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明。
外间传来小丫鬟均匀绵长的呼吸,孝子跑了半夜,又惊又怕的,带回来二秀已经进楼的消息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佟秋雁就一声一声的数着她的呼吸,从一到十,到百千万,睁着眼直到大风渐歇,窗纸发白。
吹了一夜的风,乌云早该散了吧,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几乎在窗外透进第一缕微光的时候,佟秋雁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地,穿鞋,推开已经糊死的窗子,丝毫不管蛮力带坏了窗纸。
碧空如洗,鱼肚白越来越亮,真的是一个好天。
院里早起的婆子丫鬟悄悄来回,轻手轻脚的做事,看天色,王爷该是已经出府上朝去了,这时节,想必早已进宫了吧?
外间小丫鬟被推窗的声音惊醒,揉着眼睛走进来,意外地发现主子唇角竟是上扬的。
“姑娘?”小丫鬟疑惑的叫了一声,再次用力揉了揉眼睛。
她看到主子转过脸来,神情是悲戚而焦灼的,并没有在笑。方才看到的,该是睡迷眼花了吧?
“姑娘,早晨天冷,您站在那里要受凉的。”她尽职的提醒。
佟秋雁嗓子有点哑,“这点冷算得什么,昨夜二秀在锦绣阁外那么久,才真是冷……天亮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小丫鬟被主子哀戚的声音弄得不好受,“要不,奴婢这就去看看吧?”
“春芳,多谢你。多穿一件厚衣服再出去。”
“嗯。”小丫鬟感动地答应一声,飞快去外头穿好衣服洗了脸,开门跑出去。佟秋雁站在窗边看着她出院,望望被大风吹光了叶子的花木,凝神沉思。
正屋的门啪的一声开了,锦裘裹身的祝氏掀帘子出来,深吸几口早晨清冷的空气,笑吟吟看向东厢房窗前默立的佟秋雁。
“倜娘今天起得真早。”言有所指。
佟秋雁隔窗欠身,“祝姐姐也比往日早。”
祝氏直截了当:“我这不是惦记着你家二秀么,昨晚在王爷那边跪了许久,可别熬坏了身子。哦,对了,听说后来被王爷传进去了?倜娘,你也不拦一拦。”
佟秋雁捏紧了衣袖,自持道:“姐姐说笑,王爷做事岂是咱们可以随意阻拦的。”
“我说的是你怎么不拦你妹妹。”祝氏促狭地笑着,“谁让你去拦王爷了。娇滴滴的美人儿在门外吃风,王爷能不心软么。倒是你,昨晚从头到尾就没见你去过锦绣阁。要是早点把你妹妹劝回来,哪来的这档子事呢?可说的,咱们院子又要添人了。”
院子里来回做事的仆婢们动作就都慢了下来,本该端东西离开的人也故意磨蹭,尽都支着耳朵听。佟秋雁欲待关窗不理,可祝氏当着人说的话实在难听。
“祝姐姐,我们姐妹的事不劳您关心了,我和妹妹行得正走得直,任凭别人怎么议论,我们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祝氏大声拍了几下手,“听说昨儿你去闹蓝妃,吃瘪回来了,可见你妹子虽然跟着蓝妃一起进府,却不是她安排给王爷的。你们同乡情意深重,佟二秀却背着她挖墙脚,啧啧,还真是无愧于心。可怜蓝妃对你颇多照顾,还怕我慢待了你,却不知照顾出一对儿祸害来。”
“祝姐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佟秋雁忍无可忍。
“我自然知道自己说什么,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佟秋雁咬了咬牙,啪的一声关了窗子
后院有早起的姬妾闻讯走过来,三三两两站在过道上看两人口角,待佟秋雁关了窗,有人走上来问:“怎么了,倜娘平日没发过脾气,这是为了什么?”
祝氏冷笑一声:“没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她有了倚仗,脾气自然就见长了。你们等着看吧,呵,以后且有她发脾气甩脸子的时候呢。”
有不知道昨晚之事的就左右询问,知道一些的,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绘声绘色描述,嘁嘁喳喳的碎语不断,像是夏日早起聒噪的鸟鸣。正说着还没散去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佟秋雁房里的小丫鬟春芳蹬蹬蹬跑进来,口里叫着“姑娘”,只朝院中众人胡乱福了福身,就一路冲到房里去了。
“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大家面面相觑,祝氏嘴角噙着冷笑,不咸不淡地看着门窗紧闭的东厢房。不一会,房门大开,佟秋雁发髻光滑,衣饰整齐的走了出来,步子轻盈端正,看见祝氏还欠了欠身,仿佛方才一切全未发生。
众人正在纳罕,院外却又走进人来。
是锦绣阁的至明,带了两个喧班。众人便都朝他含笑点头,祝氏站在正屋台阶上,牵起嘴角问道:“公公是来传王爷话的么?”
