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花哪里沉得住气,她此刻恨不得踩上哪吒的风火轮,飞越涵洞,直冲刘医生的诊所去。“只怕爹娘还被蒙在鼓里呢!”
冯兰花已经快步走了,段二华只好跟上。
他们夫妇二人还没出村,在半路跟段文等人碰了个正着。
今儿就是去给香芹做个简单得复诊,不需要打针输水,所以段文一行人早早就回来了。
一见到段文,冯兰花甩着花蹄子跑了上去,无比亲切得叫了两声“爹”。
正当段文怀疑他这个儿媳妇是否吃错药了,他老脸跟前就多了一张本。
冯兰花唯恐段文老眼昏花,瞧不清本上的字,于是将段秋萍的离婚证越往他老人家眼前凑,如献宝似的,“爹,你看这是啥,我秋萍姐的离婚证,秋萍姐跟李老三离婚啦!”
早看到冯兰花手里攥的东西时,段秋萍的脸色就变得一阵青一阵白,慌乱之时还忘记了刹车,三轮车的前轱辘直直的就往随后到来的段二华的裆下撞去。
好在段二华眼疾脚快,往旁边一跳一闪,躲开了三轮车的撞击。
段秋萍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慌了神,一时稳不住把手,车头一歪,连人带车都不受控制得栽进了路边的树坑里。
躺在三轮车里的香芹就是池里的鱼,也难免跟着一起遭殃,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不过所幸的是,树坑里叶子落得厚,摔上面就跟摔在棉花堆里一样,并不打紧。
段文绷着脸,明显是生气了,倒不是因为冯兰花给他看的那张离婚证。明眼人都能瞧出刚才的情况,段二华要是动手扶一下,那车跟人还会栽树沟里吗?
他对跟冯兰花一块儿幸灾乐祸的段二华吼道:“瞪着眼仰着脸干啥,还不赶紧把车拉上来!”
段二华还真的就只把三轮车拉了上来,跌在树沟里的段秋萍跟香芹,他是丁点儿不给予理会。
落叶的潮气扑鼻而来,有一股香甜,更多的却是苦涩,香芹望着参天茂盛的老杨树,斑驳陆离的树影打在脸上,明耀的光线刺痛双眼。
这样连翻身都困难的自己,真的有能力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幸吗?
香芹感觉自己就如同那泛黄的树叶,摇摇欲坠之后终是飘零无依的下场。
香芹被段秋萍背了回去,在回段家的这一小段路上,冯兰花的嘴就没停住过,将段秋萍喷了个狗血淋头。
“秋萍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离婚这么大的事儿,咋早不跟爹娘说啊。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啊,你一回来就把爹娘蒙在鼓里,你是啥个意思?还怕爹娘吞了你从李家分的家产是吧!爹娘是那样的人嘛,你也不想想——”
段文一声不吭,背着手在前头走,窦氏默默地紧跟在他后头。
窦氏心中不祥的预感应验了,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段秋萍跟李老三离婚这么大的事情。
回到小院,段秋萍将香芹放在床上,随即扑通一声跪在段文与窦氏二老跟前,抹着眼泪哽咽道:“爹、娘,女儿不孝,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也没敢跟你们说……”
还没说几句,段秋萍便泪如雨下,也没了下文。
段文转向一路跟进屋里来的冯兰花,手一伸,厉色道:“拿来。”
冯兰花面上不依,始终将段秋萍的离婚证当宝贝一样,也不知道她咋想的。
段二华搡了她一下,催道:“快给爹。”
冯兰花扭了一下身子,依旧不情不愿。
直到段文瞪着眼,一声咆哮:“这么稀罕那个本子,你跟二华也赶快办一张去!”
冯兰花当即被唬得脸都绿了,赶紧将段秋萍跟李老三的离婚证塞到段文的手里。
段文仅将离婚证摊在腹前,颔着首眯着眼看了个清楚,原来段秋萍跟李老三早在一个礼拜前就离了婚。
段文将离婚证丢在段秋萍跟前,不温不火的问:“这咋回事?”
啪嗒啪嗒几声,段秋萍的泪水打在离婚证上,她断断续续说:“李老……李老三……在外头有了姘头。”
“离婚这么大的事,你咋早不跟我跟你爹说啊!”窦氏扫视一眼乱哄哄的屋子,心道:如果不是兰花搜出了离婚证,只怕秋萍还得瞒着她跟李老三离婚的事情。“唉——”窦氏又苦叹一声,幽怨的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段秋萍。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段秋萍也只能怪她自个儿识人不明。知女莫若母,窦氏可是清楚,段秋萍从小到大就没出过一回像样的主意!
