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抹了泪。两人默然坐了一会儿,只觉一筹莫展。
蓼风轩又来人请惜春回去,说老太太那里摆晚饭了。得赶紧过去,不然又要让人找。
惜春只得告辞离开。
第二天,妙玉正想着到蓼风轩去看惜春。却见惜春先到栊翠庵来了。
惜春见了妙玉便道:“姐姐可想出法子没有?”
妙玉道:“你这么一大早地来,就想着这件事?想来你昨晚只怕也没睡好。这样下去,别说想救你二姐姐了,连你自己都会垮掉了。”
“我不要紧。我只想着二姐姐事情还有没有转寰余地。”
妙玉叹一口气道:“你别骂我,其实依我看法。你二姐姐性子无论嫁给谁,那都是会被欺负。如今男人也没几个是好。没有孙绍祖,还有王绍祖、冯绍祖什么,那些男人也都差不多。只把女人当作一件物事来摆布。你二姐姐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迎逢,定讨不了夫君喜欢,后被夫君弃如敝履,那也是必然。依我说,要救她,不是别人能办得了,只有她自己才能救自己。”
“她又如何做才能救她自己?”
“你想啊,像二奶奶这样,又太厉害了一些,若是能像你三姐姐那样,心里有决断有谋略,又不失温柔内敛,男人自然就不敢小觑了她,也就不敢欺负她了。”
惜春便叹气:“二姐姐是万万学不来三姐姐。她历来被人称作‘二木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就真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死路?”
妙玉又叹一口气,道:“这门亲事是大老爷定下,连老太太都没办法,谁还有办法?别人也不能干涉这件事,所以求什么人都没有用,一切都只能靠你二姐姐自己了。真要我想办法,我只能说,等她嫁过去时,多多地陪嫁,不要等大太太那等吝啬人发慈悲,然后孙家就有体面一些,那姓孙也就不会轻视你二姐姐了。当然,这个法子并不稳妥,谁知道那姓孙会不会看钱份上好一些呢。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假装生病,将婚期能拖多久是多久,到后说不定孙家等不得了,自动退婚也是可能。”
惜春道:“这个法子倒也可行。只是让二姐姐假装生病,却也有难处。一来她自己并不知道嫁过去会吃苦,也不一定会听我说。二来即便她相信了,但要她假装生病却也是难事。她这个人,太也不善作伪了,到时候露出马脚,倒不好收拾了。”
妙玉便微笑道:“也不一定要她假装。你宝姐姐家就有药铺,你可以问问她,哪种药是吃了看上去像生病样子?再不然就偷偷吃一点巴豆什么,拉上一两天肚子,又不会要了性命,脸色就不好看了,精神也不好了,看起来就是生病了。你说是不是?”
惜春也微笑起来,道:“看不出你也是个促侠鬼,连这样下流点子也想得出。”
妙玉笑道:“不管下流不下流,只要能管用就是好点子。我说行不通,你偏要我想法子。贾迎春那样不善机变人,也只配使这种法子。”
惜春想了想,道:“我们这里干着急,替她想着法子。谁知道她会不会相信我说,会不会照我们说办呢。”
妙玉也不由沉默起来,想了想才道:“我想,她那样实心人,其实好让她相信。你想啊,连你宝玉哥哥和你嫂子都相信我们说了,她还会不相信吗?再不成,你就说是我说,就将我梦里看那本书里故事讲给她听。她不信也信了。”
惜春想了想,道:“说不定她真不相信呢。她也是个牛性人,还只说是我们胡诌骗她。”
妙玉便皱了眉头,思索了一阵,才又道:“你就跟她说,让她悄悄去打听,大老爷是不是欠了那孙绍祖五千两银子,若有这事,她就知道我说不假了。”
惜春点头道:“原来大老爷欠了人家银子,才将二姐姐许了他家呀。不好了,这件事不成了,二姐姐到了他家,永远也抬不起头来,说不起硬气话,还不知道受什么罪呢。”
“可不是嘛。欠银子还其次,主要是那孙绍祖本就是一个淫欲无度人,根本就没把女人放眼里,这样人,你二姐姐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吗?”
惜春便有些着急了,道:“不成,我定要阻止了二姐姐嫁那姓孙。便是惹了老太太和大老爷不高兴,我也不能任由二姐姐往那火坑里跳。姐姐,多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替我想了那么法子。我也不多留了,我这就去跟二姐姐说孙家事。”
妙玉笑道:“你总是那样性急。我看你原来并不像这样,万事只管与你无关,你只管好你自己就成了,如今怎么这样替别人着急操想心来了?”