“祝姑娘有礼,正是。”至明只和祝氏欠了欠身,便走到院子中央高声,“倜娘自今日起便是佟姨娘,下午新院子收拾出来即刻搬走,这里的屋子给小倜娘住,请各位相互照应。”
这显然是个意外的消息。
众姬妾中有的人露出惊讶之色。祝氏呵呵笑道:“佟姨娘,高升了,一路好走,以后还请多多提携。你放心,你妹妹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的。”
佟秋雁朝至明福身:“多谢公公传信。”
至明侧身:“当不起。”说罢,带着人转身走了。
佟秋雁略有尴尬,至明传的话是关于她的,可从进院以来就没拿正眼看过她。她站直身子,将心中不快压了下去。
转头去看众人,虽然祝氏依然那么讨嫌,虽然……好几个人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怜悯,让她心生疑惑,可是,还是有人艳羡嫉妒地看着她,目光中既有讨好,又有藏不住的敌意。
这就够了。
她朝祝氏微微一笑,“多谢姐姐往日照顾,以后我妹妹来此,我相信您一定能照顾好。”
“嗯,这倒是像个姨娘的样子了。”祝氏扬了扬眉,朝大家挥手,“都散了散了,别在这碍佟姨娘的眼,人家正在兴头上。”说罢甩着帕子转身回了屋。
西厢房那边住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王氏,沉默的三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院子里嘈杂半日也没出来,这时候只是推窗看了看,然后就关了窗,再不理会。
佟秋雁对王氏这样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可在她刚提了姨娘的时候,王氏竟也没给她正眼,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姬妾们三三两两的散了,瞬间走个干净,并没有人上前给她祝贺见礼,她甚至看到有两个人意欲过来,却被别人拉走
。前院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做活的婆子,唯有她一个呆站着。朝阳从东方露了头,天气仍是冷的,她打了一个寒战。
“姑娘,回来暖暖吧?”小丫鬟在屋里轻轻叫她。
暖?暖什么暖,屋里连个小炭炉都还没有呢!佟秋雁觉得这丫鬟实在是太蠢笨了,只知道说不合时宜的话。
抬了姨娘,该分几个新丫鬟了吧?也不知会分到什么样的人来。现今王妃闭门不出,内宅的事虽然都是管事们料理,可也有让如瑾拿主意的时候,给她分丫鬟,如瑾会不会……
佟秋雁立刻往外走。
……
被强制闭门思过的张六娘,作息十分没有规律,有时候整夜不睡,有时又一连睡上两三天,中间都不吃饭喝水。头发也不好好梳,脸也不好好洗,丫鬟们管不了她,只能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没多久就成了一副飘乎乎的骨头架子。
这日早晨,张六娘又是一夜没阖眼,对着紧闭的窗扇听了几个时辰的风。见到天亮了,这才要回床上去躺着。
香缕匆匆自外而来,脸上难掩喜色,到跟前压低了嗓子说:“王妃,好消息!”
张六娘面无表情,自顾自地躺倒盖被,连问都懒得问一声。好消息?能有什么好消息。
香缕悄声道:“连荣好不容易传进来的信,可是费了大劲了,您可得听听。”
“有话快说。”张六娘不耐烦。提起连荣她心里就腻烦,那是姑母给她安排的人,可到头来也没有起什么作用,还不如没有。
香缕忙道:“您别生气,真的是好消息,您知道吗,今天王爷抬了一个姨娘,是西芙院的倜娘!”
佟氏?那不是蓝侧妃的旧交么。张六娘闭了眼睛。夫君不待见她,反而看重蓝如瑾,抬了蓝氏的朋友做姨娘,算得什么好消息?
“可不是蓝侧妃求情抬的,昨天……”香缕一路将昨晚的事描述一遍,佟二秀怎么在锦绣阁外长跪,倜娘怎么被人从辰薇院里赶出来,细细致致说着。
张六娘的眼睛慢慢张开了,涣散呆滞的目光渐渐凝成一条线,越来越清明。
“你是说,根本就是僖姐妹撬了墙角,王爷还一大早抬了佟秋雁?”
“正是。”香缕用力点头。
“哈哈!”张六娘发出两声干涩的大笑,立刻坐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还发了一阵黑。“蓝如瑾,蓝如瑾,哈!”她咬牙切齿,“你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藤萝也喜滋滋走了进来,开口就劝,“王妃,以前皇后娘娘不是总说么,起起落落谁都有,谁笑到最后谁才是最好。您从此可别再作践自己了,好好的养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啊,有的是机会。”张六娘喃喃的重复,翻身下了地。
只要夫君的心思并不只在蓝氏身上,只要他并不特别看重哪个,一大家子的女人,最高处的可是她张六娘,她颓废什么,丧气什么呢?
