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妤狠抽了一口冷气,梧洵……梧洵也是有围场的,皇帝还带她去过。
猛然掀开被子起身离榻,匆忙地穿好衣裙,出殿间步履乱得连她自己都知道实在有失仪态。
月栀正在榻上歇着,听见脚步声睁眼一看,连忙起身跟上她,急问道:“这个时辰……娘娘去哪儿?”
“去见太上太皇。”苏妤道。
“……太上太皇必定还歇着啊。”月栀惊道。
苏妤回头看了她一眼,沉下了口气又说:“知道,我在外面候着。待他们起了,我必须立刻去见。”
这事……虽只是个梦,但万一是真的,便一刻也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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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栀跟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按理说等她嫁了,便要叫苏妤一声长姐,这些日子苏妤也一直待她不错,她从没见过苏妤这个样子。
面色有些微微泛白,又沉重不已地紧绷着,眉宇间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到了成舒殿外,值夜的宫人都被苏妤弄得一怔,忙请她去侧殿坐着,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说有急事要等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醒了急禀,也只有由着她等。
足足坐了两个多时辰。苏妤觉得,这两个时辰太漫长了,比当年在锦都的成舒殿前跪了两个时辰还要难熬些。
终于听到寝殿的殿门打开的声音,宫娥出来一福,说:“太皇太后请娘娘进去。”
轻舒口气,苏妤蕴起一抹笑容,移步进了殿,如常地一福:“太上太皇万安、太皇太后万安。”
“坐吧。”太上太皇轻蹙着眉头睇着她,“听宫女说你半夜就来候着了,有什么事?”
“臣妾……想去梧洵一趟。”苏妤道。二人一听,还道她是久不见皇帝,思念得不行了。可他们也知道皇帝把她送过来是为什么,这个时候是万不能让她回去的。
“去梧洵?”太皇太后轻一皱眉,面显不快,“就这么不耐得在煜都多留些时日?”
“太皇太后……”苏妤却稳稳地又拜了下去,认真得让她一怔,“不是臣妾不愿多留,只是……”苏妤顿了一顿,看了看眼前的二老,想同他们说尽实情,可他们到底年纪大了,不知受不受得住那样的“奇闻”,遂又一拜,口道,“求太皇太后应允……臣妾连日来梦魇不断,只觉有不妥之事。加之来煜都前又听闻窦家不安分,唯恐……”
“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太皇太后厉声道,“窦家安不安分,都有陛下在,你能做什么?老老实实在煜都待着,哪也不许去!”
“太皇太后……”苏妤口吻中已尽是央求,斟酌着透了两分底,“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臣妾自幼会做些怪梦,应验之时……甚多。”
一时便安寂了。她若只是做了个梦便强要去梧洵,就是无理取闹;可若有之前的种种应验在先,便不一样了——诚然,二老首先想到的仍是她是不是为了见皇帝在这胡编理由,可看她的神色又委实不像。
过了须臾,太皇太后审视着她道:“当真?”
“是……”苏妤紧咬着唇,有些哽咽,“臣妾自记事起,便被梦魇所扰。嫁与陛下、失宠……这些臣妾都是知道的。虽则不准之时也有,可……可关乎陛下的事,臣妾不敢赌……”
太皇太后只觉一辈子没碰上过这样的事——皇帝告诉她护好苏妤,不愿让她和他共经那些险事;如今苏妤告诉她,她梦见皇帝遭遇了不测,且还很有应验的可能。
“阿妤……”太皇太后刚又一开口,却被太上太皇抬手制止了。太上太皇端详苏妤良久,俄而缓言道:“阿妤,你说的这些……坦白说,太荒谬。”
苏妤心中一急,又要争辩:“太上太皇……”
“但人活一世,让自己日后后悔的机会太多。若觉可以避免,倒不妨尽力一争。”太上太皇笑了一笑,续道,“你是真怕他遭遇不测也好、还是为见他一面编的说辞也罢……既已如此等了一夜,便去吧。”
苏妤眼眸一亮,当即下拜,道了声“谢太上太皇”,便退出了成舒殿,收拾行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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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心里想得明白,如若皇帝当真要去围猎,她说什么也得把这些事说清楚,就算是自此以后被皇帝看做了个妖怪也得拦住他。
马车已在宫门口候着了,苏妤一路默然地走过去,踏上马车,吩咐了句“走吧”,驾车的宦官一挥马鞭,车便行了起来。
“娘娘留步……”颇有些气喘吁吁的语声传来,刚驶起来的马车复又停下,苏妤揭开帘子看过去,有位年长的宦官在车外一揖。
“郑大人?”苏妤颌了颌首,那宦官捧了只盒子给她:“太上太皇说……虽是不怎么信娘娘那番话,但万一是真的,这个娘娘兴许用的着……”
苏妤疑惑着接过盒子,托在手中打开,不禁一惊……
是太上太皇宝印。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
121()
一路上;苏妤都托着那枚宝印思索着。这场梦,她说不准有多大可能会应验,自是希望不能应验。但现在不是祈求什么的时候;如若当真是一众预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防止此事的发生。
在皇帝的马被绊倒的同时用一支箭精准地割断绳子,这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会出半点岔子。
她接下来要走的路,也不能出半点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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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合。”揭开帘子;苏妤叫了坐在车前的郭合进来,取了纸张印泥,一枚印重重地盖下去;她将纸交到郭合手里;“你即刻回锦都去;请沈大人和本宫的弟弟到梧洵。”
“诺。”郭合没有多问,领命便下车了。在煜都,宫中之人想调一匹马来用并不难,看得出苏妤眉目间的严肃,不敢耽搁半刻。
“娘娘……究竟出了什么事?”涉及了苏澈,月栀愈加担心起来,问了一句,苏妤却无心回答。继续思索着梦里的种种,想找到些蛛丝马迹。
弑君?这样的事,如果和上一世时的手段全然一样,大抵便是同一拨人做的。思来想去,上一世时会是谁下了这个手……
窦家!
