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以铁腕扫清了苏家后残存势力之后,要问罪苏妤,头一件要提就是她当年戕害皇裔。是这个张氏拼死了要护苏妤,甚至全然不理会他意思朗朗道出苏妤不会戕害皇裔若干理由。虽是红口白牙口说无凭,还是让众人心里添了个疑影。
于是苏妤没死,她却死了。
贺兰子珩相信,这一世,她也会护着苏妤。
“陛下。”张氏终于重重叩首,口吻坚定,“是奴婢受齐眉大长公主之托暗中照顾苏贵嫔,贵嫔娘娘并不知情。”
果然,面对他逼问,张氏把苏妤择得干净。
张氏似乎听到皇帝松了口气,未敢抬头,听到他说:“那好,你把当年苏贵嫔戕害皇裔事给朕重提起来。”
什么?!
皇帝她惊惶中续言说:“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要让六宫觉得,这事兴许不是她做。”
“……诺。”她刚犹豫不决地应了一声,皇帝又道,“此事你也要实实地给朕去查,朕要知道当年真相。”
张氏几乎窒息。真相?他为何突然又对那件事起了疑心?
疑惑之下一时愣是没敢应声,却听得皇帝又道:“你不是有心还她个清白么?这次就循着你心思去查,你能查到足够证据,朕就还她清白。”
君无戏言。
张氏按捺着心惊郑重一拜:“诺,奴婢遵旨。”
还苏妤清白,这本是他心知必做事,一时却拿不准如何重提才合适,如今蓦地被苏妤提醒了即将大婚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总之先提起来,一来早晚要做到,二来她罪名如被认为有了冤情,突然说不想立后,也能得到一部分朝臣支持
张氏告了退,徐幽回到殿中看皇帝是否还有别吩咐。皇帝沉吟须臾,又道:“传沈晔。”
徐幽连忙应了声“诺”。
沈晔是亲军都尉府指挥使,上一世时,这是他信任人之一。所以他不需要去考虑沈晔是否乐意帮苏妤,他只要吩咐沈晔照办便是了。
“陛下。”沈晔入殿后一拱手,神情一如既往冷峻刚毅。皇帝半句过渡话语也没有,开口即道:“朕要你办件事。”
“但凭陛下吩咐。”
他习惯于照办皇帝每一道旨意,这一件却让他惊讶而惶恐,皇帝说:“你知道朕要大婚了,六礼已过两步,下一步纳吉,朕要无论如何都是‘不吉’。”
沈晔短促地吸了一口冷气:“陛下您……您如此是……”
“朕知道自己做什么。”皇帝口气平淡,“去照办。”
“可……”沈晔犹豫道,“那可是……太庙。”
“朕知道。”皇帝语气仍是毫无波澜,言罢就淡看着他,直到他硬着头皮应了一句:“诺。”
皇帝让“纳吉”时占卜无论如何都是不吉,说白了,就是要让他太庙动手脚
苏妤做了一个前所未有清晰梦。
梦里她看到……好像是皇帝与窦绾昏礼那日,章悦夫人蕙息宫里冷笑着让宫人去请她。却不是去蕙息宫,而是长秋宫。
到了长秋宫椒房殿,宫女躬身请她自行进寝殿,她虽有疑惑却不敢不照做。
她看到榻上放着一套礼服,乱七八糟地堆榻上,殿中却再无旁人。不明就里地四下望了一望,她就不敢多留地退了出去。
退出这本该属于她椒房殿。
但她殿门口被宫正司司正荀氏拦住,荀氏向里看了一看,冷冷问她:“贵嫔娘娘这里干什么?”
然后画面一片混乱,她什么也看不清、亦听不到自己答了什么。再回归清晰时候,已是荀氏拿着那套礼服出来见她,她这才瞧见礼服上被剪刀剪开两道口子。
接着,荀氏二话不说就押她去见了皇帝。
后一个画面,是皇帝一掌掴她脸上,大骂她:“妒妇!”
苏妤猛然惊醒,梦中一切都那么真实。她心惊、她无助到现都清晰地感觉得到。
甚至是脸上火辣辣疼。
她抚着胸口缓了好久,才扬声唤道:“折枝。”
“娘娘。”一个宫娥入殿一福,不是折枝。她这才想起来,皇帝给她霁颜宫补齐了宫人。看似是关照,其实……不如说是监视吧。
她冷声问道:“折枝呢?”
“折枝姐姐睡了……”那宫女恭敬答道,打量着她神色又说,“奴婢去叫她?”
