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时候,青州来了人。
是蓝泽特意从家里调来的下人,外院的内院的一大堆,日夜兼程赶路,在如瑾出嫁前赶到了京城。蓝泽说,宅子太大,奴才太少不像话,以前还能将就,但如今和皇家结了亲,太寒酸了惹人笑话,给皇上脸上抹黑。
如瑾才不在乎皇家的脸面,但是也没阻止蓝泽。青州家里留着侯府一多半的人手,如果蓝家在京里长住,这些人日后都要慢慢调过来,到时候她不在家里,母亲管起来也许会吃力,不如趁她未嫁先把人约束住了,免得日后生事。
内宅管事们、婆子们、丫鬟们,上京来的统共有五十多人,如瑾在明玉榭旁边的一所小空院子里传见了所有人。
“这次你们平安到了京城,都是有福之人。我知道你们中间有欢欢喜喜被调过来的,也有投机钻营想法子挤进来的,觉得在京里是好事,比在青州强。但还有一些人,也许打心里不愿意来,可也来了,为的是什么我都知道。”
仆婢们站了一院子听如瑾说话,其中有一些或者深深低着头,或者神情木然,与别人的欢喜雀跃形成鲜明对比。
碧桃从屋里出来,身后两个粗使婆子抬了一口箱子,放到台阶下开了箱盖,日光底下光芒一闪,里头白花花的全是五十两一锭的银锭子。
碧桃说:“去年来京路上遭了强盗,咱们府里没了好些人,事后侯爷给了各家烧埋银子和抚恤的钱,按理说已经尽到了责任。但是太太和姑娘心慈,知道大家失了亲人,一来心情悲痛,二来生计不易,一直念叨着要好生善待你们。跟在京里的人都得过太太的抚恤,你们远在青州没法子,如今上京了,太太和姑娘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补偿你们。今天站在这里的,谁有亲人在上次来京路上遭了难,上前来领一锭银子吧。”
众人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有些愣,一时没人上前。
如瑾道:“五十两不多,抵不上人命,给你们发银子不是为了补偿逝者,而是抚恤生者。母亲已经发话,日后府中哪里有了空缺,上次遭难的人家可以优先当差。身上有差事的,月钱也比别人多一半,这是替过世的亲人照顾你们。”
人群中有了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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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豁然开朗()
且不说月钱多一半是眼前实在的好处,那优先当差的承诺可是很重要的。眼见着侯府里的下人越来越多,特别是一家子死契的不在少数,有的人家只有一人在府里当差,其余人都没有正当营生,生计不易。平日里哪里差事出了空缺,大体都是人人想做,肥差自然挤破头,苦差也未必没人愿意干,都是为了赚月银。
于是如瑾口中所言自然让人心动。
那些家里没人遭难的,此时只有羡慕的份,偶有心思不正的甚至还在想,自己家里怎么没出个蒙难的呢,比如讨厌忻的嫂子,或者嫌弃婆婆年迈的媳妇,都恨不得婆婆或忻立刻不在,能换来银子和差事才是好。
而家里真的有人遇害的,此时已经开始念叨秦氏的恩德。
“太太真是好人哪!奴婢们给太太磕头了。”
“被强盗害了是咱们命苦,主子能这么顾念咱们,咱们只有好好干活才对得起主子。”
“孩儿他爹你听得见吗,你在那边放心吧,太太给恩典了,我们饿不死。”
人群里响起嘈杂的碎语,有高声有低声,有故意说给如瑾听讨好的,也有真的激动的。好些人这次上京并非为了差事,只想在亲人遇难的地方看一看。那晚被害丧生的人都已经被就地掩埋了,她们上京路过,特意在那地方停了半日,上坟烧纸,祭奠亲人。秦氏的恩典对她们来说是意外收获,虽则是家人拿命换来的,但遇强盗是无奈的事情,主家肯给抚恤就是恩,若不给,大家不也得在府里老实当差。
特别是家里真的生计艰难的,自然非常感恩戴德。
几个人情不自禁跪下去磕头,连带着其他人也都跪下了。如瑾赶紧让丫鬟们将众人扶起,说实话她以母亲的名义行此事,虽则是因那些人可怜,更多也是为了给母亲的日后做打算,以恩德笼络人心。她没想到会引起别人痛哭流涕。
好生将众人安抚了一番,看着她们一一领走了银锭子,千恩万谢的行礼离去,如瑾心中十分有感触。
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做件小事,对有些人来说就是莫大的恩惠。主人和仆人,富人和穷人,这之间是有很大的鸿沟的。她没有能力改变别处的人和事,唯有对自己身边的人好一点。
遣走了众人,院子里还留下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媳妇,一起上前来给如瑾磕头。
“起来吧。”如瑾含笑看着她们。
丫鬟是离开青州不久前才收的冬雪,南山居郑妈妈的女儿。年轻媳妇是品霞,以前是蓝如璇安排在梨雪居的人,后来反水,如瑾帮着她如愿嫁给了家中表哥,回事处的兴旺。
“兴旺媳妇也来京了,兴旺来了么?”如瑾问她。
品霞已经没有了最初被人叫“兴旺媳妇”的羞涩,大大方方的笑着回答:“来了,托主子们的福,他依旧在回事处当差。”
如瑾笑笑:“不是托我们的福,是他自己本事,才能在回事处办差。”
品霞婚后不能做丫鬟了,在针线房谋了一个差事,如瑾人不在青州,但这些事都知道
。一来是蓝泽每月都和那边通信,二来也是因为崔吉的安排。自从上次蓝如琳突然来京做外室,如瑾恐怕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请崔吉派人快马回去探了一番。虽则最后证明不过是虚惊一场,家中没事,只是蓝如琳自己跑了,但如瑾从此就养成了每半月派人回一次青州的习惯,因此家中的大事小情比蓝泽知道的更详细。
她问品霞:“之前我们在京里人手不多,没置办针线房,你这次过来打算在什么地方当差?”