“备水,给本妃洗浴
。”
万寿节回府之后,张六娘洗了第一个澡。
……
凤音宫接到的消息,并不比张六娘晚。彼时嫔妃们刚刚陆陆续续到来请安,皇后在内梳妆未完,听侍女耳语几句,一张困意未消的脸立时有了笑意。
“老七这毛病啊……”皇后无奈的叹气。
秋葵最知道主子心意,立刻说:“娘娘这下宽心了吧?七王爷根本就不是看重那蓝侧妃,蓝侧妃吃了这个瘪,且得腾出精力去对付僖姑娘呢,哪还有工夫再给咱们六秀上眼药。六秀不是笨的,您这里再使使力气,她们夫妻和好指日可待呀。”
皇后笑笑:“那个一身臭气的蓝氏,本宫怎么会在意她。”
秋葵道:“那……蓝家的事?”
“放下,用不着了。本宫也是杀鸡用了牛刀,何至于跟她动手,多余呢。”
“是娘娘高瞻远瞩,倒也不多余。不过现在倒真是不用操心长平王府了,贵妾再一进门,且有的不消停呢,您可以腾出眼睛来看着六王府上。”
皇后脸色微沉:“七娘一点不省事,又打坏了一个丫鬟,马上要过门了,让老六知道怎会待见她,老六最看不惯苛待仆婢的人。”想了想,叹口气,“要是六娘跟着老六才好。”
“七王爷到底也入阁听事了。”
“呵,差得远了,他才进几天,别的本事没长,倒知道和本宫硬杠。”皇后冷笑,“当着皇上的面,本宫不好与他计较,他还真敢继续给六娘禁足,真是……不成器!”
秋葵赶紧劝慰:“您生什么气呢,再给他一些时日就好了,他不主动转圜再说。”
“本宫自然有耐心。”
……
因为一整夜未曾睡好,几乎是睁眼到天亮的,如瑾早起时,眼下两道浅浅的青痕。亏是年轻,否则定要更重些,不敷粉不能见人了。
梳洗时冬雪拿了细粉出来,如瑾让收回去,“平日都不擦这个,这时候遮掩什么,犯不着。”
几个丫鬟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谁也不敢把佟秋雁抬了姨娘的事情说出来。
偏生怕什么来什么,这里如瑾的头发才梳到一半,佟秋雁竟然自己主动来了。荷露进屋悄声禀了吉祥,吉祥就是咬牙,“让她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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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别无选择()
荷露一脸义愤,听了令就跑出去,斜眼瞪着衣饰光鲜的佟秋雁,让婆子紧闭院门。
佟秋雁吃了闭门羹,并不气馁,也没有像昨晚那样拼命挤门,而是站开几步,对着两扇紧合的门扇一声声高喊起来。“蓝妃,妾身来给您赔罪,求您开门见一面。一切都是妾身和妹妹的错,不关王爷的事,您生气也好失望也好,只和我们姐妹发作,不要恼恨王爷,蓝妃,求您开开门——”
来往做事的婆子丫鬟偶尔从辰薇院前的小路经过,听见这样的高喊,俱都放慢了步子往这里看。相信过不了多久,满府里就要传开侧妃为旧友翻醋,和王爷生分的事了。
佟秋雁不在意旁人目光,一脸愧疚,眼睛却是亮闪闪的。
“姑娘……不,姨娘咱们回去吧,别喊了,万一……”小丫鬟一脸胆怯地小声劝着。佟秋雁不理会她,喊完一遍,再喊一遍。
喊声隔着门墙隐隐约约传到屋里,只气得吉祥浑身哆嗦。这是干什么,刚抬了姨娘就来这里显摆叫嚣了?真亏佟氏做得出来!她看看一言不发坐在妆台边让冬雪梳头的主子,想了想,转身要出门。
“去干什么?”如瑾叫住她。
“主子,您可别念以往情分了,这佟氏欺人太甚。”
“是她么?我道是谁,这样大清早来我门前闹。”如瑾将一枚翠头月环银簪在头上比了比,像是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她喊的是什么?我没听清,你们听得清吗?”
几个丫鬟相互看看,都是摇头。的确是每人只听了一句半句,但无论听清什么,都不愿意复述出来的。
从小厨房看早饭回来的吴竹春进了屋,闻声就禀:“奴婢听清了。”然后似没看到吉祥的眼神,将佟秋雁的话一字不差重复一遍。
“她真这样说?”
“是。”
如瑾就默默坐着,直到冬雪将头梳完,她自己将银簪插上,对镜比了比,这才站起身来去往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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