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都有两个市,一为西市、一为东市。西市的灯会素来更美,苏澈想着,一来皇帝肯定本就想带长姐去西市,二来长姐若得知他也去了西市,必定更想找他去……
实际上,他带月栀去东市。
所以当他和月栀在东市迎面碰上了那二人时……
他就知道自己失策了。
他“姐夫”可是皇帝,总得见礼。硬着头皮过去,倒是皇帝先在他肩上一拍:“苏公子,多日不见。”
这是不想让他戳穿身份。苏澈明白,一时却脑子没转过来,未向皇帝行礼但扔向苏妤道了句:“长姐。”
“……”皇帝和月栀当场就都哑住了,月栀面色发白:“你长姐不是……”又看看皇帝,“那这位是……”
这种心惊堪比当年在街上遇到了浑身是血的苏澈——元宵节逛个市碰上当今天子是怎么回事啊?!
倒是没再闹出更多尴尬,皇帝把苏澈拽到一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就带着云敏妃离开了。
“那个……那个……”月栀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说不出话。
“没事。”苏澈揽过她,一笑道,“刚才陛下不是说了,就是随便走走。”
“那你姐姐……”
她不就知道这事了么?
“我姐姐更不要紧。”苏澈悠悠道,“她就是本来以为我是和哪家的姑娘一起逛西市,才和陛下来了东市,看来乐见其成么。”
“……”月栀咬了咬嘴唇,看他说得轻松,也放了心。
。
当日晚,有宫中宦官到阮府回了话:请月栀两日后入宫拜见娴妃。
又等了两日,月栀就整整紧张了两日。可算到了进宫的那一天,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月栀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带她往月薇宫走的宦官很热情,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介绍着各处宫室、也说着宫中规矩。
“那边……就是绮黎宫和月薇宫了,云敏妃娘娘和娴妃娘娘的住处。”听出他同时提了这两个人,好像确实是很近的关系,月栀便问了一句:“娴妃娘娘和云敏妃娘娘很交好么?”
“那是。”宦官笑道,“堂小姐不知道,早些年云敏妃娘娘不为陛下所喜,阖宫都避之不及,就娴妃娘娘还不管不顾地帮衬着。若不然……”那宦官说着压低了声,“云敏妃娘娘能不能活到今日……都另说。”
有这样的事?
月栀难免心里一喜——若是这样,只要娴妃点了头,云敏妃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入殿的时候,月栀紧张坏了。连头也不敢抬,一步步地走进去,目光刚一触及娴妃的裙摆便拜了下去:“娴妃大安。”
直到娴妃免了她的礼、让她起了身,她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云敏妃。
三人中数娴妃最是惊奇,不明白怎的她这个做堂姐的都是头回见到月栀,云敏妃却早已见过了。
月栀慢慢道清了来龙去脉,从和苏澈的相识到和云敏妃的偶遇,弄得娴妃哭笑不得:“闹了半天,合着你的如意郎君是云敏妃的亲弟弟啊。”娴妃笑睨着她,“本宫和云敏妃打小一起长大的,这事却还真不好替你开口,你自己说吧。”
自己说……
月栀觉得自己双颊发热,低着头向云敏妃道:“娘娘……臣女和苏澈……”
真的好想结为夫妻啊!
“行了,别说了。”云敏妃打断了她的话,转向娴妃道,“那晚不止我见过她,连陛下也见过。本就想着苏澈喜欢便是,如今又是你妹妹……我还能说不答应么?可父亲刚去,总得等苏澈守完了孝。”
苏澈的父亲刚去世,这孝不能不守。虽是要等三年,但二人能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便算是很好了。
而后,娴妃做主让月栀留在宫里做了女官。不是在她的月薇宫,是在云敏妃的绮黎宫。
对此,月栀其实并不愿意。
对娴妃还好,毕竟沾着亲,但她对云敏妃到底是怕的,素来听说宫里规矩严,这云敏妃又是宠妃,谁知好不好相处——不说云敏妃了,就是她的婶婶,待她也不好。
于是月栀过得小心翼翼,不止小心翼翼还很有些战战兢兢。
不得不说,她对宫中的礼数规矩学得很是认真,闲的无事时也常问一问资历深的宫女,生怕有什么差池惹得云敏妃不快。
有一天随着云敏妃去月薇宫,无意中断断续续听到点谈话,月栀在外面险些哭出来。
好像是提到了她这些年在映阳的事,又隐约听到云敏妃说不该让她留在宫里……
出了什么事?
月栀觉得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可目下云敏妃都和娴妃提了,难不成婚事要毁了?