“奴婢听太太和姑娘的安排,去哪里都可以。”
如瑾想了想,道:“去伺候三少爷愿意么?”
品霞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答应了:“奴婢愿意。”
董姨娘所出的三少爷蓝琨这次也被蓝泽弄来了京城。在青州时,蓝琨的乳母孙妈妈口不择言露了想要蓝琨袭爵的意思,董姨娘怕自己被牵连,不让她再服侍蓝琨了,所以蓝琨身边一直没有正经的教导妈妈,都是一群丫鬟和婆子。这次来了京城,如瑾想找个人好好看顾着他,别让他随了生母长一副歪心。品霞年轻,但说话行事还算体统,又有贴身伺候主子的经验,且是自己人,比较放心。
见她答应,如瑾笑道:“那么以后三少爷就托付你了。”
碧桃在旁边提醒:“姑娘,不能再叫三少爷了,是大少爷。”
“哦,一时顺嘴。”
如瑾想起蓝泽昨日已经知会了府中上下,蓝泯被扫地出门,不再是蓝家人,他一众儿女就不能和这边序齿分大小,从此称呼都要改了的。
从此襄国侯府只有大秀蓝如瑾,二秀蓝如琦,三秀蓝如琳,以及大少爷蓝琨,还有秦氏刚生的没有大名的四秀。四女一男,这是蓝家直系子孙。
一年不见,冬雪长高了不少,成了香雪楼身量最高挑的丫鬟,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的,即便相貌中等,但凭着身段也十分吸引别人目光。
规规矩矩给如瑾磕头行了问安大礼,她说:“奴婢来时家中娘亲千叮万嘱,让奴婢好好帮姑娘筹备嫁妆,酬谢姑娘调奴婢进梨雪居的恩情。服侍了姑娘这一场之后,以后恐怕不能常常见面了,奴婢很舍不得姑娘……若不是已经定了陪嫁的人选,奴婢很愿意跟在姑娘身边。”
如瑾让青苹扶了她起来:“这次我只能带两个丫鬟,不然是很想将你们都带走的。等我离了家,会给你们安排好去处。”
寒芳带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妈过来,跪在地上就给如瑾叩头:“姑娘,这就是教奴婢绣工的谷妈妈,这次为了探望奴婢来了京城,特意来给姑娘磕头。”
谷妈妈跪在地上,眯着因为长年做针线而坏掉的眼睛,很诚恳的说:“上次得了姑娘的恩典将我调进库房做闲差,还没机会当面谢过姑娘,现在看寒芳被姑娘照顾得很好,我一定要磕头谢恩。”
如瑾亲手上前扶了她:“妈妈快免礼,当不得谢。”
“当得,当得。”谷妈妈连声说。
寒芳在一旁说:“姑娘,谷妈妈这次是搭车来探望奴婢的,没指望在京里长留,过后还要回去青州。现在府里缺人,各处都没有闲差,您不必为难如何安排她
。”
“对的,我就是想寒芳了过来看看她,不给姑娘添麻烦。”
如瑾没想到她们师徒两个会如此,当下便说:“谷妈妈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旅途奔波,先在京里住下养好了身子再说别的,不用忙着走,就算没有差事给她,难道府里养不起一个老妈妈么?”