第6章 无能为力()
这婚离就离了,在段秋萍看来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她之所以瞒着不说,就是不想段文与窦氏二老动气。
段秋萍眼含泪水瞪了一下多事的冯兰花,她原本把东西藏的好好的,自以为连耗子都找不到,没想到离婚证还是被这个属猫的弟媳给挖地三尺掘了出来。
“爹、娘,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李老三一家都是啥样的人,我自从嫁过去,伺候他们一家老小十几口,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就连我刚生下宝裕坐月子那会儿,还要起早贪黑的给他们做饭。”
见段秋萍丝毫没有认错悔改的态度,光听她抱怨了,段文忆起往事,回想段秋萍嫁去李家之前的那段时日,整个家被她搅得可谓是鸡犬不宁,他顿时恼羞成怒,扬起大巴掌甩到了段秋萍脸上。
段秋萍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瞪着泪眼不敢置信的望着段文。
段文颤抖着手,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开始大骂:“当初是谁不要脸,非要赖着李老三的!你还记得你说过啥做过啥,一哭二闹三上吊非李老三不嫁!给脸不要脸的小畜‖牲,舔着脸跟着李老三屁股后头转,要不是当时你怀上了香芹,就李家那个豪门大户,你以为你当真能踏进去?狗娘养的蠢货,还不够给家里丢人的。有脸回来,你咋不死在外面啊!”
段文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几乎被气出心脏病来。
他脸色铁青,当真就有一口气没上来,站都站不稳。要不是窦氏将他扶到床边坐下,他一头栽倒都不奇怪。
抚着段文的后背,窦氏轻声地劝:“行了,你少说两句。”
冯兰花最是闲不住,自告奋勇站出来当段文的“接班人”,她先是好奇的问了秋萍一句,“秋萍姐,你跟李老三离婚,他给你分了多少家产?”
“一分钱都没有,我是净身出户的。”段秋萍如实交代,以为能坦白从宽。
哪知道听了之后,冯兰花比段文还气愤,用暴跳如雷来形容她丝毫不显得夸张。
冯兰花不仅嘴上不饶人,还动起手来,用手指狠狠地戳着段秋萍的后脑勺,将段秋萍盘好的头发扯得凌乱不堪。“爹说你蠢,你还真的蠢!你在李家待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临走的时候,你就没想到跟他们要点报酬啥的!?”
段秋萍又不是真的蠢,冯兰花说的这些,她当时也想过。她在李家做牛做马任人使唤了十六年,还给李老三添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于情于理她都该在离婚之后分得李老三的一些家财。
可那李老三不是省油的灯!
“李老三骗我签了一份协议,让我离婚之后净身出户。”段秋萍是在跟李老三拿到离婚证的前一天签下的那份协议,她被李老三骗得好苦,说她被耍的团团转都不为过。
冯兰花气红了脸盘,要不是段二华拦得及时,她估计得在段秋萍身上踹一脚才能平息心中的愤怒。
冯兰花从段二华怀里挣开,声音尖锐的嘶喊:“让你签你就签,李老三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本来就不关冯兰花的事儿,她却在这儿摆着架子教训人,段秋萍哪里会甘心服气。
段秋萍大声反驳她,“我又不识字,咋知道那协议上写的是啥!”
“现在好啦,段家人自己给自己打脸啦,被人穿破了的鞋谁还要哇!被休了,你自己回来也就算了,还带了这么个累赘,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祖宗的脸呐!”冯兰花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姿态,她觉得骂不过瘾,还踢了段秋萍几脚,之后冲到床边瞪着香芹——她口中所谓的累赘,下了逐客令,“带着你的闺女赶紧走,我们段家不欢迎你们!香芹,我都怀疑是不是你娘为了赖在段家,让你装病的!”
冯兰花说话那么大的声音,是唯恐左邻右舍听不见咋滴?
还没追究完段秋萍的事情,这又冒出来个多事的人,段文憋了一口去,既然咽不下去,那就不吐不快。
既然冯兰花撞在枪口上,那活该她成为段文泄愤的炮灰。
段文狠狠推了她一把,把冯兰花推离了床边几步不算,他猛然又站起身,逼得冯兰花连连后退。
冯兰花大惊失色,吓得抓着段二华的胳膊,两人一块儿被气势汹汹的段文逼退出了屋子。
到了门口,段文才收住脚步。
他怒瞪着没了气焰的冯兰花,做了一个甩手的动作就骇得她夹住了尾巴、缩紧了脖子。
“滚滚滚,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自从分家后,段文早就当少了个儿子跟媳妇儿。
冯兰花振振有词,“我还不是担心爹你气坏了身子,帮你说秋萍姐两句咋了!”
