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碧桃惊得不轻。
如瑾面色平静,看了看碧桃,又对上蓝如琦,“四妹,若是别人说这番话我兴许还能信,你却是绝不会做出去外院这种不合规矩的事
。四妹不用兜圈子,你跟着我过来,是想做什么呢?”
如瑾淡淡看着这个怯懦的妹妹,她和生母董姨娘有着一样纤巧的鼻子的下巴,眼睛随了蓝泽,却更大更亮些,总是蒙着雾气一样的氤氲。她总是不声不响的,家里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习惯躲在人后,或者独自在角落里静悄悄的站着,很容易让人忽略。只是有了董姨娘那样的娘亲,如瑾又怎么会相信她只是个羞怯懦弱的忻娘呢。
对于她突然的冒头,如瑾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烦躁和心痛,因为她这次站出来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偏偏赶在如瑾要去外头打探消息的时候。若在平时,这样的把戏如瑾或许还会与之周旋一二,但是现在如瑾一点周旋的心情都没有,所以便直接说破了蓝如琦的虚伪托辞。
被如瑾点破,蓝如琦只怯怯地看了一眼面容素冷的姐姐,没答话,却反问道:“三姐姐要去哪里,为什么穿成这样呢?这小厮的衣服是碧桃给你找来的吗,方才她鬼鬼祟祟去外院了。”
碧桃脸色一白,没想到自己避着人出去会被四姑娘发现,刚要辩解什么,却被如瑾挥手止住。如瑾注视着蓝如琦,目光冰寒:“四妹,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你兜圈子。蓝如璇和蓝如琳都是蠢人,我不希望你也如她们一样。你如果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那么立刻喊起来让大家知道便罢,不然,我是没空跟你在这里玩猜谜的把戏。收起你那一套装乖扮弱的样子来,有跟我纠缠的工夫,不如去找蓝如璇消遣。”
蓝如琦雾蒙蒙的眼睛缓缓眨动了两下,“三姐姐,你跟董姨娘的事情我略略知道一些,但姨娘是姨娘,我是我,姐姐别对我抱有敌意,我是不想和姐姐捣乱的,不然哪里还会躲在这里跟姐姐说话,早就吵嚷起来了。”
“那么你要做什么?尽快说,我工夫有限。”如瑾一边说着,一边彻底拽下松青色洒金米珠的裙带,将一幅湘裙解了下来,与方才脱下的褙子裹在一起,用一条宽大的帕子包了,然后又从袖中掏出小厮惯用的圆髻小帽来,笼了发藏在里头,端正戴上。
转瞬间如瑾是彻底成了小厮打扮,她身量本就不高,若是不细看,低着头的话也就被人当成半大孩子的仆役了。做完这一切,如瑾静静注视蓝如琦:“不说么?那我走了。或者你立时喊起来叫人知道,拦了要偷跑出府的侯府秀回来,也是你大功一件,祖母和父亲都要奖赏你的,特别是董姨娘,更会额手称庆。”
碧桃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如瑾现在最好就是把裙衫都穿上,将小厮服饰掩盖住才好,若是蓝如琦招惹了旁人过来也好托辞遮掩一阵,如今这大喇喇的彻底扮成了小厮岂不是自投罗网。她就要劝着如瑾赶紧把衣服穿回去,如瑾却已经上前几步,将手按在了院门上,竟是要走的架势。
蓝如琦眼睛又眨了几眨,眼看着如瑾要走,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三姐姐,只要你能如实告诉我一句话,我此刻就不会喊,也不会让人来拿你,甚至还会帮你遮掩。”
“什么?”如瑾问。
蓝如琦眼中有令人费解的光芒一闪而过,如她鬓边那一颗甲盖大小的玉白色珍珠似的,在日头照不见的暗影里,只有糕一砾。她的声音再次压低了,低得让人呼吸一重,几乎就要听不见。
“三姐姐,我只问你,你这样子乔装出门,是不是要去找凌慎之。是不是?”
碧桃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如瑾开门的动作一滞,扶在门栓上的手轻轻落了下来。她缓缓转身,慢慢的将蓝如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是要重新审视一遍这位怯弱的妹妹
未等如瑾开口,蓝如琦已经轻轻了笑了一下,随即,那笑意就在唇角隐去,似是点水的蜓,转瞬不见。“三姐姐不必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碧桃从惊愕中醒转,立刻急促朝如瑾解释:“姑娘,不是奴婢走漏的,奴婢跟谁都没说起。”
如瑾挥手,“我知道不是你。是我家四妹妹太过冰雪聪明,一猜就猜到了。”她注视着蓝如琦,简短问道,“你待怎样?”
