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顾林妈妈越来越抖的嘴角,不顾张氏不断翻腾的眼皮,嘴皮子十分利索地一路说下去,“想当初,咱们府上的刘姨娘猪油蒙了心,竟然要坏姑娘的名声,真是老天有眼,她还没怎么成事,自己倒先被人抓了个与人私相授受的现形,现如今一个人被关在冬寒夏暖的小屋子里,也算是她最合适的归处。五姑娘自己舍了身子和名声挣个平妻之位,等过了门对着正妻和婆婆,还不知道会过怎样的日子呢,这都是她们不安好心的下场。”
“还有董姨娘,整日琢磨着怎么算计太太,算计爵位承袭,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最后怎样?不但她自己被遣出府,连带着四姑娘也受了拖累,到现在母女俩都不知道在哪里熬着呢!她们失了侯府的庇护,青州城里留着的三少爷琨哥儿就能好过?”
“府里其他不安分的人就不说了,我这区区十个手指头也数不过来,二太太和林妈妈都心知肚明,行怎样的事就得怎样的报应,神灵眷顾我们家姑娘,那些人都是现世报的。譬如红橘和小彭氏那都是不得好死,你们和她们走得近,想必比我们更清楚。”
“小彭氏和我们没半点关系!”林妈妈终于忍不住脱口反驳。
“哦,您老只承认她和你们没关系,那么其他人和你们亲厚,妈妈您是默认了?”碧桃反应得极快。
“小蹄子你……”林妈妈被噎,欲待再说什么,她怀中的张氏喉咙里猛地呼噜了几声,青白色的塌陷下去的脸顿时憋得通红。
“婶娘莫激动,您现在身子不行了,大悲大喜的情绪是承受不住的,小心着些,不然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姐姐孤身在王府里越发没了活路。”如瑾开了口。
张氏更加憋气,脸色紫涨,急得林妈妈一个劲给她揉胸口,还朝着如瑾喊道:“出去!你别再来气太太,我们东府不许你再来!”
如瑾不计较她的无礼,只朝痛苦之中的张氏缓缓道:“您家的宅院我本不想来,只是既然您要替我筹谋亲事,少不得我要来道一声谢,慰劳您的苦心。另外也奉劝您一句,我的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有精神还是管好自家女儿的事罢了,那个什么孙家表亲还劳烦您劝和退了,别让他们再来扰我。否则——”如瑾的语气中带了肃杀寒意,“那夜前来拜访您的黑衣人也许还会再来,孙家那边,说不定也会遭什么灾祸。”
“呃——”张氏突然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双眼瞪得溜圆,紫涨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灰白,仿佛刚从火上烤过又猛然浸入了冰水里。
她的脸上浮现出极度恐惧的神色,见了鬼似的
。林妈妈被吓了一跳,惊恐瞪着如瑾,“你说什么,你对太太做了什么……”
“婶娘心里都明白,妈妈问婶娘吧。”
碧桃在旁加了一句:“妈妈您以后对我家姑娘客气一些,不然哪天突然变成了二太太这样,那可怎么办呢。”
如瑾默默看着张氏灰败扭曲的脸孔,才不过几天不见,这个原本有些富态的中年妇人已经瘦的不成人形,比现下皮包骨头的蓝老太太还要吓人。老太太只是昏昏痴痴的,张氏却是满脸满眼的惊惧,也不知那天夜里崔吉对她做了什么,让原本好好的人转瞬成了这个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如瑾是如何也想象不出这般境况的。
不由的就想起最初见面的时候,崔吉脸色漠然割下人头的样子,那样的冷酷无情,视鲜血人命如无物,这样的人若是对人施刑,那受刑的该有多么痛苦。最厉害的还是他的手段,让张氏变成了这个样子,却没留下一星半点的外伤,东府这两日请了好些京城名医,然而谁都束手无策,只说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病。
对于这些,崔吉当时做完事对如瑾的回复只是简略一句,“折磨了一会,从此后她看不见,说不出,形同废人。”
只见张氏此时惊恐万分的样子,也能想象崔吉所谓的“折磨了一会”是什么境况了。
张氏半日没有喘气,冻僵了一样直挺挺的,好半天才在林妈妈的揉搓下咳了一声,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响个不停。
林妈妈被碧桃一句话吓着,不敢再赶如瑾走,但张氏身上嘴里的气息实在难闻,呛人得很,碧桃遮了鼻子闷声道:“姑娘咱们走吧?这里熏死了。”
如瑾点了点头,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想看到的也都看了,留在这里对着一个半死的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主仆两个转过屏风,一路走出了门外。出得屋外碧桃大口吸了几次院中新鲜的空气,拍拍胸口,缓了过来。
守在门口的丫鬟春梅连忙退到一边,朝如瑾福身行礼:“三姑娘慢走。”
碧桃朝她笑了笑:“姐姐这两日好好照看着林妈妈,方才我们姑娘吩咐了她一件事,姐姐劝着她早些办了才是,这可关系着二太太的身子呢。”