蓦地有了思路,不是因为“偏见”,是因为上一世时窦绾是皇后、育有皇次子,如若皇帝未立储便突然去了,嫡子的身份加上窦家的相助,登基的自然是这皇次子。
可这一世……窦绾没有孩子啊……
苏妤卡在了这个坎上,不明白如若窦绾没有孩子,窦家此举有什么意义。看得出,窦家没有明着造反的胆子,只敢弄个傀儡皇帝上去、让窦家接着把持朝政。如若明着造反,旁的朝臣暂且不提,一众藩王是决计不干的。
彼时若兵戈相向,窦家胜算不大。上一世时是如此,这一世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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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晔和苏澈见了太上太皇亲印,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梧洵。在离梧洵最近的那个驿站被月栀拦了下来,月栀颌首一福:“两位大人,云敏妃娘娘有请。”
“长姐?”一愕。
进了驿站,苏妤将事情全盘托出了——虽是未提重活一世,却包括这些年来的梦魇。无暇顾及沈晔日后会拿她当怎样的怪人看,现在解决这桩大事才是要紧的。
听罢了苏妤这些年的经历和近日的这一场梦,二人都很是愕了一愕,苏妤问沈晔:“窦家可有和哪个藩王特别交好、可能推其上位么?”
窦绾若是无子,这就该是仅剩的选择了吧。
沈晔认真思索了许久,却是摇头:“没有。藩王们都忠心得很,委实没有哪一个有谋反的动向。”
一时皆是沉默,过了少顷,苏澈忽一击案:“若是窦家彻底作假呢?”
“……什么?”苏妤微怔,苏澈道:“勾结藩王造反,即便天下仍姓贺兰,窦家的野心也公诸于世了。但若仍是奉了个‘皇子’上位呢?窦家只消得把持住朝中议论几个月,待得这‘皇子’生下来,继位继得名正言顺,议论定消大半。余下的,力度不够,何能敌得过窦家的权势?”
苏澈虽是没有明说,苏妤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事说起来也不难,凭窦家的势力和胆子能做到。不过就是“借”个孕妇来悄悄养着,待得皇帝死了,假造窦绾有孕的典籍。只要做得严密,旁人不会随便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皇裔。虽不像上一世时的皇次子那般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但这孩子却就是皇帝唯一的孩子了,要继位,只能是他。
“太险了吧……”苏妤蹙着眉摇了摇头,“这事万一不成,窦家九族都保不住。”
“云敏妃娘娘。”沈晔神情谨肃地道,“现在不同于往日。若在从前,窦家大抵不会出此下策,故而一直在等佳瑜夫人为后;但现在,陛下彻查着窦家,此举若败,窦家上下自是难逃一死,但若不如此,迟早也是一死。”
困兽之斗。
苏妤轻吸了一口气,沈晔扬音叫了人进来:“速去锦都查各药房、医馆,看窦家最近可有请大夫去看孕妇或是买保胎之药。”
入内听命的几人应了声“诺”,便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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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大事,窦宽就算不亲自坐镇,窦家也必有人在梧洵。”事情太大,苏妤反倒冷静了,斟酌着又道,“擒贼先擒王,这人得找到。”
“是。”沈晔点头表示赞同,“臣即刻差人去办。但梧洵不小,怎么也需要些时间。”
苏妤颌首,又道:“如今窦家究竟有怎样的势力,谁也不知道。假若他们察觉出了变数,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长姐是指……”苏澈眉心一跳,看向沈晔,沈晔亦是神色一紧。苏妤指的是兵变,虽则窦家明面上不握兵权,但实际上有没有私自屯兵就说不清了。这里不是锦都,行宫的防备没有那么严密、梧洵夫君也没有那么多驻军,假若窦家真来硬的,后果难言。
沉气静思,苏妤片刻后抬了眼睫,取出那枚印交给沈晔:“沈大人,离梧洵最近的藩王,是哪一位?”