蓝如琦双手合在腰腹间,手上捏着的帕子轻轻晃动一下。她背脊似乎挺得更直了一些,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会怎样,我说了,只要姐姐告诉了我,我此刻就不会喊不会闹,还会替你遮掩。三姐姐,我对你原本并无敌意。”
她亭亭站在影壁底下,藕荷色的烟裙点缀了壁上图画,那花纹繁复却色泽单一的鹤鹿同春纹饰,就有了一点生气似的。然而,莹白色的影壁却也反过来将她的容颜映得苍白,少了女孩子该有的明润血色。
如瑾直觉她的话虚浮不可信,然而院中正房的方向却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
“大姑娘慢走。”
“不需送了,吉祥姐姐好好照看祖母去罢。”
是蓝如璇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了,只有没多远的距离,很快就能走到这里来。
如瑾脸色一沉,最后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的蓝如琦,轻轻拉起门闩,快步走了出去,越过穿堂,转瞬隐入外院后门里。
碧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蓝如琦在这个时候喊起来惹人注意,若是招了大姑娘蓝如璇过来看到,那可真就是不能善了了。却不料,蓝如琦自始至终都没说一个字,只任由如瑾去了。
碧桃慌忙上前关了敞开的院门,匆匆将门闩重新挂上,做出无人走出的样子。刚刚收拾妥当,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蓝如璇已经带着丫鬟走到了这里。
“咦,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影壁后头蓝如琦和碧桃的奇怪搭配让蓝如璇停住了脚步,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狐疑地发问。
碧桃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念头,想找一个合适的托辞来搪塞过去,却在惊惶之下一时找不出来。却听一边蓝如琦怯怯开了口:“大姐姐你要回去了么,怎地不多待一会呢?”
她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怯懦谨慎的神情,答非所问的两句话让碧桃大大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大概不会说出如瑾的事情。
蓝如璇笑着看了看碧桃,“你在这里做什么,怎地不服侍着三妹妹,反倒在四妹跟前伺候了,还跑到院门口来。”
碧桃慢慢福身下去行礼,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说辞,谁知蓝如琦却替她答了:“是我想绣个仙鹤的花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比照,敲碧桃听到,就带我来看影壁上的纹饰。”
碧桃飞快觑一眼鹤鹿同春的影壁,心中大石落下,对蓝如琦敏捷的反应感到吃惊,连忙接口笑道:“是,四姑娘却说这仙鹤是和鹿在一起的,不如单独的鹤图看着爽利,觉得不太好,正跟奴婢在这里商量。”
“大姐姐有合适的鹤图样子么,借给我当个比照好不好?”
两人一唱一和,蓝如璇看看影壁,又转着眼睛审视了两人一圈,继而笑着摇了摇头:“我那里花卉的样子倒是不少,没有仙鹤的,改日若是得了一定给你送过来
。”
“哦。”蓝如琦惋惜的叹口气,向碧桃道,“那么咱们走吧,大姐姐也该回去收拾箱笼了,好早日回青州去。”
蓝如璇脸色微变,蓝如琦却没管她,自顾绕过影壁进了院子。碧桃瞅瞅蓝如璇,道一句“奴婢告退”就跟着走了回去。蓝如璇盯着两人的背影咬了咬牙,“走!”招呼丫鬟出门回了东院。
如瑾躲在外院后门夹道里,隐约将碧桃几人的话听了个大概,听着蓝如璇走回了东院,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招呼何刚:“走吧。”
何刚躬身应了,将如瑾手中提着的衣服小包接过去,背在肩上,然后探头朝外院里看了看,点头道:“走吧,人少,各做各事呢,快着些没人注意的。”
何刚在前,如瑾在后,两人脚步匆匆沿着外院西厢房的墙根朝门口走,若不仔细看的话,就是何刚带了一个半大小厮出去办事。院中零星有几个小厮在抬东西扫地的,都没往这边看。如瑾紧紧跟在何刚身后,顾不得去管疼痛的小腿,提着心快步朝大门口走着。
眼看着就到了正门口,还有几步的距离了,迎头却走进来好几个人,如瑾赶紧将头再放低几分,深深垂首在胸前,不敢跟迎面而来的人照面。虽然说外院仆役多半不熟悉她,但这些日子里蓝家内外防禁不严,如瑾偶尔也在男仆们跟前露过脸,万一撞上个认识的可就麻烦。
何刚看见前面来的人,站着步,挡着如瑾在墙根站了,垂首候立,给那些人让路。如瑾暗忖他还算机灵,这样两人都低了头,就不显得她自己垂着脑袋形迹可疑了。
谁想那几个人却没从跟前过去,反而站住了脚,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何刚,你干什么去?”
如瑾心中一紧,是吕管事。好巧不巧碰上他,外院里最熟悉如瑾的,除了生父蓝泽恐怕就是这个老管家了。
何刚只是底层杂役,管事问话不能不打,当即打个千回到:“替侯爷跟前的乌鹊哥去街上买东西。”
乌鹊是蓝泽的长随之一,吕管事听了点了点头,却又道:“东墙跟底下的泥瓦活计你做完了吗?”