惜春也笑道:“还不是跟姐姐久了,学了姐姐一样为人嘛。姐姐外冷心热,不知道人都说你是个不近人情人,知道你,却都知道你是一个肯帮人,能帮人人。我以前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帮别人,只知道独善其身已是不容易了。如今跟姐姐一起,这颗心才觉得热了些。我是学了你才这样,你却拿这来说笑,可不是笑你自己了?”
妙玉一笑:“说你一句,你倒说上十句了。你驳我也是一套一套言词了。以后我可不敢再说你了。”
惜春道:“你是姐姐,说我什么都是应该。只是我跟你撒撒娇,回回嘴就不应该了?”
“应该,应该。好了,你去吧,别这里跟我耍嘴皮子了。”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出去。妙玉看着惜春下了山,才回屋。
{六十}虑后路四小姐向佛 说姻缘林姑娘伤心
过了几天,惜春便又来栊翠庵,满脸忧色地对妙玉道:“二姐姐虽然信了我话,可她也有自己主意。她说既然她父亲欠了别人债,要用她去抵债也是应当——不然生了她又有什么用呢。三纲五常如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况且她父亲也不是让她死,只是替她作主定了亲而已,也不一定就会死。她还说,既已定亲了,她就生是孙家人,死是孙家鬼了。便是死,也得死他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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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不愿意配合;宁愿嫁到孙家;以后会怎么样呢继续关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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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虑后路四小姐向佛 说姻缘林姑娘伤心2()
妙玉不禁叹息,并不多话。
惜春又道:“我劝她,说姓孙是一个脾气不好,又淫欲无度,她却说,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嫁给谁都一样,何必那样折腾呢。听了她话,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只可惜当初我还替她担心,为她哭了一场呢。”
“这有什么可惜。你替她流泪,是你情意。她自己要嫁到孙家去,那也只是她自己选择,我们也是无法。再者,她既如此说,说明她也是有主意有决断,虽然我们也替她惋惜,但说不定她比我们意料要好。她说得对,这个世道,男人也都是差不多。单看你们府里这些男人就知道了,你哥哥,你大老爷,你琏二哥,还有薛家大爷,大抵都差不多一样,对女人也都只一味玩弄取乐,哪里当成人看了?除了一两个异类,比如你二哥哥,那样人世上也难寻,遇上了便是千年修来福气。正因为如此,你宝姐姐和林姐姐才都喜欢他,也都想嫁给他,才会明争暗斗,争得你死我活。”
惜春皱了眉头,气恨恨地道:“虽然是她自己要这样,可我始终不甘心。明知道那件事不好,为什么非要去做?二姐姐也忒牛性了一些,别人说她是‘呆木头’,我看她是木头中榆木疙瘩。真是要气死人了!”
妙玉笑一笑,道:“每个人性情是不一样。她这样做,便是有她自己道理。她心里,这样做便是体现了她自己用处,她内心是宁静平和。”
“可是明知道是去送死,她也甘心那样做?”
妙玉微笑道:“说送死也不然。”
“怎么?你不是说你梦里那书时记着她会死吗?难道你是哄我?”
“也不是。那书上记着是她真被姓孙欺负死了。但如今这个样子,好多事情都因为我们参与或是别原因发生了改变。你去告诉你二姐姐那书上事,本就是一种改变。也许她以后孙家情况并不会再像书上所写那样发展了呢。还有,从你二姐姐反应来看,她已是有了自己主张,也并不是像以往你我了解那样真是一个呆木头,她性格很有些不为我们知道一面呢。既然她已经明了男人们德性,想来就已经从本府别人身上学到了一些应对之法。比如你嫂子,逆来顺受,安之若素,也未尝不是一种生存之道。虽然她学不来你琏二嫂子那样手段,但人也是会成长。到时候她也慢慢就知道了如何不同情况下去生存了。”
惜春点头:“姐姐说得是。人本身也是会变。拿我自己来说,以前我就是一个六亲不认,只知道独善其身人。如今也变了。二姐姐也一样可以变。二姐姐这样做,现想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依大老爷那样人,哪里会真心替她觅得如意郎君呢,也不过都是利害关系罢了。不是孙绍祖。也是别混帐男人。一动不如一静,只看自己如何应对了。”
妙玉不禁微笑:“这话很是。看来你真是悟了。”
惜春便也笑道:“姐姐看我果真是悟了?那我就跟了姐姐修行可好?”