“不必。”她放下心来,好歹不是安排了人进来又把折枝调走了。挥手让她宫女退下,她回忆着梦境中每一个画面,冷涔涔地沁出笑来:叶景秋,你嚣张太久了,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助我一把。
从前所有梦,近也好、远也罢,都是模模糊糊地一些影像,让她看不出个原委,防无可防。换言之,那些梦虽是预示,却除了带给她无恐惧以外别无用处。
今日这个却不同了……时间、事情、结局,她看得清清楚楚。
也许能有机会避开……
她这样想着,琢磨着该如何做为宜。也不好做太多安排,毕竟前两日梦都不曾应验,谁知这个准不准?
皇后礼服……
她轻笑着感慨叶景秋真是好心思,仗着皇帝本就厌极了自己,皇后礼服上动手脚栽赃给她,皇帝自然会重罚她。可……皇后礼服,就算是宠妃也毁不得吧?
皇帝不能容她此举,也未必能容叶景秋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并且……从先前梦到种种,她隐约觉出,往后时日里,窦绾和叶景秋十有j□j会联手对付她一个。若能让她们先翻了脸,那是再好不过。
哪怕她已与后位无缘,不必同时应付两个,日子也总能轻松些。
“椒房殿……”她徐徐念叨了一遍这三个字,微微露出了笑意
三日后,宫正司一连忙了几日、好不容易歇下来张氏被敲响了房门。门外是熟悉声音:“女官大人,奴婢是折枝。”
张氏微怔之后随即心下一喟:从前皇帝很少亲自召见她这个宫正,苏贵嫔那边是不愿麻烦她。
如今倒好,皇帝突然让她重查当年之事不说,苏贵嫔居然也前后脚地遣了折枝来。
必定也有事……这夫妻俩想干什么?
“进来吧。”听到张氏发话折枝推了门进去,盈盈一福:“女官大人安。”
“免了,坐。”张氏和颜悦色,待她坐定后又嗔笑说,“鲜少见你主动来。”
“是……”折枝讪讪地颌了颌首,不好意思地喃喃说,“这次……是苏贵嫔娘娘……有事想劳烦大人……”
张氏微有一凛,轻道:“你说。但凡我能办得到,必定不会推辞。”
齐眉大长公主托她多帮着苏妤,可苏妤不仅没来找过她,甚至为了不给她惹麻烦时常避而不见。如今会主动开口,可见是有不得不托她相助事。
“娘娘说不是难事……”折枝说着,从袖中取了个紧紧封好信封搁她面前漆案上,“娘娘未同奴婢说是什么事,都写里面了。”
这么谨慎?张氏抬了抬眸:“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我一定照办。”
苏妤那样地不愿给她惹麻烦,说不是难事就必定不是。
折枝施礼退下,张氏起身闩上了门,才撕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笺,纸笺上只有两行小字,直看得她疑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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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汉族传统昏礼共有六步,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于是现情况是纳采和问名已经finish了……到纳吉了,纳吉说白了就是占卜一下吉不吉,但是还有一层含义就是……纳吉要取回女方生辰八字,于是这一定程度上意味着这事儿已经敲定了。
8、纳吉()
后宫突然出了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各宫女眷都知道轻重,谁也不敢擅自往外说去。
皇帝与皇后窦氏纳吉礼行了,结果是……不吉。
听闻此事苏妤轻轻一哂:“不吉就不吉呗,过几天还要再占就是了。”
诚然,纳吉礼也确实就这么回事。说是占卜吉与不吉,然则从皇宫到民间都有一套不成文规矩:如若是“吉”便罢,如若“不吉”,便找些“我心不诚”或是“我斋戒日子没够”这般理由,改日再占,占出“吉”为止。
苏妤嫁为太子妃时占卜占得顺利,一次便成了。不过这些规矩她也是早早就知道,心觉不会影响这位皇后入宫。
可钦天监择了吉日,再占,还是不吉;
第三次,仍是不吉。
议论就按不住了,吉与不吉,怎么说也是各一半。连占三次都是不吉,难不成这皇后真是不吉、又或是祖宗不认可?