春梅低了头小声应了一句“是”,碧桃便扶着如瑾出了院子。满院中丫鬟婆子俱都避开,不敢沾惹这主仆二人。蔻儿带着两个婆子跟上,昂首挺胸经过众人跟前,雄赳赳地去了。东府仆婢们这才松了口气,面面相觑,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
春梅在门口默默许久,抬起头,转身进了屋子。
……
长平王府的回话是在几天之后到来的,彼时如瑾已经歇下,内寝里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微微照亮。如瑾刚刚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却突然心生警惕,感觉床边多了人似的。她掩在被子下的手慢慢移到枕下,将藏在那里的簪子握在了手中。
自从接触了长平王主仆,知道身手好的人可以悄无声息的入人门户,她便养成了在枕下放利器的习惯。
坚硬的簪子握在手心,如瑾不敢睁眼,身上起了惫,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呼吸侧耳听动静。然而那股有人接近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继而是崔吉的声音响在屋中。
“姑娘请起,有信到
。”
低沉的没有波折的嗓音,如瑾缓缓坐了起来,掀开半掩的床帐抬眸看去,只见一丈外花梨半月桌的旁边,正有黑色劲装的精瘦男子安静默立。
他站得那么远,可方才那股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如瑾下意识地没有松开簪子,只朝崔吉点了点头。
崔吉也没再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叠的方胜放在桌上,然后一回身,又从窗子轻轻跃了出去。上次被长平王破坏掉的窗子还没有被丫鬟们发现,是以并未重新糊上,倒是便宜了这些高来高去的人。
如瑾披衣起身,快步走到桌边拾起了那纸。只是普通的雪纸,精巧地叠成两个菱形压角的方胜模样,所谓花签锦字,同心方胜,这种让人脸红的玩意惹得如瑾直是皱眉。写信就写信,叠这胡乱的东西做什么。她匆匆几下拆开了雪纸,将两角方菱打回原形。
依旧是龙蛇游走的笔迹,依旧只有一行字。
“万艳俱无踪,寒梅着花未?”
如瑾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烫手似的将那纸丢开到一边,看看仍觉得刺眼,敢对揭开了灯罩,将整张纸都在火焰里烧了。
纷扬的细小飞灰被热气熏得飘摇,半空里游荡了好一阵才渐渐落到桌上,如瑾拿了帕子,将灰尘全都扫过在了地上。
她果然不该说那样的话,惹来那人这般回应,也是她咎由自取。
如瑾气恼地将灯罩重重扣回灯上,弄得焰心突突地跳,将她细长的影子颤颤打在墙上。
不但没问清佟秋雁的事情,反而又被他戏弄了一回,如瑾闷闷地除了外衣,倒回床上,用棉被紧紧裹了身子,缩在被子里懊恼。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如瑾被天光晃了眼睛,醒来时已经过了早饭的时辰。一张眼她就想起半夜里的信纸,昏沉的脑袋陡然清醒了,起床穿好衣服就让人磨墨。
青苹讶然看了看主子半蓬未理的头发,飞快磨好了墨,在临窗桌上铺好了纸,伺候如瑾写字。如瑾背对着青苹,用身子遮挡了纸张,尽量摒弃了自己平日的运笔之法,用陌生的笔迹快速写了一张字条。然后仔细看看,确定不像自己平日的字迹了,方才叠了几下塞在信封里封好。
“让碧桃传给崔领队去。”
青苹不敢多问,拿了信封出去了,须臾返回来试探着问,“碧桃去送信了,姑娘现在梳洗么?”
如瑾闷闷坐到妆台边,对镜看见自己眼中些微的血丝,知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脸色更加不好。寒芳抱着梳匣子进来梳头,意外地看见主子脸上好长时间没出现过的冷色,小心翼翼地将动作放得更轻柔。
入夜时长平王才收到如瑾的回信,含笑抖开纸条,看见横竖有些歪斜的两行字,他好看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
第一行,“春天来了,寒梅再也无花可开。”
第二行,“僖已有一女入府,另一个烦请放过。”
直白到有些无礼的言语,长平王看着字,也能想象出写信人板着脸的样子。他笑着叫来了内侍花盏,“佟秋雁那道雪桂蒸鱼做得好,这月进佛堂祈福的美差就派给她吧。”
180内宅口角()
听得此言的花盏立时愣了一下,偷偷抬了眼皮朝上觑着主子脸色,见主子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笑意深深的,越发觉得主子心性难测。
“是。奴才这就去知会倜娘。”心里嘀咕不已,花盏口里却不怠慢,立时应着出去了。
一路朝佟秋雁所住的院子走,这位长平王府的近身内侍首领还在琢磨,思量着倜娘到底是哪里行事出了差错,怎么一下子就给发配到佛堂去了呢?