太在意的时候,最容易患得患失。
因为是偷听到的,她又不敢明着问,一路随云敏妃回绮黎宫的时候,几度欲言又止,弄得云敏妃直回头看她。
最后还是云敏妃先猜出了端倪,跟她直说了:“别瞎琢磨,本宫今天是和娴妃说,宫里不太平,怕你留在宫里出事。娴妃说是你婶婶待你不好才把你留下来——你若没听清楚,日后直接问便是了,别藏在心里让自己委屈。”
月栀的心思被看了个透,讪讪地应了不敢多言。云敏妃也不跟她多做计较,拉着她一并坐下用膳,旁事不提。
日子过得挺顺,直到皇帝命云敏妃去煜都见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她去随驾。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不顺”的事,只是会很有些日子见不着苏澈。
于是每一天里,云敏妃想皇帝、她想苏澈,弄得太皇太后都调侃说:“两个害了相思病的姑娘,搁在煜都太委屈了是不是?”
但这相思也好过她从云敏妃脸上看到那样的焦灼不安。她听娴妃说过,云敏妃时时做些怪梦,常常是会应验的。
好几天了,云敏妃半夜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每一次都是一身的冷汗。
她隐约知道,好像是关乎皇帝的——能把云敏妃吓成这样,也不会是小事。
那若皇帝出事了……苏澈呢?她的未婚夫……
又害怕又不敢问,直到云敏妃决定动身去梧洵。
在梧洵附近的驿站,苏澈和沈晔来了。云敏妃说明了原委、说明了要做什么,月栀一直在身旁听着。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云敏妃欠了欠身子:“安排好了,二位便直接去围场吧……本宫到行宫去。若陛下未去围场,本宫便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必定拦住他;如若他已去了,便只好靠二位救驾。”
轻轻曼曼的语声,但他们都知道,这是关乎生死的一搏。皇帝的生死、他们所有人的生死……
。
翌日,云敏妃匆匆回了行宫,皇帝果然已离开。云敏妃没有多做耽搁,跟娴妃交代了几句,便要赶去围场。
没有带月栀同去的意思,月栀却做了入宫以来最大胆的一个决定,连娴妃都没能拦住她。
“娘娘,带奴婢同去吧……”她拦在云敏妃车前求道。
云敏妃自是不答应,当即怒了:“别胡闹。本宫是去办正事,不一定会出怎样的岔子,你在行宫好好陪娴妃。”
“长姐!”这是月栀第一次喊云敏妃长姐,本是该等到自己和苏澈成婚后才对,“月栀知道长姐是为了陛下走这一遭,可……可我夫君也在围场,若当真出了什么岔子,长姐让我们见不得最后一面么?”
想都不敢想。
现在早已不是当年,在她刚见了那个满身是血的苏澈的时候,她是并不怎么在意他的死活的——诚然,事后也祈祷过他能活下去,但那不过是出于善良的本性。如今,她和苏澈早已分不开,婚事虽不算波折太多也实在定得不容易,无论如何不能就此一别再无缘得见。
马车上,两颗心是一样的,一样担心生死未卜的夫君。
“娘娘……”她伸出手握住云敏妃的手,云敏妃任由她握着,微微一笑,“不会有事的。”
第138章 月色明澈(三)()
其实在整件事里;月栀帮不上什么忙,但也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添什么乱。
待她们到围场时;好像一切都成了定数;人们的混乱让她们登感紧张,云敏妃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大帐,月栀与娴妃则怔在了原地。
难不成
她们都在想,难不成当真是皇帝出了事;如若是那样,窦家掌了权,云敏妃必死,沈晔和苏澈也逃不掉。
娴妃大概也会被寻些原因处死,几个人里;也许只有月栀能活下来;可若真是那样,她只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
“不会的”两个人傻在原地,好像身子不受自己的控制。
过了好久,偶有宫人迎过来,看着二人的神情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在旁候着。
直到苏澈出现在她们面前。
苏澈看见她明显一愣,见她半天也没反应,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阿栀?”
那是月栀这辈子最丢人的一次,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未婚夫的面、当着娴妃的面、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响亮的声音让众人都一颤,苏澈反应倒快,也不顾旁人的目光,一把拽过她就按进怀里了,打趣说:“哭什么?怕我死了么?”
“”怀里的人儿没有动静,苏澈又说:“当年伤成那样都没死,我苏澈命大。”
“烦人!”月栀可算意识到周围还有很多人在,红着脸骂了一句,一把推开了他,诡辩道,“谁担心你了?我是怕长姐出事”
不理会她这基本说不通的辩解,苏澈一笑:“呵,‘长姐’都叫上了?”