何刚道:“回来就做。”
吕管事立眉毛:“早就分派给你了,怎么现在还没做成,却还要拿事推诿!”因为如瑾的关系,吕管事近来瞅着何刚越发不顺眼,得空就要找茬训斥几句。他身后几个仆役看着何刚发笑,幸灾乐祸。
何刚习惯了,也不顶撞,只低头说:“是小的办事拖拉,等做完乌鹊哥的事情回来,小的立刻赶工,不吃饭也得赶出来。”
他回答的谦卑,吕管事又不好在侯爷长随的事情上置喙,最终冷哼了一声,“去吧!快着点回来,别在外头耽搁太久,否则回来揭你的皮。”
何刚道谢告辞,带着如瑾匆匆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吕管事那里又叫了一声:“等等。”
如瑾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就听吕管事丢下身后仆役们,踱着步子走了过来,站到如瑾跟前停住,“买东西还要带帮手?这个孩子是谁,看着面生呢,走路还不稳当
。”又皱着眉瞅瞅何刚,指着他肩上挂的衣服包裹说,“你那里拿的什么,可别是要私自夹带东西出府?”
如瑾低着头,只有侧脸落在吕管事眼里,他一时没认出来,盯着如瑾只是看,“抬起头来。”
何刚赶紧回道:“东西多,小的一个人拿不过来,所以才带了这孩子去帮手。乌鹊哥哥那里等着呢,管事回来再训小的如何?”
吕管事拧了眉头,从鼻孔出了一口气:“鬼鬼祟祟,我看着古怪呢。这孩子见了我竟然不问好,谁调教出来的?”说着,伸手就要揪拽如瑾的耳朵。
何刚吓了一跳,伸手就拦:“您老人家别吓着孩子,他胆子小。”
“什么,还经不得碰了?”吕管事一见何刚竟敢动手阻拦,心中疑窦陡升,更要看个究竟。
眼看着手就要碰到如瑾,如瑾退开一步,依旧低着头,轻声说道:“吕管事好大威风,我嘱咐过你照看何刚吧?原来你老人家就是这么照看的。”
吕管事手一抖,动作停了,胳膊僵硬的悬空在那里,瞪了眼睛死盯着如瑾。
“吕管事不要惊慌,更不要叫嚷,若是惊动了父亲出来,我就要说一说吕平的事情了。”如瑾将声音压得极低,然而每个字听在吕管事耳中都是惊雷。
“你、你、你是三姑娘……”
“您老人家有事自去料理,不用理会我的事,我出去一会就回来,您老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如瑾说完转身朝外走。
吕管事张了张嘴,终于是没敢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如瑾走出院门去了。何刚匆匆躬身告辞,跟在后头也走了出去。
吕管事僵在当地,跟着他的几个杂役在一边看得奇怪,忍不住上前询问,“您老人家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不是何刚气着您老了。”
吕管事喘了几口气,将悬在半空的手臂僵硬收了回来,转身朝院子里走。“去去去,都去干活去!”
如瑾与何刚终于走出了外院,门房处的仆役对家里人进出不甚在意,何况又是何刚这样不太招人待见的主,几个看门的连理都没理,就放人过去了。如瑾低着头出了家门,走出几丈远的时候,忍不棕头飞速瞄了一眼。
普通的乌漆木门,和胡同里其他几家一样,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无非是门扇宽一些,门头鲜亮一些,看门的仆役多了一些而已。这样一扇不起眼的乌门,却将她关在里头这么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到如今她终于有机会走出来了。
这对于如瑾来说是一次冒险而又新奇的经历。两世为人,她却从来都没有行过这样大胆的事情。想想以前,不过是自小在侯府里关着,偶尔离家到别人家做客,也不过是闷在车里出去,再闷在车里被拉回来。后来离开侯府进了宫,宫廷里头更是门禁森严,一辈子关在里头再也别想出去。宫院是很大,但再大,对于天地来说也是小得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前世在侯府和深宫里关着,这一世,依旧是在侯府和池水胡同的小院里关着。
何刚在前匆匆带路,如瑾跟在后面,脚踏实地踩着胡同里铺地的石砖,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奇妙。
“何刚,我出来了。”如瑾心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满满的溢在胸口,无人可以分享,只好低声说给前头的何刚听
何刚闷声“嗯”了一下,只道:“幸亏吕管事没拦着,不然事情可要麻烦。姑娘,吕管事怎么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俨然和如瑾的心情对不上。如瑾觉得有些失望,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跟人解释自己的心绪,毕竟连她自己都说不太清。
闷头走了几步,如瑾只得回答了何刚的问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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