寒芳立刻有跪下道谢:“姑娘真是好人。”
如瑾轻笑,看来这丫头也担心谷妈妈的身体,只是怕惹主子为难才那么说。
“起来吧,就让谷妈妈在府里住着,你们师徒一年不见好好叙旧吧,最近可以多陪陪她,让冬雪接了你原来的差事便是。”
“多谢姑娘!”寒芳很高兴。
如瑾道:“不用谢,谷妈妈绣工好,你跟她多学些本事,以后给我好好的绣东西就是了。”
“嗯!奴婢才跟着妈妈学了一点皮毛,等学成了一定能绣出好东西给姑娘。以前谷妈妈在外头可是有名绣房里挑大梁的,若是不进侯府,自己靠卖绣品也能过不错的日子。”
寒芳一高兴,话也多了些,如瑾却听得心念一闪。
她转头看了看装银锭的箱子,抚恤银都发下去了,箱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家里银钱本就不多了,这些抚恤银还是她悄悄变卖了一些花梨家具换来的,以前当街卖家产是玩笑,现在却真的做了。
长平王给的万两银子还锁在妆台里,她不想动。所以她手里没钱。原本想借着置办嫁妆的机会跟蓝泽要钱的,但蓝泽大约也是受够了囊中羞涩的苦,这回让人从青州带了银钱之后,将所有金银都看得紧,连给女儿办嫁妆这种事都违例交给了吕管事去做。他自己头疼不能事事经办,就定了每天查账的规矩,使得吕管事也不能私下运作多少,是以如瑾插不进手。
该花的钱一分不能少,如瑾却没有银钱的进项,很是苦恼。
等她离开了家之后,光靠着蓝泽每月给内宅的定例银子,母亲和妹妹怎么能过得好?母亲调理身子要用好药,吃好东西,妹妹也不能亏着,京里开销大,蓝家的田庄和铺子本就不够用,蓝泽又不愿意往母女俩身上花钱,母亲的陪嫁产业不多,获利微薄,日后可怎么办呢。
寒芳的话让如瑾豁然开朗。
……若是不进侯府,自己靠卖绣品也能过不错的日子。
若是不靠家里定例的田庄铺子,自己额外经营产业呢?
京城是最繁华的地方,在这里置办经营一些东西,若是做好了,可比在青州效果好得多,说不定比家里那些产业还要赚钱呢。
这么好的路子,她怎么就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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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耻的提前了半小时~o(》_
224秋水来访()
也难怪她想不到,前世她可从来不在这些庶务上留心一星半点儿,所谓的两世为人,重生到现在也才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来她清理内宅打压东府耗费心力,后来又跟着蓝泽来京里面对各种烦杂的事情,哪会想到经营自己的产业呢。若不是近日银钱渐少,若不是寒芳一句话提醒,她恐怕还要对着府中账目犯愁。
转瞬间如瑾就做了决定,不管以后怎样,现在都要弄出点赚钱的营生,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手中有银子才能有底气。
在京里经营,弄好了的话,不仅能解了蓝家内宅的捉襟见肘,以后她在王府里也不会完全仰人鼻息。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庭前,如瑾眼中流转着漂亮的神采,唇角也不由自主翘了起来,看得碧桃等人一阵发愣。
不过高兴归高兴,如瑾却也没忘了蓝泽为那两个铺子的亏空跑京城的事。京都居,大不易,在京城办产业比过日子更不容易。
赚头是有,但风险也大,贵人聚集的地界门道多着呢。
晚上就寝时,秦氏和小女儿在隔壁都睡着了,如瑾却没睡,熄灯之后和值夜的丫鬟小声商议。
“若是我想置办些产业,最开始先从什么地方入手好呢?”
对于庶务如瑾不太在行,管着内宅的账目还可以,宅子外的事她就不精通了。秦氏也是没有经验的,当年出嫁到侯府时家中只陪送了两个贫瘠的田庄,经营不经营都是没什么产出,她幼年失母,跟着太学里教书的父亲哪里能学到管理产业的本事,现在管家的些微手段还是一年年在侯府里磨出来的,连带着也没教给女儿如瑾什么。所以如瑾骤然兴起了办产业的念头,除了跟丫鬟念叨念叨,也不知去跟谁讨主意。
今夜值夜的丫鬟是吉祥,自从定了是陪嫁,她便从香雪楼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时时在如瑾身边服侍,天气热了,如瑾晚上睡床,她值夜就睡旁边的小凉榻。这晚服侍了如瑾躺下后她刚把自己铺盖打开,突然听到置办产业的话,顿时愣住。
不过转念一想,她似乎有些明白,“姑娘是担心陪嫁不够,日后在王府度日艰难吗?”
如瑾道:“也不全为这个,总之我想来想去,手里有钱才不慌。你以前跟着祖母,接触这些应该比我多,你说我是不是该先在京里开个铺子做买卖?置办房产田庄的话,收益太慢,我想半年内就有成效。”
吉祥对如瑾和她商量这种事感到很欣喜,她自知虽是陪嫁丫鬟,但远比不上碧桃青苹等人和如瑾情分深,论起亲疏甚至还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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