广盛殿里,负责纳吉事宜礼官已经跪了许久,坐上帝王始终没有发话,似乎此事很是难以决断——倒也确是很难以决断,自本朝建立起,还真没有过因纳吉结果而退婚皇后。
皇帝眉头紧皱着沉吟了良久,终于缓缓开了口:“来人。”
那低沉口吻让礼官浑身一紧,简直以为自己要被灭口了。可杀了他……还有一众纳吉执事呢。
“去把这事禀给窦大人,让他定夺。”皇帝无波无澜地说。
礼官见没自己事了,松了口气,一叩首退到殿外去,是以他没听到皇帝他退下后吩咐另一句话:“再知会叶家一声。”
宦官领命告退,贺兰子珩倚靠背上,一缕笑意若有似无。
他不能直接把不吉事公诸于世,一来他目只是把后位留个苏妤、不是让窦家颜面扫地;二来……许多事,做得声势太大反倒叫人怀疑其中隐情。是以他细细思量了,假若前一世他迎娶窦绾之时,纳吉结果确实是屡屡“不吉”,他会如何做。
绝不是闹得人皆知。
因此他便先只告诉了左相,让他“定夺”。可左相就是权势再大,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劝他不要理会纳吉结果、照常迎娶。
可左相必定还是会费心思劝他娶,搞不好会劝他再纳吉一次。眼看着到手后位要没了,哪家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答应。
就只能利用叶家了。章悦夫人,他知道叶家曾经费了多少力气想把她推上后位——他曾经也是有心立她为后,反倒窦绾才是朝中反对声实太大、立不得叶景秋时候才出现人选。
若此时再给叶家一线抓住后位希望,他们必定不会放过。
左相会全力去弥补这件事,叶家也会全力阻止窦绾登上后位。
之后怎么做,先静观其变
轻一舒气,皇帝起身出了殿。立于殿前长阶上,他朝四周宫殿环顾过去。
霁颜宫……再西地方,这里看不见。可按理说,苏妤应该住另一个他此处全然看不到地方……
长秋宫。
长秋宫成舒殿正后、成舒殿又广盛殿正后,是以广盛殿前,看不到半点长秋宫棱角。
“传苏贵嫔来。”他说。
身边宦官微有一怔,即刻去了。自那日给了娴妃协理六宫之权以后,他已有数日没再见过苏妤。不是他泄了气,是怕一时做得太过给苏妤惹得麻烦太多。现想来,那几日种种做法也是欠妥,只不过那时蓦地重活过来,尚有些失措。
好目下苏妤身边宫人都是自己遣去,不会委屈了她
平静了二十余日苏妤忽地见宦官来传,一颗心再度悬了起来,理好妆容,随宦官去见。
她到广盛殿时候,抬眼见皇帝就长阶之上,好像是有意等她。这个想法让她有一瞬失神,摇了摇头,提裙行了上去。
长阶很高,她始终都是微颌着首看着脚下,依稀能察觉出那直直射向她两道目光。
终于踏上了后一阶。苏妤要俯身行大礼,被他一握手腕只好停住:“跟朕来。”
他不由分说地转身往里走,她只好任由他拉着走进去
眼看皇帝那胡床边上停下,她微有一惊。这次皇帝却连问她都没问、连一句说话机会都没给她,转过身来猛地一推,她后膝刚好被那胡床沿一硌,不受控制地坐了下去。
皇帝淡看着她一声惊呼后即要站起来,平静地伸手按了她肩头,眸中微显厉色:“坐着。”
苏妤心中一惧。纵使胡坐不雅,强跟他顶也绝没好果子吃。
如坐针毡。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后也坐下来,苏妤不自觉地往一旁避了一避,同时听到皇帝问她:“伤怎么样了?”
苏妤平缓心神:“臣妾无大碍了,多谢陛下。”
皇帝一声轻笑:“无大碍,上次你也是这么说。”
有些许冷意口气,让苏妤有些发寒,低垂着首没敢吭声。听得皇帝沉了一沉后说:“朕看看。”
苏妤轻一讶,看向皇帝,皇帝往她膝盖上睇了一眼:“你腿,朕看看。”
这不是商量,她好像没有拒绝资格,可是……
眼前九五之尊,让她犹豫不决地望了又望。
皇帝也看着她,见她坐立不安样子愈发明显,还不自觉地又往侧旁躲了一躲,笑说了句:“你过来。”
“……”苏妤僵了一瞬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到他面前。
她这般谨慎与恐惧交加神色让他倏尔想起成婚不久时候,他们尚过得和睦。那次……好像是她他书房里,无意中碰翻了他案头涮笔瓷杯。污水倾了一桌子,浸过他刚刚写好奏折。
他进屋时候,她惊慌不已地回过头来,也是这样神色,支吾了半天才说:“殿下,对不起……”
那时苏家势力尚还大着,他和她并未翻脸。他往桌上看了一眼,信步走过去抬手她额上一拍,笑责道:“净找麻烦,亏得是明早才要用折子。”
同样神色,但那件事如是发生今天,她却绝不会是无措那么久后道一句“对不起”了,只会是规规矩矩地下拜,然后说:“陛下恕罪。”
他瞧着她神情,须臾,睇了胡床一眼:“坐。”
分明是不许她坐远。
苏妤内心挣扎无比,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只好惴惴不安地依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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