被发现了。
“走,去我帐里歇歇。”苏澈揽过她往里走着,也没忘了吩咐宫人一句,“若陛下和云敏妃问起来,便说月栀在我那儿。”
正是刚出了事的时候,每个人都紧绷着一根弦,打个招呼,省得旁人多担心。
。
是以皇帝和云敏妃交心的那晚,苏澈和月栀也过得很舒心。两个人都胆子不小,想着即便是窦家要行刺,也是冲着皇帝去的,跟他二人没什么关系。所以无人敢去的围场倒是给二人行了方便,山间的空地上,苏澈支了篝火,火光暖融融地映在二人身上。
月栀倚着苏澈的肩头,连日来的紧张顷刻间舒缓下来,继而便涌起无尽的疲惫。苏澈跟她说着话,她几乎没力气应答,再过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呵”苏澈凝视着她睡中的脸颊一笑,思量要不要把她叫起来回帐篷里睡去。最终还是作罢,就任由她这么靠着,单手扯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也难为她这种睡姿还能睡得这么安稳、这么久,可见这几日是太累也太紧张。待她醒来时,初晨的阳光已穿透山间的薄雾,柔和地照在她的脸颊上,月栀睁开眼,抬手挡着阳光缓了一缓,对上苏澈的笑颜,一声:“呀!”
“睡够了?”苏澈问她,月栀忙坐直了身子,脖子立刻一阵酸痛传来――维持这姿势一夜,自然不舒服。
而苏澈被她倚了一夜,只会更不舒服。
“我”月栀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想解释又想道歉,苏澈倒是无所谓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说:“没事,赶紧回去吧。陛下说今日回梧洵,我们现在回去,吃些东西差不多就该启程了。”
“嗯”月栀一点头,苏澈将手递给她,拽着她起了身。
这么睡一夜,醒后真是难受坏了。
月栀觉得身上发僵,精神倒是好了不少。营地前,月栀低头看看褶皱的衣裙却有些犹豫:“那个能不能”
“怎么了?”苏澈回过头来看看她,打量她神色一番遂即明白了:昨天她毕竟没主动和云敏妃打招呼便离开了。
“怕长姐怪罪?”苏澈的笑意在唇畔一转,“不会的,你那声‘长姐’都叫了,她才不会在意这些。”
月栀也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刚想应声“哦”,苏澈却先改了口:“罢了,和你一起去见趟长姐也好。”
。
那晚云敏妃自是被留在了皇帝的大帐里,二人进去时,在前帐见到了皇帝,月栀一福苏澈一揖便要进去,皇帝恰有些事要交代给苏澈,刚要开口,间苏澈悄悄指了指月栀,便会意一笑:进去吧。
二人进了中帐,云敏妃正梳妆。因月栀不在、折枝留在了行宫,便是御前的宫人服侍着。
“长姐。”苏澈揖道,月栀则福身低低说,“娘娘万安。”
这么心虚的口气云敏妃瞬间明白了二人同来是什么原因。
就见云敏妃站起身,冷着脸走过来,瞟了苏澈一眼就向她道:“还有点规矩没有?一夜都不回来,连句话也不回。”
“娘娘”月栀是真被她一句话弄得惊恐,刚欲谢罪,就被苏澈一握胳膊:“长姐别吓她,提心吊胆好几日了,刚歇下来。”
“”云敏妃脸上一黯,大是不满,“还没娶回家呢,就这么向着?你不怕长姐在嫁妆上亏了她?”
“不怕。”苏澈没脸没皮,“长姐不给足嫁妆,日后缺什么我就给她买去,反正花咱苏家的钱不是?”
不给面子
云敏妃大败,白了苏澈一眼,向月栀道:“行了,沐浴更衣去,早膳给你留着呢,收拾妥了回梧洵。”
。
这件事最终算是虚惊一场,皇帝没事、云敏妃也没事,只是因此毁了整个窦家。
月栀在宫里感觉不到什么,苏澈在宫外却经历了整场腥风血雨。窦家殊死一斗,虽是无甚大用却也闹出了些事。那些日子,禁军都尉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苏澈是目睹过苏家倾塌的人,世家间的斗争他再熟悉不过,这次又是窦家他想,待一切妥当了、丧期过了,他就娶月栀离开锦都,什么禁军都尉府的官职也不要了。
皇帝却在他说出这想法前召见了他,直截了当给了他结果:“沈晔辞官了,指挥使的位子交给你了。”
这算什么事儿?
“陛下”苏澈艰难地扯动嘴角,鼓足勇气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最后深吸一口气,“所以这指挥使臣不能当。”
皇帝静静听完,然后给了他一个:“哦。”
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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