了整个院子。康保去叩门,叩了半晌,门里才传来女尼的声音。
“何人漏夜而来?”竟只问话不开门。
康保回头看看主子,这才报了圣驾。门里女尼将门开了半扇,遥遥朝皇帝行礼,说:“贫尼去回禀家师迎驾。”继而转身回返。
皇帝直接上前踏进了门里,根本没等驻殿法师来迎,一径朝着殿内去了。
这么晚了,正殿偏殿几处灯火依然亮着,老尼妙恒正在主殿的佛前打坐,听见人声才缓缓起身,见是御驾前来,也没有惊讶之色,平常行礼诵了佛号,“不知皇上前来,失迎恕罪。”
皇帝道:“夜半无眠,特来佛前参悟一番。”
妙恒便闪身,将佛前正位让了出来:“皇上请便。”
这边说这话,帘幕低垂的偏厅那边隐有响动,皇帝侧目。康保上前就问:“那里何人,怎地不来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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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今天又写不下了,统一道谢!大家的热情收到了,我会继续努力:)
302夜半寒风()
金帘委地,风动檀香,寒冬的冷气从大敞殿门处涌涌透进,将本就不温暖的堂宇变得更加寒凉。老尼妙恒慈目低垂,听着康保厉声,先低低说了一句“夜半佛前莫喧哗”,继而才朝声响处看去,却不做解释。
那厚重的幔帐却自己由内而开,乌发黄衫,里头缓步走出一个明眸艳华的女子来,到了御前款款福身,说一句“皇上万安”。
正是自春恩殿侍寝被赶出便多日未曾露面的萧宝林
佛前夜半,美人启帘而出,原本是肃穆之中难掩旖旎的风韵画面,可皇帝上上下下打量着多日未见的旧人,看着她素面朝天衣衫单薄,连头发也只是松松披散的简素样子,不但未被这份脱俗的艳光触动,眼里寒霜反而更重了几分。
并未叫起,只冷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宝林屈膝躬身,答曰:“佛前祈福。”
“祈福?最近宫里祈福的人越发多了。”
“深宫内院,向佛的人多一些,也能为皇上分忧。”
“既是祈福,这副模样作甚?披发单衣,不怕冲撞了佛祖?”
皇帝的语气中讥讽愈甚,更兼着隐隐雷霆,眼睛朝着萧宝林走出的帘后冷冷瞥着。萧宝林这副样子,非常像是匆匆起身穿戴起来的,怎让人不生疑。可巧,那帘后便隐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透出,将人的疑心又加重几分。
萧宝林面色不改,依旧恭顺答说:“妙恒法师修苦禅,日食一羹,麻衣草履,便是寒冬腊月亦只着单衣,臣妾不敢与法师相比,唯有洗去铅华脱下绫罗,素面侍佛,以仰视法师一二。”
皇帝眉头微低:“几日不见,你说话倒是变得文绉绉了,让朕吃惊。”
“近朱者赤,臣妾最近闲来无事,交往的都是读书诵经人,或许受了影响。”
“你交往的是谁?”
“弘度殿几位师傅,湮华宫一位太妃。”
皇帝听得湮华宫三字,想着康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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