长平王府中有个专僻的精致小佛堂,原是当年开府时长平王身体总是不好,陈嫔特意求了皇后,从宫中请了一尊菩萨过来供奉,每日香火不断,保佑长平王安康无恙的。后来府中姬妾婢女有犯错的,就让她去佛堂给王爷祝祷以赎罪,渐渐的便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月都有人过去值守诵经。当然,去的都是府中不受宠的,还没有哪个当红之人会去那里。
……
西芙院里,一溜羊角宫灯挂满正房厢房的屋檐,将院子照得通亮。长平王平日里睡得晚,连带着满府里的人都养成了晚睡的习惯,这刚刚掌灯的时候,大家还都当是白天过,该做什么做什么。
佟秋雁正拿着花剪修理窗下一株腊梅,旁边有小丫鬟端着托盘,里头盛满了剪下来的枝叶和残花。
“姑娘,这些枝条剪下来不扔么,做什么还要收起来呢?”刚满十岁的小丫鬟歪头打量手持花剪的佟秋雁,只觉得她每个动作都那么优雅美丽,比同院住的那位祝姑娘强到天上去了,果然不愧是官家门第里出来的闺秀。
佟秋雁踮起脚尖够着树顶的花枝,啪的一声剪断伸得太长的那条,然后退开两步打量剩下的枝条和花树形状,觉得比较满意了,这才盈盈弯下身子,将落在地上的断枝捡起来,放到小丫鬟手中的托盘里。
她冲小丫鬟笑了笑,嘴边泛起浅浅的笑涡,“这些枝条生长不易,咱们已经剪下来了,断了它们的生机,自然不能再狠心随意丢掉,等一会咱们在树底下挖个小坑,就将它们埋在里头。”
小丫鬟听得眼睛发亮,用力点头:“这个主意好
!它们可以做花肥,来年冬天的时候花树会开得更好啦。姑娘真是善心,连废弃的花枝都要给它们找归宿。”
佟秋雁眉眼弯弯,柔声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废弃的花枝出自梅树,最终也归于梅树,这就是佛家讲的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它们被花树供养而生,死后能为本株尽一份力,就没什么遗憾了。”
“啧啧啧!”院子里突然响起不屑的奚落声,一个穿着葱香色妆花遍地金通袖袄的年轻女子走过来,满头金饰在灯光下熠熠晃眼,她照着小丫鬟手中的托盘瞄了一眼,扬头斜睨佟秋雁。
“就看不惯你这假模假式的样子,明明是你把花枝强行剪下来的,还说是人家自己要为本株尽力,这些枝叶又不会讲话没有头脑,说什么遗憾不遗憾的,还要念诗给剪断的花枝听,真真笑死人呢!”
佟秋雁没理会对方的嘲讽,只微微点头打招呼。一旁小丫鬟看不过眼,瞪着走近前来的女子皱眉头,“祝姑娘,你做什么总跟倜娘过不去,你不会念诗,还不许倜娘念啊?”
被称为祝姑娘的女子立刻“嗤”的一声笑出来:“谁说我不会念诗,什么白日依山尽、春眠不觉晓,我也是说的出来的。只不过呀,我知道自己肚子里是半瓶子不满,所以不会随时随地卖弄出来唬人。”
她给了佟秋雁一个斜眼,“佟秀,刚听你念的什么春泥落红的诗,是不是讲的花瓣落在地上化作花肥的意思?可我就不太明白,人家自己落在地上便肥料算是有情有义,你硬生生剪断了人家,还要给它安上讲情义的美名,这算是怎么一回子事。”
佟秋雁两道柳叶眉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退开两步,和离得太近的祝姑娘拉开距离。西芙院里前后三进,住了好几个和她身份类似的女子,因为都是没名没分的,所以统统被府中下人们称为这姑娘那姑娘。
大家住得这么近,女人之间的小摩擦小别扭在所难免,但表面上还都能维持过得去的关系,见面微笑打招呼,闲来无事凑在一起聊聊天都是有的。佟秋雁自从进府就处处与人为善,人缘还算可以,又搭上是新宠,别人都给她几分薄面,唯有这个姓祝的,总是跟她找茬。她在自己窗跟底下修理花木碍着谁了,祝氏凭什么过来冷嘲热讽?
心里起了怒意,佟秋雁却按捺住了,只道:“是我随口说说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让祝姐姐见笑。改日若是有空,我去找姐姐讨教诗词上的学问,望姐姐不吝赐教。”
“我可没什么学问,零星会的那点子东西还是听别人说过的,不敢赐教你。你是太守家的千金秀,我一个家里做买卖出身的人,除了看账本打算盘,什么都不会。”
祝姑娘回嘴很快,提起彼此出身,佟秋雁一阵恼火。她的身份尴尬,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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