妙玉摇头:“我可不敢收了你。可不是给我自己惹火上身嘛。要说修行,也有多种方式。其实你现下这种状态,就跟修行得道也差不多了。你已有了大慈大悲普渡众生慈悲心,也有了看破红尘淡泊心,不妄言不妄行。不生是非,这样便是修行了。家修行也是一样。”
“话虽如此说,我只担心过不多久。也一样要跟二姐姐一样议亲。这男人都一个样子,我可不愿意一辈子跟了那种糊涂混帐人过日子。”
妙玉叹一口气,道:“那我也只能跟你说,到时你自己可拿定了主意,横竖不嫁人便罢了。只是这样一来。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风波呢。到时你可得有个心理上准备,有得便有失。福祸是相依。你知道,若你真闹着不嫁人,我这里便不能立身了。”
惜春脸色便变了,道:“我跟姐姐不能分开。你到哪,我便到哪。我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管跟定了姐姐。”
妙玉叹道:“你也是个牛性傻孩子。你想啊,你终也是要跟我分开。两条路由你选,一条路是议亲,嫁出去,我们自然要分开,另一条路是你不嫁,我就只有被赶出府去,我们还是要分开。这个结局,是注定。”
惜春眼泪便流了下来,道:“我也不管你怎么说,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要跟你一起。没有姐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妙玉叹息,也并不劝她,由她自行流泪。
这时偏巧林黛玉来了,见了惜春流泪,很是奇怪,道:“四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有什么想不开?是不是妙玉姐姐不肯将好茶给她喝,争嘴闹出来?”
惜春见人来了,不好再哭,只得拭过泪,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告辞走了。
林黛玉见惜春走了,便又问刚才情由。
妙玉淡淡地道:“也没别原因,不过就是说到生离死别一些话题罢了。”
林黛玉会意,道:“是不是因为二姐姐要出嫁事?”
“差不多吧。”妙玉点头,却又转过话题,“贾迎春都定亲了,以后这园子里姑娘也都陆续该议亲了。你和宝玉事情可有眉目了?”
林黛玉见问,脸色便暗了下来,郁郁地道:“以前凤姐还有提起,也常拿我和宝玉开玩笑,老太太和太太也并没有反感推辞意思。如今凤姐风向转了,常老太太和太大跟前称赞宝丫头。看样子,我和宝玉事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妙玉不禁皱了眉,忧虑地道:“这个苗头可不好。也不是我说你,但凡你心宽一些,身子好一些,老太太便没有那么多顾虑。你想啊,人家娶是能生会养,又会当家理事宝二奶奶。像你这个样子,三天两头生病,谁也会有顾虑。别也不说了,眼下要紧就是将身子养好,也别跟宝玉和别人使小性子斗气,只将心放宽。现唯一就是抓住宝玉心了。还要就是让宝玉求了老太太给你们定了亲便好了。”
不想林黛玉一下子哭了出来,哽咽着道:“我就是因为无爹无娘,孤苦伶仃一个人,才没有一个人来主持我事。你说这些,我如何不知,只是我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自己去提这种事呢?再者,便是提出来了,也会被人当作笑话看,只说我心思多,不规矩,老太太和太太就不喜欢了,哪里还会同意我和宝玉事呢。”
妙玉不禁长叹一声,皱了眉头思索着,半天也想不出一个结果。
林黛玉哭了一阵,自行拭了泪,才叹一口气,低声道:“多谢姐姐替我操心。只是我命薄,寄人篱下,看老太太喜爱份上,还能锦衣玉食地供着,别便是奢求。虽然我也有很多不甘心,但没有一个至亲人为我撑腰,一腔心事也只是惘然。算了,我一个草木之人,也只有随波逐流,随风而化罢了。”
妙玉劝道:“你切不可灰心。不到后,都不能轻言放弃。事情往往都有些出人意料,不到后定局,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这些日子以来,我对这一点有感受。我只希望你且先享受跟宝玉相处好时光,不用想得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也许事情就有转机了。”
林黛玉点头道:“多谢姐姐替我宽心。我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我也希望能像姐姐这般淡然坚忍,守着心中永远希望,但我也只怕我做不到姐姐这样。”
妙玉道:“你也一样能行。如果事情往坏方向去,你也应该要稳得住。比如宝玉跟别人成亲了,你怎么办?依我看,便是宝玉跟别人成亲了,那也不能说他心就不你这里了。其实他心里永远有着你,只是身不由己而已。从这一点上看,你就是赢家,你赢得了宝玉真心。同样,你也有一颗对宝玉真心,这样情况下,你还有什么想不开呢?能一起就好,不能一起,相互想念,也是一种美好事情。但如果你寻死觅活,人都不了,还有什么情意和真心呢?传说人死了到了奈何桥,便要喝汤,前世一切便都忘了,你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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