沈晔想了一想,回道:“同绱王贺兰元洵。”
“那就有劳大人差人将这印送去,劳他调兵来,护梧洵。”苏妤一字一顿地说着,说得沈晔有些心惊,只觉她一个嫔妃,下这样令未免胆子太大。
“娘娘……”沈晔怔了一怔,犹豫着不敢接那枚印,“调兵之事,如若没有圣旨,即便有这印在,藩王只怕也不敢。”
“我知道。”苏妤神色平静,“但现下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也刚到这驿站,都没来得及去打听陛下究竟还在行宫中还是已去了围场。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窦家为了活命尚且敢走这条险路,难道我们为了一句‘藩王只怕不敢’便把自己孤身搁在这险情上么?”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沈晔沉吟一瞬,终是伸手接了那印。刚拿在手里,却被苏澈转手夺了过去,紧皱眉头道:“长姐不可……这些到底只是一场梦,会不会出事还不一定,长姐如此便擅动了兵了,如若最后虚惊一场,长姐怎么和陛下解释?到时候便不是窦家要篡权,而是长姐你要造反了。”
“阿澈。”苏妤的黛眉轻轻一挑,仍带着浅淡笑意,“我知道后果。但一来,这印是太上太皇给我的,可见太上太皇也不敢轻视了此事;二来……即便当真失了算,陛下要怪罪,也是我自己担着,旁人自都是不敢违太上太皇亲印所下的旨,摊不上什么干系。”
苏妤的话平平淡淡的,沈晔与苏澈都看得出,她确是知道后果的,只是没有旁的办法,只好赌一把,怎样的后果都只能接受。
“有劳二位安排。”苏妤欠欠身,“安排好了,二位便直接去围场吧……本宫到行宫去。若陛下未去围场,本宫便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必定拦住他;如若他已去了,便只好靠二位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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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梧洵的急令到了同绱。贺兰元洵本是睡着,听有梧洵的人来求见,因知圣驾现在梧洵,倏尔便清醒了,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来人见了礼,如实道:“云敏妃娘娘与沈大人疑窦家造反,请殿下派兵守梧洵。”
一阵寂静,贺兰元洵一时没说话,旁边的谋士便有所不快道:“疯了不成?要调兵,好歹也得有陛下手谕,凭个嫔妃的意思算怎么回事?”
“殿下。”那人呈上了那只木盒,搁在桌上,看得贺兰元洵陡有一震。谋士扫了一眼,也知盒中是何物,犹是道:“殿下不可妄动,这事出得蹊跷,殿下也刚从锦都回来,不曾听到过半点窦家谋反的风声;何况这云敏妃是苏家人,苏家……”
苏家从前也不是什么善茬。
没有理会谋士,贺兰元洵将那枚印拿出来,放在手里掂量着。又想了想先前皇帝为让苏妤为后所做的安排,问那禁军都尉府的人说:“云敏妃不是去了煜都么?什么时候到的梧洵?”
“这就不知了……”那人揖道,“沈大人忽接了令,说传他们速去梧洵一见,也是因着这太上太皇的印,他们便去了,但只见到了云敏妃。”
一个妇道人家,她胆子可以啊。
贺兰元洵轻笑了一声,又说:“那云敏妃为何觉得窦家会造反?”
那人再一揖,又如实道:“因为一场梦。”
“……一场梦?”这结果出乎所料。也太儿戏了,可眼前之人说得又认真。
“是。听闻云敏妃常年梦魇,多有应验,陛下也是知道的。”那人微一顿,续言说,“此番是云敏妃与沈大人一起安排的,云敏妃说如若殿下未见圣旨不肯派兵也在情理之中,她不过一试罢了。如若这梦不准,罪责也是她一人担着,只求殿下信她无反心。”
贺兰元洵神色难辨。去锦都帮皇帝做那场戏的时候,他和其他几个兄弟只觉得这云敏妃是妖妃祸国,竟弄得帝王为她做这种事;后来在锦都听皇帝说了种种过往,也承认实则怪不得云敏妃;如今……
妖妃与否且不说,这云敏妃长了几个胆子?
“你先回吧,本王想想。”这是贺兰元洵最后能给的答案,实在得很——这么大的事,总得容人好生考虑吧?
那人却谨肃又道:“殿下,沈大人吩咐了,成与不成,请殿下务必给个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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