段文的大吼如震耳欲聋的雷声,“这事儿跟你有关系没,你就在这儿瞎胡咧咧!”
冯兰花顿觉委屈,撇着嘴哭得比段秋萍还可怜。
段二华将她拉回大院,隔着墙依旧能听见她的哭声。
段文的背影,巍峨的如同一座老山。他背对着所有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正是他方才的气话,和冯兰花从中作梗,才让段秋萍走上了绝路。香芹很清楚。
她吃力的支起身,撑不了几秒便重新跌到床上。
香芹试着发出声音,几乎用尽力气才沙哑得叫了一声,“姥爷……”
可这时候段文早已经走远。紧接着窦氏也撇下她们母女离开了小院。这一对老夫妇一天一夜也没回来。
段秋萍坐在床头,对着香芹哭了一宿。
李老三跟她离婚了,爹娘也嫌弃她,她现在是无依无靠,感到心灰意冷在所难免。
香芹很想跟她说说话,至少要打消她寻死的念头,可她只能望着母亲空洞无神的双眼,徒自挣扎,说不出半句话来。
27号的清晨,香芹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晃动,冷冷的秋风钻进她脖子里,她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
段秋萍背着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往段家庄的北头蹒跚而去。
香芹清楚的记得,段家庄的北头有一座被桑树林围绕的池塘,塘子里的水深且浑浊。
关键是——
段秋萍带着她投得就是那座池塘,她被过路的人给救了,段秋萍就没那么幸运了……
香芹在段秋萍的背上哆嗦了几下,难道自己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让她重蹈覆辙,再经历一次水深火热的五年,香芹宁可跟段秋萍一起淹死!
段秋萍察觉香芹已醒,停下了脚步,偏着头虚弱的笑了笑,“香芹啊,娘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完,她又继续向前走。
痛苦,很快就会结束的。
第7章 不能死的这么窝囊()
对段秋萍来说,死可能是一种解脱。
人死了一了百了,就不会再听到不想听的话,不会再见到不想见的人。
可香芹好不甘心,她年仅二十岁,便被夺走了生命。苍天垂怜,让她回到十五岁重新来过,她怎么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要活着。
她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才能亲眼见证李家的衰落。
进入了桑树林,香芹能隐隐约约看见池塘就在前头。
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忍着隐隐作呕的冲动,香芹在段秋萍背上挣扎了几下。
“娘,你放我下来,我有话要说。”仅仅是轻乎乎得说一句话,香芹便累的满头大汗。
段秋萍想想也好,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她们娘俩好好聊上一聊。
于是,段秋萍将香芹放下,扶她靠坐在一棵桑树旁。
香芹做了几下深呼吸,待胸腔中重新涌出了力量,她复又说道:“娘,我是不会跟你去死的。”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咬字却十分清晰。
段秋萍看着目光坚定的香芹,忽然生出一种说不上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儿变了,变得让她有点不认识了。
一直以来,段秋萍都以为香芹就像是深山老林里孤苦无依的小绵羊,周围环绕着豺狼虎豹,而她唯一的避风港就是母亲。
可以前的那只总是寻求她庇护的小羊羔不复存在了——
从香芹的眼神中,再也捕捉不到怯弱的影子,有的是毫不动摇的清幽和倔强。
段秋萍自己审视着香芹,眼前这个羸弱女孩的模样的确是她女儿香芹无疑。
段秋萍百思不解,香芹不过是病了一场,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香芹,你这是咋了?”难道是最近药吃太多,把脑子给吃坏了?
段秋萍还不知道她死了之后,李家那些人会捂着嘴偷笑吧!
香芹摇头苦笑,一想到段秋萍死后,她被送到李家的那五年过得人鬼不像的日子,心中不由得恼恨起来。除了恼恨李家的那些人,她还恼恨一心只想着逃避的段秋萍!
她咬着牙,反问段秋萍,“你问我咋了,你咋不问问你自己咋了!你死了,姥姥跟姥爷就会把我送到李家去!”
“我就是知道会这样,才会带着你一起……”
段秋萍话未说完,就被香芹恨声打断,“所以你就带我一起去死!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你知不知道,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只会在十八层地狱里承受无穷无尽的惩罚!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去受李家那些人的折磨!”
最近发生在香芹身上的事,使得她不由得相信鬼神当真存在。她在李家的那段日子,偷偷的向老天爷祈祷过很多次。大概苍天有眼,才让她得以重生,有了翻身的机会。
死不能解脱,活着又那么痛苦,段秋萍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瘫坐地上,两行热泪滚出眼眶。
她向香芹哭诉,“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